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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认真起来其实也不坏(下)

2

在画完要参加新人奖的原稿之后,真白在七月刚开始的三天当中,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完全没了干劲。早上起床、上学,然后回樱花庄。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像是泡在温泉里的南美无尾大水鼠一般,茫然地眺望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远方,任凭时间流逝。也因为这样,照顾起来就变得更麻烦了。

不过到了第四天,真白干劲的引擎再度发动。隔天则已经恢复成平常那个热衷于创作的椎名真白了。

那份热情,确实地传达到就在旁边的空太身上。

所以全都是真白害的吧。空太想看游戏开发者的部落格而打开了计算机,回过神时已经对龙之介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要怎样才能成为游戏开发者?

空太对于画面上自己所打的文字感到有些紧张。

今天是第一次将这种心情诉诸文字。

并不是有什么明确的契机,不过是之前仁有提到罢了。只是感兴趣,自己也有了自觉,这个想法开始逐渐在心中长大,又受到简直就是创作欲望结合的真白影响,才又突然膨胀而已。

想要试试自己的能耐,这种心情在体内起了漩涡。空太想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赶走,便对龙之介丢了这个疑问。

过了一会见,空太收到龙之介的回应。

——只要到游戏公司担任开发或企划的工作,就可以这么自称。

——不,我问的不是职衔的意思,而是指本职。有什么是可以从现在开始做的?

这时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大约三十秒,龙之介的回复传了过来。

——至少应该要学习程序语吉,C语言是基本的。还有理解硬件知识、软件动作基本构造等都有帮助。

——那些要怎么学?

——自己念就可以了。我可以借你入门初学者的书。

——3Q。

——不用道谢。你问的问题内容在我的预想范围内。

——什么啊?

——我知道你把「来做游戏吧」的网站加到我的最爱了。另外,你也会定期点阅开发者的部落格吧。要掌握神田的志向简直易如反掌。

事到如今,不管龙之介说什么都不会令人感到惊讶了。毕竟他是个会随便备份别人计算机里数据的男人。我的最爱之类的,根本就轻而易举吧。

——还有从事除错的打工机会也可以参考。虽然跟制作不一样,但是能够事先把握之后可能会发生的问题点也是好事。

——原来如此。

——我有认识的人在经营除错的公司,要不要帮你问问?

——不用了,只要告诉我就行了,我再自己联络。

——这样比较好。如果你想实际制作看看,也有「开发者家族」。

——这我知道。

「开发者家族」就是由硬件公司免费提供游戏开发工真,提供任谁都能自己制作游戏的环境。不只是制作,同时备有可以将已完成的游戏上传、提供给第三者玩,以及参加者之间交换意见的空间。

空太也曾经下载业余者创作的游戏来玩。有做得很好的游戏,也有很烂的东西,质量的差异非常大。

——不过,如果不会写程序,前面说的话就都白搭了。

——我知道这不是一蹦可及的事。我会先看看程序的书。

——了解。我已经把书放在房前了。

——真是眼捷手快。

——刚开始都会在最前面的一个小时就想放弃吧,要撑过去才能理解。

——别说这种令人讨厌的话。

对话到此打住,龙之介已经下线了。

空太马上前往拿取放在房间外的书。原以为大概有两、三本,没想到却有十倍以上之多。

放在最上面的便条纸,写着建议从最上面的书依序开始读起。真是感谢龙之介。

空太带回房间后,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书。跳过「编者的话」,直接阅读写着技术性知识的第一章。

「……完了,完全看不懂。」

跟一直以来在学校念的教科书也完全不同。书上写的看来是想在画面上显示「HelloWorld」的文字,但这让人不禁想问,那又怎样?就算这样继续下去,怎么想都不觉得能够做出像平常玩的游戏那种感觉。

「明天起再加油吧。」

别说是龙之介预言的一个小时了,空太才二十分钟就已经受不了了。把书放回最上面,就在这时候响起了这个时间睽违几个月的敲门声。

如果是美咲,应该无须多说就直接开门进来了,真白也差不多是如此。这样的话,只可能是仁或干寻。

「门没锁。」

空太对着门应声。

缓缓打开的房门前,真白就站在那里。

「啊……」

空太不禁张着嘴愣住了。

真白穿着浴衣。

这么说来,美咲昨天好像有说些什么的样子。对了,七夕派对。想起来了,规定男孩子要穿甚平(注:一种日本传统服装,通常为男性或儿童在夏天所穿着的家居服),女孩子则要穿浴衣,还特地在樱花庄会议上决议。

美咲昨天就已经将甚平及浴衣分给每个人,并且在院子里种了约十公尺高的巨大竹子。与原本就有的樱花树及去年圣诞节种的根树并排在一起,酝酿出奇怪的季节感。从空太的房间窗户可以看得很清楚。

