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怀才不遇
我站着，是一座山；
我躺着，是一条河。
现实我登的，
仍是一座山，一座烟雾绕缭的山；
现实我游的，
仍是一条河，一条草木掩映的河。
有一天我站直了，
那座高山，顶天立地；
有一天我躺直了，
那条大河，造福百姓。
如果没有这一天，
有谁知？
世上本该有一座更加巍峨的山；
如果没有这一天，
有谁知？
世上本该有一条更加宽广的河！
这是我舅舅的诗，01年我初到重庆，在他家他的日记本子上看见这首诗，当时，我还大言不惭指出了他的语法错误。我说这诗的意向已经很明确，既然高山顶天立地，那大河就应该川流不息——既然川流不息，自然就造福百姓。舅舅想了想，说我的话有道理，是该改正，可我看见他拿回日记本就回书房放好，并未改动。现在我明白，他的这首诗还让他的上司以及同僚无意中也都看过的，能触动大家眼球的就是“造福百姓”这四个字。他这样着急的点名主旨对诗本身来讲也无可厚非，他是个善良的人，我就曾多次看见他义务救助老弱妇孺。
那时，他还是个主任医师，但他对我说，两年之前，他还只是副主任，现在再过去一年，他就会当院长，他早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他做到了。他的人生被赋予了更多意义，他的思想承载了更多伟大的东西，他因此而更加自信飞扬。
谁都知道要成就一番事业须经过多少不懈的努力，舅舅曾遇到的困境是我无法想象的，他和我说过一些，但那都是一些很抽象的索引，尚且令人不寒而栗。
在那些索引的某些章节中，舅舅也被人迫害过，打击过，他也几近崩溃，但他最后还是咬着牙关挺了过来，因此，我才有幸经常听他说教，在他心中有一个定理：一个贫穷的人吃过太多的苦不一定代表他将会取得成就，但一个贫穷之人如果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一定吃过太多的苦。他说我吃多少苦不代表我将会成功，但会让成功的可能性加大，那时，我是舅舅的崇拜者，我于是常常呼唤：苦难，快些向我走来吧！
我毕竟太稚嫩，第一份工作干了近一年，和那挑剔的经理结成仇怨，为了证明正义的博大，最后我炒他鱿鱼。离开重庆，与小敏分别确实让我痛苦，但一想我是为了捍卫正义与公理而离去在精神上我确也获得了不少慰藉，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我觉得我变的非常叛逆起来。
你要是知道我的童年，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回天门后曾以开眼看世界的天真写下了这初生牛犊的人生观——
人生，就是这样
灰布褂，蓝长裤伴我飞过童年
我的眼前，勤劳的人们早出晚归，顶着烈日寒雪
我以为，人生就是这样
离开了父母的管制，老师紧跟上
为了听大人们的话
我不该交的朋友不交，不该做的事不做
我以为，人生就是这样
我的历史里，我很明白什么叫老实忠厚，什么叫与自己无关的事不要插手
我的朋友有哥姐弟妹，有同村一起放过牛的小磊，有曾一同背着书包走进学堂的小伟
我以为，人生就是这样
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美好，外面的生活这么多姿多彩，外面的朋友这么鬼灵精怪
我开始成熟了，开怀了，我的服从渐渐转变为有理走遍天涯，有志不存草莽
我的力量如同火山爆发，无坚不摧，渊源不断
我忘记了什么叫麻烦，什么叫不可能
我依然是灰布褂、蓝长裤，早出晚归，顶着烈日寒雪
只是忙的事情不同了
我依然是不该交的朋友不交，不该做的事不做
只是我的眼界放宽了
我依然很明白什么叫老实忠厚
只是面对一些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时，常发表一些叛逆性的谬论
然而，我的朋友却遍布天下
我终于知道，原来人生就是这样！
且不说这首诗写作上的幼稚。当我回到从前，发现再也无法适从那种生活，然而现实相迫，以至我喊出放弃自己的宣言：茫茫滞滞凯风吟，勤勤慎慎过古今。
舅舅对我的人生态度确实起到过一些转变，当我再渝了解舅舅后，发现原来他并不是我相象中那么纯美，因为在浑浊的泥水里打滚的话，人身上一些高贵的品质多会被污染，吐出的许多都是臭气，而我曾向舅舅颂赞杨XX一样地向母亲颂赞舅舅，这说明我一直是个孩子。我曾以为人在污水里打滚只要他仍信仰高洁，他的灵魂丝毫不会被打湿。
