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八年戊子朔(初一),帝在建康。
御书房,因行宫行孝三年的礼法,赵构依然素服临案办公。
赵鼎劝说皇上说,宋徽宗驾崩于绍兴五年夏四月,按时间,皇上素服守孝的时日,已经可以结束了。因为,守孝三年之礼,不是三年整,而是前后三年,又不少于27个月为准。
初一晚,吴央被传来,也是素服就座。
久违了,似乎好久没有一起说说话。首先是吴央处处回避,其次是赵构太忙。
其实,吴央就是想,看看她基本不参合朝事,赵构会如何演绎他自己的历史。如果,大事、原则的事没有什么出入,她便可以安然地退居后宫了。
虽然如此,她一刻也没有放松对朝事,对鹏举的关注。因为,印象中的历史记忆,已经走到了南宋政治十分诡谲的年轮。鹏举,正是遭劫于如斯诡异中。她,何能掉以轻心?
所以,就算赵构没有传她,她也会主动找他谈谈了。
没准,他就是想喝她泡的功夫茶了吧。所以,自然是一进去,就开始准备泡茶。
浓郁的岩茶芬芳,氤氲开来。赵构终于坐不住,来到茶案。几道茶喝完,他端详她好久,开口道“央央,是不是故意回避我?一年多来,我忙的昼夜没空,你也就不会主动来看看我?晚上休息,我也不能去你那,按照我父亲去世时间,绍兴五年正月,怎么也要补孝到八年正月。如今,已经进入八年开春了。”
开春了,他对她的神情,也温煦如春。于是,也报以温暖的微笑。说道:“是啊,从靖康元年,到建炎四年,再又绍兴八年,算来我已经跟着你前后14年了。从14岁的少女,到如今的25岁娘子,过去的岁月,总是恍如昨日。未来的日子,总是感觉度日有如蜗牛爬行。我恨不得你我,现在就已经七老八十。当你我白发苍苍时,也就可以不用这么操心了。江山自有后来人,人生再长有尽时啊!”
看着她空蒙的眼神,百无聊赖的样子,有气无力的声音,他担心道:“央央,总是精神百倍,信心十足的你,哪里去了?是不是我让你失望了?如果是,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看着他如此真切的关怀,她心里很温暖,很感动。
何不乘此机会,好好谈谈?于是,说了下面一堆的话。
君上,你想哪去了?你御驾亲征,力主收回失地,明君之为啊!你在我军北伐期间,果断地采纳了张浚的建议,才没有贻误战机,此乃明智之举也!你将淮西军划归岳飞节制,以图一举收复中原,英明决策啊!
至于,结果事与愿违,然而你已经尽力了。世间万事万物的演变,往往有其天意,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你,不可因而妄自菲薄。
若论失望,我是对自己失望了。
建炎四年夏秋之际,乘胜收回黄河以南失地,借刀暗杀了刘豫,举旗精忠、忠勇、猎豹、猛虎、野狼军,筹划三五年内五军扩军各十万大军。所以,你以我为朝廷监军。
结果呢,金廷照样以刘麟冒充其父,建立刘齐伪廷,代替金廷与我抗衡,每每争夺我黄淮区域。建立的所谓虎狼之师,人们依然习惯地称谓某家军。至于五十万大军的计划,除了岳飞军达到了,其他四军皆多少人马?
所以,我不敢再过问军事了。尤其张浚都师以来,干得漂亮,更无须我多嘴。
当我获报,有人准备故意透露假情报给岳飞,说是女真将用赵桓儿子赵谌,再建立一个伪廷,继续与我朝抗衡。我一听急了,忠义的岳飞,岂容这种事情发生?自然是要为他爱戴的皇上着想,而自以为是地建言献策的。我当即私下派人,在路上堵岳飞,要他对岳飞晓之以利害。我没有想到,一根筋而又厚道的岳飞,依然被人算计了。
君上让岳飞接管淮西军,我心里暗暗佩服君上英明。这样,不仅可用收复失地,也圆了鹏举此生“还我河山”的唯一愿望,唯一梦想。然而,当我得知此事有变后,实在不敢相信,迄今唯一让我,认为称职宰相大位的张浚,竟然舍大局而存私念,直接搅黄了君上这件睿智的决策。当我得知张浚,派遣又一个刘浩般的吕祉,前往淮西时,我的心有如被重重一击般,身子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好久,好久
因为,淮西兵变,已经无以挽回了。当年,调兵刘家军时,我就对其明言,出身匪贼的骊琼,我不要。别让一颗老鼠屎,坏我一锅汤。后来,黄天荡战役结束后,安排乘胜追击时,我又吩咐刘将军,可以调来驻防九江的兵马,顺便乘此机会,再次考察招降的统制们。
何曾想,又一次发生了,宗泽用匪可成兵,杜充用兵反成匪。
她说到这,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
所以说,君上啊,许多事情,是防不胜防哪!