真白穿着更加突显纤细腰身的素色浴衣,手上晃荡着缩口布包。她盘起了头发,使平常不太常露出的白皙后颈更是显眼,粉颈附近飘散着彷佛带有香气的性感。

真白不发一语,直盯着空太。

「怎、怎么了?」

空太不由得想拚命压抑住随时会脱口而出「很适合你」的冲动,并小心翼翼地装出非常冷静的态度。

「没什么……」

「这样吗?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

「那你来干嘛?」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真白看来心情有些不好。她抚着掉落下来的浏海,偷偷地瞄着空太。

总觉得跟平常的真白完全不一样,但空太心想那一定全都因为浴衣的关系。

空太沉默之后对话就中断了,两人之间满溢出不明朗的情感,混浊着空气。

「小真白,结果如何?」

这时,带着明亮的声音、穿着红色浴衣的美咲走了过来。美咲看了看空太与真白说:

「哎啊啊,不行吗?」

而且一副已经谙知状况的表情。

「最讨厌学弟了!笨蛋!」

美咲莫名其妙地骂了空太,拉起真白的手准备走出去。

这时——

「笨蛋。」

真白也以耳语般的声音这样说了。

两人的脚步声很快地远去。

被留下来的空太心想女人真是难以理解。他先让电脑停止运作,为了甩开不舒服的感觉,也迟了一些地来到走廊上。

但是已经不见真白与美咲的踪影。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

「大概是希望你会说好适合、好可爱、真让人受不了、真想帮妳脱掉、真想模仿恶代官扯掉妳的浴衣腰带(注:形容日本古代地方官员强掳民女、做尽坏事)之类的吧?」

开口说话的是靠在走廊墙壁上,一脸感到不耐烦的仁。深蓝色的甚平非常适合他那修长的身型。

「你说的话里面混杂着******的言词喔。」

「可是如果由我来说,很多女孩子都会很开心。」

「那是因为是仁学长!」

「有意见的话,至少要自己动脑去想理由是什么。」

仁露出浅浅的微笑,也往玄关方向走去。

「你也赶快去换衣服吧。」

「等、等一下,仁学长!那是什么意思?」

仁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背对着空太挥挥手便走了。

「真是搞不懂,大家都太带劲了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空太在换上美咲昨晚发放的甚平时,也自然而然地兴奋了起来。他决定暂时忘掉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好地玩一玩。

空太换好衣服、走到院子时,美咲聚集了住在附近的十几位小朋友,在竹子上绑上写了愿望的纸签。

欢笑声不断,有人聊着彼此写了些什么;也有人保密不说,气氛非常热络。

去年的圣诞节也有类似的光景。美咲很受小朋友的喜爱,总是被小孩子团团围住。一定是因为精神年龄相近,所以才能相处得那么融洽吧。毕竟他曾经在纸签上写着「想要发射光束」。

只是,纸签背面写着小小的字「希望他能回过头来看我」那惹人怜爱的愿望,也让空太的胸口感到刺痛。

早熟的幼稚园小朋友,把手伸向美咲丰满的胸部。如果是大人这么做,大概会被视为体罚,但美咲出手的拳头却惹来周围大家的笑声,真是不可思议。

仁以异常冷峻的眼神,从远处看着这一幕。

「如果真的摸了,就不是鹊桥,而是要让他过奈何桥了。」

「仁学长,那只不过是小朋友做的事。」

「喂,有没有可能做到完全犯罪?」

「请不要一脸认真地开玩笑。」

「你在说什么啊,空太?我可没在开玩笑喔。」

「那还更糟!」

「哈哈,开玩笑的啦。」

但仁的眼睛却完全没在笑,现在也牢牢地监视着美咲。

「呐,这是你的。」

仁递出来的是纸签跟笔。

「愿望啊……」

空太不经意地看到被排挤在小朋友之外的真白,一脸认真地正在纸签上写东西。

在后面的走廊上,千寻正畅饮着啤酒。跟着小朋友一起过来的妈妈们已经充满了宴会售氛。空太照顾的七只猫,也在旁边沾光被照料着。

美咲现在还跟小朋友们在竹子底下,脖子上的礼物正映着月光闪耀着。

「美咲学姊很高兴呢。」

「嗯?喔。那就好。」

仰望着星星的仁,故意以蛮不在乎的口气回答着。

看着他的侧脸,总觉得现在应该可以问。

接着那天的话题。在宾馆里讲电话时,因为时间而中断的对话后续,但在空太说话之前,仁先开口了。

「真抱歉。」

空太看着仁,不懂道歉的意思,

仁依然望着天空。

「之前拿『如果你搬出去,要帮你处理猫跟真白的事』来逼迫你。」

空太终于对上了仁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

「仁学长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那天……刚好觉得心烦气躁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好刚被动画公司制作人说中了要害。你也知道我的剧本被怎么批评吧?网路上的评价也差不多。」

空太静静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正因为程度的差异,所以才会评价美咲所制作动画的剧本,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异常高水准的影像表现,使得剧本显得粗糙。在批判的网站上,出现了许多表示动画与剧本的程度完全不相称,下次应该更换剧本家的声浪。

「就那个人所说,我是美咲的负担。虽然之前听过不少感想,但被认识的人当面这样说倒是头一次。『故事很普通,角色很普通,台词对话也不有趣。完全只是因为动画做得好,毕竟不过是业余者的创作。』都被说成那样了,很难无动于衷。为了让自己能够迅速地重新站起来,我就忍不住想去伤害某人。」