我对舅舅想法的最初转变是在一次我求他帮忙之后。
华子有一个表叔，因开饭馆霸占了别人的生意，被人叫来的几个同伙打了一顿，他欲起诉索赔，但须得验伤以证索赔金额之公正，他没有熟识的医生可以将他的伤势夸大，华子知道我舅舅是人民医院的院长，便求上了我，我不好拒绝，可我又不喜欢求人，再说又是干违法的事，便笑意对舅舅说因为朋友关系无法推托，公正就行。舅舅让他的一个医生朋友来处理这事，我带着这位表叔去医院找舅舅，舅舅对我非常热情我还很高兴，当表叔给舅舅递上一支龙风呈祥，舅舅拒绝了，说不抽烟，一会儿，舅舅的一个朋友来到，舅舅却从自己身上拿出一包玉溪，递一支给他的朋友，还有表叔，自己也抽了起来，并向表叔解释：我只抽这个牌子的。表叔笑笑的接过了烟。
验伤完毕之后我强装镇定对表叔说你快去付费，舅舅却一把拉住他，对我笑说，既然是我帮忙，哪里还用付钱，你们快走就是。表叔坚持要付，舅舅一把推开他一点也不和气的说，说了不用付钱了，我去打声招呼就行，你还不快走，让别人看到我们偷偷给你证伤多不好。表叔有伤在身，被舅舅这么一推差点摔倒在地，幸而我扶得快，而舅舅对这一切置若无视，在这种境况下，表叔的面子比我什么都重要，因为我以后怎么去面对华子呢？
而表叔竟然并不在乎这样，他以为一切都在发展之中。当我扶着表叔离开医院，表叔还跑到商店说要去买东西，结果他笑意款款拿着一包玉溪出现在我眼前说要进医院感谢我舅舅，我急忙抢下那包烟，我说我会把他的好意转达的。
这位可怜的表叔独自回到家，拿出伤势证明一看就气疯了，他责怪华子说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自己去医院呢。华子后面说给我听，只因为我也误会，回来时曾向他打包票说事情搞定，我无地自容。既然舅舅是用正当手续验伤，那何苦要推开表叔说让人家看到我们偷偷给你验伤多不好，难道是怕我们付不起那“高额”的验伤费？我也正因这句话才敢向华子打包票。
以后我再也不敢去求舅舅帮忙，舅舅乐得清闲。
舅舅对我说：我不能允许一个人随随便便获得成功，成功是一个有价的定律，我抓住它时付出过很大的代价，我不能允许有人只作出了很小的牺牲就能拥有它，更何况是我的亲人，还是由同一个人培养过的。
真是炙手可热心可寒！有人这样改歌词：“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这会儿居然发生在了我的身上。因为我火锅店的成功，更因为我的小说《刺》无意中刺激到他身上某些脆弱的神经，激起他强烈的妒嫉与怨恨，在他心里，我只是被一个社会仇家废掉了一只手臂，这是我鬼混的结果，谈不上为事业牺牲；我亲情、友情、爱情的分离或挑战他是看不到的；我内心如焚，为微不足道的工作四处求人的时候他是看不到的；我失去一份份工作，一份份依靠，漂泊在雨水的血腥里他也是看不到的；我只是一个爱说大话、不求上进、迷恋游戏不知轻重只顾吃喝玩乐的小混混，我那天还在公园的石阶上发誓说要误过我的人将来都要受我驱谴，这令他调笑了好久，他当然想不通，他怎能允许这样一个人有成功的事业，我可怜的舅舅，他该把脸往哪儿搁呀？
其实对我来说，我是失败的，我至始至终都没能达到我理想的境地，虽然是近了，却发现无法抵达。我是他的外甥啊，他亲姐姐的亲儿子，他成功之母的子弟，身上有一半相同血液的人。
因此，他要打击我，他却说。
只有他的失去才叫失去，只有他的付出才算付出，只有他的牺牲才叫牺牲，也只有他的成功才算是成功。
他曾经埋怨过那些打击他的人，他说他与他们无怨无仇，他说他们是妒才，是天底下最无赖的平庸者，这些，他都记得，只是，他忘记了自己的立场，或说他一直在试图忘记。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些成功人士总爱说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地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他们在衬托自己，夸耀自己。他们高估自己，低估别人，其实他们内心是空虚的，否则，他们也不用老这样来提醒自己，误导别人，他们想借此让自己相信，也让别人相信。
顺理成章？矛盾？
哪一颗星没有光？哪一朵花没有香？哪一个人的成功没有千万个阻挡？
