从窗外收回目光来,我看了看父母,他们没有抬头,就像没听见一样。我锁紧了眉头细细分辨,还是不能确定。来者不是怯懦就是虚弱,不然就是鬼怪魂魄了。
父亲突然把叼在嘴里未燃尽的香烟吐出来搁在脚边,终于抬起眼来望着我。
“衷崽,去开门。”
“啊。”
我并没有立刻回过神来,还沉醉在分辨敲门声的执着里,听到父亲突然叫我,不由得受了惊吓叫出声来。
他又斜了斜眼睛,再次示意我去开门。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睡了,她背对着父亲面向白墙卧着,我看不见她是否真的睡着。
香烟缓缓地在父亲脚边燃烧着,飘出断断续续的烟雾来,顺着父亲的腿向上爬,逐渐覆盖了他全身。我忽然为这香烟卑微的生命感到哀伤,一个渺小,完全受制于人的家伙。经过父亲身边时,我蹲下身子拾起这残烟来吸了一口。烟雾在我嗓间缠绕的片刻,我突然觉得,伟大和卑微,都不是多余并且夸张的形容词,被修葺的家伙,自然是有等价的实质与形容词相匹配,就像这香烟,被劣质二字形容,而它的本质就是此刻我喉咙中传来的浓重的热塑料味的窒息感。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吐出香烟来扔在地上,踮脚将烟灭了。或许父亲还想着,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还可以拾起来继续抽完,我知道他的心思,把烟灭了。
开门前我有些犹豫,因为这敲门声依然是难以分辨,我听得清门外咆哮的暴风雨的声音,却辨别不了这近在咫尺敲门的声音。我总觉得大雨会冲开地狱之门,而这正是牛鬼蛇神祸乱人间的好机会。
我憋着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而借着风雨之势,门被冲开来,幸好我伸出脚来在门后抵着,不然定是要撞上我脑袋的。
如果不是一只瘆白的手握成拳僵在空中,我快要以为这个披着黑色雨衣的人是融进夜色里的。他没有抬起头来,只是露出了白皙的手来,似乎在我开门的前一瞬,正准备敲的。
潮湿的雨气扑着我的脸,竟然有些像深冬的刺骨的冷风,在我的皮肤上割画。停在门口的自行车用塑料布裹着,灌着风呼啦啦地响。我想这塑料布一准是要被吹成一片一片的了。
我对面的人抬起脸来,是个快要冻坏的姑娘,哀伤又微弱的央求声快要被风吹跑了。
“能让我进去吗?我冷得厉害。”
她的唇色同手一样白,看着她的唇瓣抖动我揣测她约摸说着这样的话。
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姑娘,就让我的戒备心有些放松。我并不打算收留她来着。
她似乎是冷极了,长长的睫毛上噙着水珠,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让她进来吧。”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他伸出手想要打开玄关的灯也许是表示对这不速之客的欢迎,被我立刻制止了。
我又把门拉开了些,侧过身子示意她可以进来了。她伸出两只手搓了搓,揪着雨衣的前襟用力向前扯了几下,将雨衣上的水抖哗哗地落在台阶上,才迈步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