「然后我就不知死活地走过来了。」

「没错,正好已经是摇摇欲坠、只要一拳就能击倒的沙袋。」

「真过分。」

「看到比自己更沮丧的家伙就觉得安心,这实在是很不成熟。我现在已经在反省了。」

「既然你都道歉了,那就……顺便把上次的后续告诉我吧。」

「上次的……嗯,再装傻就太没道义了。」

仁无力地笑了笑,

这个姿态的仁就像一幅画。

「为什么美咲学姊不行呢?」

明明喜欢到会嫉妒小朋友,明明就那么重视他,为什么不选择那一条路?

之前仁曾说过是因为会想伤害美咲。

然后自觉到这样的理由,于是更加保持距离。

「才能这种东西,常会不自觉地将周遭的人卷入,然后弄得遍体鳞伤。越是靠近,越会被撕裂成碎片。」

「你指的是美咲学姊吧?」

仁以眼神示意肯定。

「我深刻地感受到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是跟自己不同的怪物。有些人就是生存在凡人绝对无法到达的高处,是我连看都看不到的天上世界。」

仁仰望着天。

「美咲就在那样的世界里。」

「……」

「所以,有时会想毁掉他。」

「那种事……」

「空太你呢?你又是哪一边的人呢?」

虽然丢出疑问句,但仁的目光却看着伸直了背、正在绑纸签的真白。

真白转头看了空太。

空太看他穿浴衣的模样看得入神,边对仁说:

「美咲学姊完全不会在意才能或实力什么的吧。」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除了放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接受跟美咲之间的差。只能做无意义的挣扎,直到我能抬头挺胸地站在他身旁为止。」

「所以,现在就保持距离吗?」

「你想说这是没用的吧?我也知道。反正我也不会喜欢上美咲以外的人。」

「因为自己的感情不会改变,所以就跟许多女性交往、伤害美咲学姊,努力让自己被讨厌,这我实在无法理解。」

「既然你都知道就不要说出来。」

脑中回想起美咲写在纸签背面的愿望。

「美咲学姊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倒是仁学长有可能先被谁给捅了。」

「哈哈,说不定呢。」

「请不要再让美咲学姊痛苦了。」

「你那么喜欢美咲的话,就让他幸福吧。」

「开玩笑的吧?」

仁没回答,转移到其他话题。

「除非我能够站在那家伙身边,也不会感到自我厌恶……否则,我们两个还是没办法继续下去。」

无法开口问,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因为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

话题一结束,仁就离开了。取而代之地,真白走了过来。

他一站到身边,空太就突然觉得口渴了起来。

「空太写了什么?」

纸签还是白纸一张。

「椎名妳呢?」

「不能说。」

真白别过脸去,仰望着竹子。

「妳就许愿能得到新人奖吧。」

「没必要。」

「喔,为什么?」

「我要自己拿到。」

不是装腔作势,也不是逞强。清澈的双眸,静静地诉说着靠努力证实的自信,再加上穿着浴衣,更使得看起来比平常清瘦的侧脸,多了一份凛然的坚强。

「……妳真的很厉害。」

「什么?」

「妳的自信。」

「是空太说很有趣的啊。」

「如果不行也不要怪我。」

「绫乃也说应该没问题。」

「这样吗?」

「第一次、第二次没有问题,最终评选就不太确定了。他说至少会获得佳作,所以我相信可以。」

「什么时候会知道结果?」

「十九日第一次初选结果会出来。」

「这个月十九日?」

真白表情没变,点了点头。

剩不到两个礼拜。知道了以后,连空太都跟着坐立不安了起来。虽然说没有问题,但在揭晓前谁也说不准。

往年参赛总数大约是七、八百件,分为大赏、金赏、银赏各一件,佳作两件。因为也有可能从缺,所以实际上得奖的经常是三、四个人。

真的是窄门。

所以,空太决定在纸签上写上希望真白能够出道。稍后要挂在较高的竹子上,免得被真白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在找自己的纸签,真白站在空太身边不断地向上望。映照着月光的薄唇,吸引着空太的目光。想要一直注视着、想要伸手触碰。

「什么事?」

「不……」

就算撕裂了嘴也绝对说不出自己看得入神了这种话。为了掩饰自己噗通跳个不停的心跳,空太脱口而出其他不相关的话。

「椎名很适合浴衣。」

「……」

「……」

说的人与被说的人,一瞬间都顿了一下。

「没、没什么别的意思啦!」

「嗯……」

自己竟然脱口而出这种话。为了隐藏真心话,却说了其他真心话是怎么回事?现在立刻就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但是如果这样就落跑可是丑上加丑。