而有些事,往往是不以你我的愿望,为发展走向的。
本来,皇帝赵构,宰相张浚,将帅岳飞,这三人合力,可谓是珠联璧合,天下将无人是这三人组合之对手。
如今,唉
至于,你要换人,那是你皇帝的事,朝廷的事,更不是我可以过问的。
之所以少见你为好,我就是担心我多嘴多舌。然而,这不等于我不挂心你。每天晚上你休息后,我都到御书房来过,看看当日,你都忙些什么了。
说到这,她似乎陷入沉思,无语了。
他感到,她从来没有象这次这样,精神如此萎靡,说话有气无力。便宽慰道“央央,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做法与作用。这次的亲征,我才更加深刻体会到,你当时的,乘胜追击,多么重要。那时,我还在海上,是你抓住机遇,率领大军,挽救了我朝的濒危,换来了生机。至于举什么旗,称什么军,你我也别计较,顺其自然就好。关于五十万大军的计划,会达到目标的。”
他握着她的手,温和地说“央央,正如你说,跟着我都前后十四年了,我却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你也清楚,再不定都不行了。其实,我没有一天不想定都,不想给你一个自己的家的。战事一直不断,时局一直不稳,实在是力不从心。目前局势看,我认为应当定都了。也不能等完全安定,再定都吧。要定都,自然不是建康,就是临安,二者各有利弊。临安什么都好,就是太靠南了,离原来的京都汴京太远了些。所以,传你来,是想问问你,我到底该选择哪里?央央,求你,实话实说。”
看着他真挚的神情,听着他恳切的语气,她无奈道“君上,定都是朝廷大事,我不好说什么的。如果一定要说,那么,心安是吾乡!”
“心安是吾乡。心-安-是-吾-乡”他喃喃地,陷入沉思。
少顷,她道:
白居易有诗曰“无论天涯与海角,大抵心安既是家”。
苏东坡有词曰“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是以,陛下何时何地,感到“心安”了,便可安家了。
“何时何地,感到心安了,便可安家了。”他重复了一句,又道“心安,我倒是觉着在临安时,最心安。好,我心里有数了。其实,我原来,就基本上属意定临安的,所以此次亲征移跸建康,后宫原地不动。既然如此,就定临安吧!我不日就下旨,让管风水的,选址。我自己,中意临安凤凰山一带。背山临水,有依靠,有灵气,蛮好。你说呢?”
他这么期待地看着她,她只好真心实意地说:“嗯,凤凰山,背山临水,有依靠,有灵气之说,真是深谙风水学啊,真好!”
“是吗?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就定凤凰山区域吧。让他们去求证一下,程序,还是要走的。”
见她陷入沉思,他腹诽,又“道通天地有形外”了吧,得把她拉回来。于是道:“我再问你,我罢了张浚,也是迫不得已。我恼怒岳飞,也是他太令我失望了。目前,让赵鼎先权且过度。其实,我还是觉得,秦桧还是蛮有才干的。可张浚,认为秦桧有点阴暗。你曾经说过,黄河水浊,同样灌溉两岸土地,不是吗?这也是目前,没有办法的办法。你说呢?”
他点到要害之处了,她沉重地叹口气,答非所问地,又说了下面一筐的话。
君上啊,你应当充分相信自己,具有不同凡响的智慧与眼光。
对张浚,目前只能这样。让他,好好反省与成熟一些年头吧。他还年轻,哪怕留给后人用。
对鹏举,我一开始就说过,信任,最重要。你是对他的忠诚,持怀疑态度了,所以患得患失。我这么对你说,在这个世界上,唯吴央与鹏举,你可以绝对地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