这其实是所有的刺中最毒的一根，是社会的通病，发生于社会的巨变后他们的不理解、不相信……
对你说这些话，我并不是一个鬼魂。当然，我并没有死，否则，将如何向你讲述？
我没入了嘉陵江，但杨美人救了我，并且我们还结了婚，我们开始相亲相爱，共携美好人生。
杨美人废了我的右手，现在罚她来照顾我的一生；我砸了胖三的墓碑，现在罚我在他坟边锄草。我们经常来看望胖三，而我的舅舅呢……
再说舅舅吧！当美人从江里救起我，我们之间的误会就澄清了，原来美人真的和朱平成为了好朋友。那次朱平去找她，她已和朱平说清楚，自从我们火锅店开张后，她就再也没过问我的事，朱平和她说了我的遭遇和处境，她还表示同情与后悔，希望能与我们成为好朋友。那天朱平约见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只可惜我的迟到令她还没有机会说就永远的离开了我，那个在我们的火锅店搞鬼，迫害我，残害朱平的人便是我的舅舅。
当美人通过她父亲的关系明察暗访有了结果和证据后，我们准备知会警方逮捕舅舅，舅妈就来找我了，她给我陪礼道歉，希望我不要追究。她给我说了许多赞美的话，这让我明白：所谓亲戚，不过就是一些闲话家常、对你受挫时的打击和你成功后的赞美罢了，就像我这次回乡，亲戚全都涌向了我。
——当然，我也有些很好的亲戚，但那决不仅仅是亲戚！
我们怎么也不可能再找到十多年前三叔让我把酒精洒在他有脚气的脚趾上而发出嗷嗷怪叫、四婶的小儿子递我一张薄饼让我给他咬个月亮时拍手叫好的感觉了，这些已伴随我们的童年而埋葬。
舅舅被这件事也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一切到此情形，我再追究还有何意义？舅舅曾是母亲的骄傲，母亲的心已被伤透了，或许到此为止才是最美好的结局。当然，舅舅也不再做他的院长，他和舅妈到一个不为人知的乡下去了，他们要过最简单的生活，走时，他们把自己全部的资产捐给了国家教育部。
朱平没完成的事由美人来完成，那天在中山路我与美人吵架后，美人回去做了个梦，梦到胖三，胖三对她说过去的一切都无法去论对与错，要过好现在的生活，胖三让她把对他的爱转向我，让她来照顾我，关心我，美人醒后的夜里，怎么也睡不着，便来到江边徘徊，恰遇我如李白醉酒抓月。我与美人试图相爱，却并不那么困难，直到后来惺惺相惜，谁也离不开谁。
美人说：“让我们忘掉一切吧，你也要忘掉陈屈，也解放自己。”我本还满不在乎，以为没有什么可以解放的，她想想又说：“放掉自己的行为艺术！”
我忽然醉得厉害，像喝了几坛子酒，又像被掐死在摇篮中，就那么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美人不在我身边，其实我刚刚像是在大海里游了一天，精疲力竭，在她进来的时候我正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我们从头来过，就像在溜冰场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我说，“你也要忘记胖三，我当然也会忘掉小敏和朱平。”
我们过着了幸福的日子，我们在一起吃母亲亲手做的农家美食，我们以母亲能无限的做出来为幸福，母亲以我们能无限地吃下去为快乐，我们一家人大声说着笑，其乐融融；我们养些猫狗，与它们做游戏，喂些野兔鸽子，让他们体验爱的自由。
我的心里还有一点不踏实，美人带我去看了朱平以前说过的那个心理医生，医生了解了一些情况，说要从我的童年记事开始，已经太久远，然而我的抑郁程度还不算深，大概是由于一直有人关怀我、开解我，我现在已自行走向平稳，与健康靠拢，只须一次最终疏导，应可完全平复，不过，这次疏导应追根溯源，从我记忆里第一件事开始，我慢慢向医生讲述，医生也不停在一旁分析、讲解，我泪流满面。而之后，我感觉格外的舒畅，心结全解，一股凉气袭向心肺，再也没有比这更舒心的了。
我在医生的开解中进入了梦乡，我梦到了我打算修建的学校已落成，就在我们的乡村，学校里有最好的老师和最懂事的学生，我们一起求知、理解人生……
原来我最快乐的日子是在将来，这确实又给了我无限遐想：我们将生儿育女，教育他们健康成长，让他们活在爱里享受生命的美与贵。
然而，美人扶着我走出医院的门口时，我突然感到窒息，一下子昏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