「真的实现了。」

真白的声音小到连空太都几乎听不到。

「嗯?」

「没什么。」

空太正想问清楚时,被千寻从背后袭击。

「你给我等一下。」

就像背着什么一样,醉鬼把全身重量压了下来。

「呜哇,老师浑身酒臭味!」

「你没把志愿调查的事给忘了吧?」

「放开我啦!」

「不过是碰到胸部而已,有什么好兴奋的啊?真是的。」

「哇,不要乱摸学生的屁股啦!我要告妳******!」

3

虽然气象局已经宣告梅雨季结束,但仍持续着多雨的日子,到了接近七月底的时候,终于出现了像夏季的蓝天。

在这期间,期末考结束了。为了发回来的答案卷而喜忧参半,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七月十九日星期一。今天因为正值海洋日(注,七月的第三个礼拜一)所以放假,正好也是结业式的前一日。事实上已经跟放暑假差不多,每个人满脑子都想着快乐的长假。

往年的空太也是如此。

但是,今年有些不一样。没有其他事也没任何预定行程,但一早起来就莫名地坐立难安。

吃过午餐,接着吃了下午三点的点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就更加确实地高涨了起来,

为了分散注意力,空太早早就开始准备晚餐,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手并没有在动。

原因很清楚。因为今天是联络新人奖结果的日子。即使事前就获得情报,知道第一次审查是游刃有余,但实际到了这一天,还是没办法保持冷静。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却不管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

相反地,真白却跟平常完全一样。空太今早还是从书桌底下叫醒熟睡的他;他只要有时间就一直画漫画,

完全没提到第一次审查的事。

他刚刚从房间走出来,现在则和美咲在饭厅里喂食猫咪。不,喂食的只有美咲而已。因为猫完全不吃真白手上的饲料,七只猫全都围绕着美咲。

「多吃一点,将来要变成威风的老虎喔。」

真白毫不气馁继续挑战着,但不论是小光、希望或是木灵,都甩头把脸转开。

「空太,你做了什么?」

「为什么扯到我这里来!」

「空太的猫欺负我。」

「不要怪到我身上来!」

「我明明想让它们变成老虎的。」

「猫就算长大也不会变成老虎!只会变成肥猫而已!」

七只猫平常就是跟人很亲昵的性格,几乎不会怕生。所以反倒是空太想知道,猫咪为何要躲避着真白。

之后真白是继续挑战喂食猫咪,但始终没有成功。

真白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到餐桌旁,接着手机立刻响了起来。那是原始设定的无机质铃声。

是真白的手机。

「喂。」

真白以机械式的动作接起了电话。

空太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时间。下午六点十分。就时间点来看,应该是责任编辑打来的吧。或者应该说,从没见过真白接编辑以外的人打来的电话。

连空太都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给束缚着。喉咙突然干渴了起来,脑袋里想要逃脱出去的警报铃声大作。感觉好噁心,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而真白只是不断回应着「好的。是的。」没说出一句像话的话,表情也没传达出讯息,完全看不出所以然。这应该表示已经通过第一次审查了吧。

「非常谢谢妳。」

最后真白说完便结束了通话。

空太、美咲,还有七只猫,大家全看着沉默不语的真白。

他握着手机的手垂了下来。

「他说落选了。」

真白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仿佛说着外国的语书。脑袋不愿理解那句话中的意思。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回房间去了。」

只说了这句话,就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出饭厅。

「啊,小真白!」

美咲追着他的背影几步后,回过头来看着空太。

「学弟!」

美咲的声音听起来也好遥远,脚步声啪答啪答地逼近。美咲过来拉着空太的手,但身体却无法助弹。

心中打漩的情感捆绑住空太,紧紧地束缚住,将他与外面的世界切割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心中会有这样的情感?

落选了。真白落选了。

原本想着希望他能通过、希望他能得奖。但是,现在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身体会作何反应?

只知道自己的心跳随着时间跳动,其他的什么也听不到。

在黑暗中嘲笑着。自己嘲笑自己。以丑陋的表情,手指着自己,捧腹嘲笑着。

终于受不了了,空太推开美咲跑走。目标并不是真白的房间,而是玄关。想要离开宿舍。急着想要冲出去。

「喂?空太?」

空太与脱下鞋子的仁擦身而过。什么也说不出口,低着头猛冲了出去。

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自己听到真白落选的事,居然松了一口气……

像是逃脱般不断奔跑的空太,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儿童公园里半埋在土里的轮胎上。垂头丧气、茫然地望着准备回巢穴的蚂蚁队伍。

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

太阳已经下山了,街灯闪烁着。

自己一直以来都为真白加油。希望他能得奖,希望他的努力能有回报。

自己是这么坚信着。

但是,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对真白的落选感到安心呢?

没想到居然会对别人的不幸感到高兴,而且还是因为真白的落选而松了一口气。真是丑陋不堪的人类。

「烂透了……」

空太捣着脸、低着头。想哭,想要消失。想杀了这样的自己。

「什么东西烂透了?」

空太惊讶地抬起头来,仁就站在旁边的轮胎上。空太马上把脸别开,不想被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不想被他知道扭曲的自己,万一被知道了,就无法再回樱花庄了。

「请让我一个人独处。」

「你在说什么耍酷的话啊。」

仁以轻松的口气说完之后,便一屁股坐到轮胎上。虽然空太低着头,但还是能够感觉到仁的动作。

「美咲的动画新作……你也看过了吧?」

空太没说话,仁也没有期望他的回答。

「评价很高。不过是五分钟的动画,就来了三件想要DVD化的案子。真是令人讨厌。」

「请让我一个人独处!」

「才公开三天已经突破百万点阅数了。大家都很期待美咲的新作。」

「我说过了,仁学长!」

空太抬起头来,发现仁正紧咬着嘴唇,直盯盯地瞪着前方。

「但是我……只有我一直希望他失败。一直这么希望。」

仁的拳头颤抖着。

「我认真地希望这次能被批评得一文不值。」

「……仁学长。」

与平静的口气正好相反,仁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现在的空太终于能够了解,他是拼了命压抑着黑暗混沌的感情。

「为了别人的成功而感到高兴的家伙,我是无法理解的。」

这么说完而抬起头的仁,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真抱歉。总觉得能够了解空太的心情。」

「我……」

「不用在意了。我想真白跟美咲大概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理解吧。」

「……对不起。」

「什么啊?」

仁发出声音笑了起来,摸摸空太的头,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要不要去吃碗拉面再回家?我请客喔。」

「椎名……不知道要不要紧。」

站起身的仁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准备直接走出儿童公园。

「虽然现在才担心好像有些奇怪。」

空太是真心地想看到他获奖开心的样子。因为至少在这个时候,真白能为了自己而笑也说。这点很让人期待,

「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哪一个都是真实的自己。这种事情……是不是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单纯?」

没办法坦率地承认。即使如此,还是多亏了仁,心情上变得轻松多了。

4

昨天晚上,直到最后真白还是没有走出房间。窝在锁上门的房间里,也没吃饭,只是持续着沉默。

一直到结业式当天早上还是一样。在跟平常一样的时间叫他起床,门的另一头却丝毫没有任何回应。

空太无可奈何,只好丢下真自出门去了。自从真自来了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到学校,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心情老是静不下来。

结业式结束后,空太应同学的邀约去了卡拉OK,但是完全提不起劲来,不到三十分钟就自己先离开了。之后就在商店街闲逛,漫无目的地绕到车站去,尽可能绕远路回樱花庄。

尽管如此,现在时间还只是下午三点多而已。今天依然是艳阳高照的酷热天气。

空太擦着汗边脱鞋子时,穿着衬衣及迷你裙的美咲跑了过来,

「欸、欸,小真白还是没走出房门一步呢。」

「就算跟我说这个也……」

「学弟是负责照顾真白的工作吧!」

如果能做什么早就做了。

就是因为想不出能为她做什么,所以才会束手无策。

「如果连饭都不吃就这样窝在里面是会死人的!小真白又那么瘦!看起来就没什么体力的样子!」

「我知道了。」

空太说完,衣服也没换就走到二楼去了。

美咲大概是顾虑到他们两人,所以没有跟上去。

真白的房门彷佛拒绝着空太。

想要敲门的手停住了动作。

想要开口的嘴始终紧闭着。

到底该说些什么好呢?无论在脑海中如何搜寻,空白的空间只是不断扩大,始终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想不出来。

听到落选消息的真白十分平静。

但是,不可能不感到懊恼。努力到连睡觉时间都嫌浪费,而且也有势在必得的自信。七夕的时候,也坚持要靠自己获得胜利。

啊,原来是这样。所以一定很懊恼,觉得非常不甘心。

越是拼了命投入,失败时的反作用力越大。花费的时间、投入的情感,以及对成功的期待越是巨大,结果一切化为乌有的时候,就会反弹回来。

只有能背负这种风险的人,才能获得挑战的权利。如果只想到失败时的情况,觉得是浪费时间、不想受到伤害、害怕认清现实、不想看到自己的极限、觉得很难看等,只会说这种烦人的话的人,不管过多久都不可能站上与真白相同的舞台。

如果放水,还能够对自己辩解,是因为还没尽全力。椎名真白连这条路都封锁起来,努力奋战到只能说全都是自己的错,接受了说不定会被全盘否定的可能性。

并不是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还有其他同样拼命努力的家伙,与这些人竞争、像疯子般争取得奖的人,正是真白的竞争对手。

这就是一个这样的世界。

绝不是像大家一起牵着手抵达终点,那样充满虚伪的世界。能成为第一的就只有一个人。

只是从远处观望的空太找不到该说的话是理所当然的。旁观者能说些什么?摆出一副很懂的嘴脸,只说些肤浅的大道理,这种事当然做不到。最难看的就是那些嘲笑别人努力的人。

尽力了就够了。

再尝试就好了。

没问题的,还有下次。

像这种廉价的话,绝对无法传达给真白。

真白很清楚。即使别人什么都不说,这种事情自己最清楚。了解痛楚的原因与价值,不可能跟空太分享。就连失败的记忆,也都是属于真白自己的东西。

放弃敲门的手颤抖着。

紧咬着牙。不这么做的话,总觉得自己会没出息地哭出来。

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就在旁边看着真白,却什么也做不出来。不断地寻找否定的理由,放弃采取行动。自己居然做了这么浪费的事。

情感开始狂奔,止不住内心的痛楚。

知道了这些,当然没办法呆站着什么都不做。

「……可恶,这种事只能做了再说了!」

空太说出口后,发现自己正在笑。

再也抑制不住痛楚。

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什么都不会有所改变。能传达给真白的话语不在这里,而是在内心最深处门的另外一头。现在距离还很遥远,但是不起跑的话真,永远抵达不了。

空太踹了地板,立刻加速冲下楼,跑回自己的房间,摸索着书包。找到的是志愿调查表。以因为兴奋而颤抖不已的手,写下想了无数次却始终下不了笔的文字。

再把它塞回书包,接着冲出玄关。

「啊~~学弟!」

「我去学校!马上就回来!」

跑进夕阳西下的校舍中,空太冲上二楼,没敲门便用力地打开了教职员室的门。

受到惊吓的几位老师,发出了微小的叫声。

其他人还没开口,空太就抓了椅子转过来,移动到正看着自己的千寻面前。

「你看起来真是闷热。」

呼吸急促,制服的衬衫黏着肌肤,滴落的汗水弄湿了地板。

千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把手伸了出来。

「你把志愿调查表带来了吧?」

空太总觉得很开心。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笑什么笑,赶快拿出来。」

他把从书包里拿出来的纸递过去。

千寻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到文书档案里去了。

「『还是升学』啊。嗯,至少是比『总之先』要好些。」

「谢谢。」

「不过以你现在的成绩,是不可能直升媒体学部的内容设计学系的。」

「我会努力。」

空太慢慢地调整呼吸。

「现在开始提高成绩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行的话,我就去参加入学考试。」

「喔。那你就好好加油吧。好,你可以走了。」

空太行了个礼,再度开始全力冲刺。

回到樱花庄时,玄关摆着仁的鞋子。

饭厅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大概是美咲与仁吧。

空太走上二楼,在真白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调整呼吸。渴望氧气的身体,始终沉稳不下来。

汗水也啪答啪答地滴个不停。热到快死了。即使如此,真白的事还是要先处理。现在脑袋里只有这件事。

关着的房门,沉重地拒绝着空太。

但比起刚才看到的时候,不可思议地有变轻了的感觉。

空太以背贴着墙、两脚伸直的姿势,坐在房门的正对面。

「椎名?」

没有回应。门还是持续着厚重的沉默。

「你在睡觉吗?」

如果是这样,对她说话也没意义,即使这么问也不可能得到响应。对于自己的疏忽,空太浅浅地笑了。

「算了,都无所谓。」

现在会这么觉得。不管她睡着了或者醒着,不管她会不会当一回事,或是能够听进去,这些都不重要。

「我在自言自语,你不用回答没关系。」

没错,自言自语也无所谓。

只是想要第一个告诉真白而已。

「虽然拖了很久,不过我终于把志愿调查表缴出去了。完全是吊车尾。」

伸直的双腿累积了疲劳,空太觉得很舒服。很久没这样尽全力奔跑了。不管对于什么,全力以赴总是好事。

「我想念大学。为了自己的目标,就得好好念书。」

没有反应。也许真白真的在睡觉吧。

「还有,我也想学习游戏的制作。从以前开始就有兴趣了,只是有点胆怯害怕。」

而且,对于专注地做事总抱持着抗拒的态度。

虽然明知这样才是好的。是真白让自己觉醒过来了。

「也想挑战企划甄试活动。我会这么想,全都多亏椎名。」

空太静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只是这样……真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

空太站起身来,看着真白的房门好一阵子。

并非有所期待,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会让真白有所回应的话。现在仍然一片空白,不过是刚站在起跑点而已。

即使如此,还是挥不去心中一丝的期待。

门没有动静。

这就是现实。

虽然很痛苦,但也没有办法。真白现在一定更加痛苦。

空太提起沉重的步伐准备离开。就在这时,真白的房门从里头缓缓地打开了。

呆立住的空太张着嘴一动也不动。因为映入眼帘的真白房间,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原本以为等待着他的会是昏暗。

脑中浮现的是真白在床上抱着膝盖沮丧的模样。

以为她哭肿的双眼会映入眼帘,令人不忍卒睹。

但是,这样肤浅的想象一个也没猜中。

迎接空太的是一个全白的世界。

散落一地的衣服及内衣裤上,打印出来的草稿如雪片般堆积着,染得房间一片白。

草稿的数量不是一、两件。看张数就知道,估计数量至少有二位数。全部都是空太没看过的新东西。

真白就站在正中央。虽然空太已进入她的视野,她却眺望着更远方,眺望着明天。决定好下个目标,完全没有受到挫折。下次要得奖,一定要拿到。清澄的双眼如此诉说着。

说得也是。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住在樱花庄202号室的可是椎名真白,是披着濒临绝种的弱小动物外皮的凶猛狰狞肉食野兽。靠着自己的脚站起来,靠自己的力量前进,靠自己的双手抓住想要的东西。是已做好觉悟,只知道这种生存方式的野兽。

即使受了伤,不管几次都会再爬起来。因为真白很清楚,只有不断继续努力,才能够挥别懊恼。

「空太,我下次就会得到。」

「我知道。」

空太只能露出苦笑。跑得满头大汗,总觉得自己做了很厉害的事,但其实还差得远了。跟椎名真白比起来,自己什么都还没做、什么都还没完成。在更高处还有真白在。

不想输。

这样的情感,突然在空太心中萌芽。

虽然还敷衍着自己「输赢又算什么」,但却已经决定将这种情感珍惜地收藏在心中。说不定有一天真的能追上。不,是要追上。为了理解真白的喜悦与痛苦,一定要追上。为了能跟她以同高度的视线进行交谈,一定要抵达现在觉得遥不可及的那个地方。

「空太。」

「干嘛?」

这时,真白的肚子传来让人无力的声音。

「我肚子好饿。」

「谁叫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真白瘫坐在地上。

「喂、喂,你还好吧?」

「……感觉还不错。真是奇怪。」

「你真的没问题吧?」

空太避开草稿,移动到真白面前后蹲下。

真白的肚子再度发出声音。

「空太,我要吃饭。」

「我知道了啦。」

正想站起来,真白的手机就响了。空太从草稿堆中将手机捞出来递给真白。画面上显示着「绫乃」,责任编辑的名字。

真白以毫无感情的声音接起电话。

「是的。是的」如此回答了几次之后,真白的双眸瞬间闪过惊讶的神情。

挂掉电话,真白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

空太帮她关上手机。

「她说了什么?」

目光在草稿堆中徘徊的真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空太。笔直地看着,并眨了几下眼睛。

「空太。」

听来有些发愣地叫着。在空太还没开口问「不要紧吧?」之前,真白便扑了过来。由于太过突然以至于无法接住,空太被真白的两只手臂挽住脖子,就这样被扑倒了。

这样的气势使纸张飞舞了起来,从空中落下。空太在缓缓流动的时间里,一边感受着真白的体温,一边看着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真白的心跳传了过来。

洗发精夹杂着汗水的味道刺激着鼻子。

像是盖着厚被子的舒服感觉,又伴随着无所适从的紧张感。想发出声音却又没办法马上说出话来。

之前虽然也有过类似的体验,但那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因为现在空太已经意识到真白了。

身体不可能没有反应。

「……椎名?」

不自觉从嘴里挤出来的,是已经叫惯了的名字。

空太到现在才发现,紧紧抱住自己的真白双手,彷佛在忍耐着什么似地微微颤抖着。是空太所不了解的颤抖,既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寒冷使然。当然,也不是因为懊悔……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会颤抖还有什么样的原因?

「空太……」

「怎么了?」

因为真白的声音实在太细微了,空太拼命以温柔的声音响应。

「是绫乃打来的。」

「看来是这样。」

「被骂了……」

「为什么?」

「她叫我要接电话,把话听到最后。」

空太确认一下真白的手机,有超过三十件以上绫乃的来电纪录。在落选通知之后,莫非是有什么急着要转达的事?

「还有呢?」

「她告诉我被排除在甄选之外的理由了。」

声音也在颤抖。空太想破头也想不出原因。

「编辑说了什么?」

「要刊载在下个月发售的杂志。」

心脏激烈跳动到感觉疼痛。

「有人因为急病而原稿出现空窗,所以就代替……」

「这样啊。」

双手正吶喊着,想要紧紧抱住真白。

「因为编辑部的人判断,如果是我的原稿,没有得奖也可以。」

「什么嘛……搞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才被排除在甄选之外,为的就是让她能够立刻出道。

「我没听到最后就把电话……」

「真是的,让人虚惊一场的家伙。」

「我好像有点奇怪……」

「为什么?」

从真白微微混着鼻音的声音就知道了,但还是想让她把话说完,所以便这么问了。

「明明很高兴,却掉眼泪了。」

「人类本来就是这个样于。」

真白抬起身子,眼泪便从上面滴落下来。她的表情明明完全没变,泪水却不断地从脸颊上滑落。

「恭喜你。」

不知是不是发不出声音,真白流着泪水,用力地点了好几次头。

现在就算了吧。直到泪滴停下为止,就让她坐在自己的肚子上吧。空太正这么想的时候,头上突然响起连续的拉炮声音。纸带飞舞着,把真白染得一片白的房间点缀得五颜六色。当然,会做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小真白,恭喜你出道了~~!」

「恭喜啦。」

「恭喜。」

但今天却有三个人。美咲的两边,站着同样手握拉炮的仁,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千寻。

空太维持仰躺的姿势,用眼睛一个一个确认。

有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么凑巧的时机出现?为什么能够这么明确地掌握到真白出道的事?甚至连拉炮都……

「那个……我有个疑问。」

六只眼睛催促着「请说」。

「你们从哪边开始偷听的?」

「大概是『我在自言自]你不用回答没关系』的部分吧?」

「那不就是一开始的地方吗!」

糟透了……

光是回想就想死了算了。脑中闪过青春最盛时期的各种丢脸的台词。

「『为了自己的目标,就得好好念书。』」

美咲则以莫名热衷的态度,不断在空太的伤口上洒盐。

「拜托你,别这样!我会死的!真的会死人的!」

还想说些什么的美咲,被仁给制止了。但是,他的嘴角明显地在憋笑。

「啊~~真是让我们看到了好东西。」

「也不准流露出温暖的眼神!」

这样还不如被言语调侃算了。

「所以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只要禁止宿舍里的恋爱跟青春,你就没必要尝到这种痛苦的滋味了。」

「对于千寻老师的先见之明,只能脱帽致敬了。」

连千笑都笑不出来,空太已经完全无力。

「那么,我去买些材料回来。美咲你先做料理的准备吧。」

「今天要盛大设宴啰~~庆祝小真白出道!」

美咲追过先走出去的仁,冲下楼梯。干寻则走在后面。

「啊~~三鹰,啤酒也麻烦你了。先来个六手吧。」

已经连吐槽她喝太多的力气都没有了。

空太请真白让开,站了起来。

陪仁去买东西好了。空太心里正这么想着而准备走出房问时,发现真白也要跟上来,因而作罢。

「椎名你先换衣服再说吧。」

空太把视线别开,制止了真白。虽说是在宿舍里,但穿着睡衣还是太没防备了。

空太走出房间关上门。

但是大约过了十秒,门从里面打了开来。

「空太,要穿哪件衣服?」

真白似乎是先脱了裤子,白皙的双腿出现在空太的视野中。隐藏在睡衣下摆,只差一点就会看到内裤,真不知该把目光往哪里摆。

「要脱之前先说!」

空太不好意思地把脸别过去。

真白看着空太,然后低头像在确认自己的样子。接着退后半步,用双手抓住睡衣的下摆,努力地往下拉想要遮住双腿。微微向前倾的真白,以往上看的眼神盯着空太,露出像是害羞又像闹别扭的表情。

「赶快帮我选衣服。」

「咦?啊、喔喔。」

虽然因为真白意外的反应而有些慌张失措,不过空太还是从散落一地的衣服中,找到了黑色的细肩带洋装,便用手指着说:

「下面就随便穿件白色的T恤吧!」

「内裤呢?」

「你有穿着吧!」

「……」

真白边把眼神别开边轻轻地摇头。

「你该不会一起脱掉了吧!」

「快一点。」

真白的脸颊微微泛红。

「那么,就那件黑色蕾丝的好了!」

空太已经开始自暴自弃。

「我要换衣服了。」

「喔、喔。」

「不可以偷看。」

「谁要偷看啊!」

空太这么说着,自己把门关上。

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从没看过那样的真白。不满似地噘着嘴,还有别开的视线。染着淡红色的白皙皮肤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该不会……是觉得害羞吧?不,不可能的。那个椎名真白居然会意识到其他人,而且还是空太,就算现在地球立刻毁灭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而且就连那天穿的内裤也会是空太准备的。但是,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情实在无法平静下来。为了让变快的心跳恢复正常,空太趁着真白还没出来之前,不断地澡呼吸。

过了五分钟以上,换好衣服的真白终于走出来。连蓬乱的头发都意外地整理好了。

空太忍不住直直盯着真白的脸。

「什么事?」

「不……」

刚才害羞的感觉已经从真自身上消失。这样说来,那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就当作是那样,也算是为了自己好。

「喂,椎名。」

真白侧脸回应着「什么事?」

「再次恭喜你了。」

「嗯……谢谢。」

总觉得莫名地不好意思,空太把脸别开。

「欸,空太。」

「嗯?」

「有事想拜托你。」

「祝贺出道的礼物拿来之类的?」

「叫我的名字。」

「椎名。」

「不是这个。」

「……喂。」

该不会是要直接称呼「真白」吧?这也未免太过突然了。不过仔细想想,真白向来都是如此唐突。

「不,这实在是有些困难。」

「为什么?」

「我没直接叫过女孩子的名字。」

「你会直接叫美咲啊。」

「那个是外星人。」

「还有千寻。」

「那个是亚马逊女战士。」

「那我呢?」

「呃……那个……」

这样就等于认同她是女孩子了。

「太不公平了。」

「好、好啦。下次我就会这样叫了。」

「现在。」

把身体靠过来的真白看来并不打算退让。距离太近的话,精神搞不好会崩坏。光是被直盯着,就觉得脑袋快萎靡了。

「叫我的名字。」

真白继续靠过来,空太已经被逼到墙边。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

空太为了避免被发现而静静地深呼吸。只是叫名字而已。如此而已。他一边如此告诉自己,一边压抑住快要颤抖的声音。

「……真白。」

在口中像喃喃自语般发出声音。

「果然。」

「果然什么?」

真白静静地闭上双眼。

空太的心脏仿佛快要受不了般,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不能说。」

一如往常,真白的回答还是很冷淡。

开什么玩笑。把人耍得团团转之后,还一副那种态度。但是,空太并没有说出追问的话。不,是说不出口。

视线被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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