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伏天，枪声渐渐稀少，六分区主力撤出冀中，骑兵团一直坚持到麦收才突出重围进入冀南。冀中根据地从此变成了游击区。日军开始清缴剔诀，在各村修碉筑堡，十里一碉，五里一堡，铁路沿线都安上了据点，村村挖了村界壕，县县挖了县界沟，夜晚又派人敲梆子巡逻，以防游击队袭扰。
冀中主力撤走后不久，吉泽联队旋即也被调走了。但是走了狐狸来了狼，日军把于亚宗的队伍从衡水调到深县，强令爱护村实行保甲制，登记户口，发放良民证。一时间迈步登公路，抬头见岗楼，村村有戴孝，处处闻哭声。
“县委哪里去了，八路军哪里去了，共产党哪里去了？”群众像丢了娘的孩子，没了主心骨。
此时，任克俭和蔡县委正隐蔽在庄火头堡垒户冯大娘家。
这天入夜，冯大娘的儿子魏竞星领来了个放羊娃，他穿着一件破小褂，光头圆脸大眼珠，看人滴溜溜地转，手里还提着一把明亮的小镰刀。蔡县委一看，原来是深北四区大凌消的李大贵。早在事变以前，他就跟在他爹的屁股后面帮着共产党做事情，而今已是区里的一名小交通。今天居然跑了几十里找到这里，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见到蔡县委，李大贵急忙抹了一把汗，火急火燎地说：“老蔡叔，有急信，是我爹交代必须赶紧送到的。”
他弯腰脱鞋，掏出一个纸团来。
蔡县委接过纸团，笑着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大贵真是个好小伙，辛苦你啦。转告你爹，要多加注意，时时刻刻提防着坏人，千万不要暴露了身份，你们家有什么困难要尽量告诉我，我们大伙会尽力接济你们的。”
大贵腼腆地点点头，他知道老蔡叔是个好人，是帮穷人做事的八路军。
蔡县委赶忙安排大贵吃饭，大贵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狼吞虎咽地吃起刚贴热的玉米饼子来。
蔡县委在灯前捻开了纸团，一边看一边皱紧了眉头。信是三区干部转来的。简单说了三点内容：第一是辰时据点的关系讲，据点里新近驻了一班子侦缉队，小队长叫尹向纯，据说此人是八路军的叛徒，专门给敌人搜集情报，打骂抗日军民。第二是四区武委会干部苏广廷，柳庄村人，自动判断投敌，逼迫本村干部和游击组想敌人缴枪自首，并带领日伪将八路军骑兵团坚壁在五区的十九条大枪起了走。第三条是三区小队的队员刘大车叛变投敌，在城内日军红部宪兵队当了汉奸，烧了村干部的房子，捉走了农救会主任刘志茂。
这无疑是晴空的一个霹雳，老蔡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托着下巴颏想了想，望了望大贵说：“回去告诉你爹，就说县委通知，因为出了叛徒，让咱们自己人隐藏好，晚上别在自己家里睡觉，不要给敌人捉去。那些叛徒，县委将尽快把他们杀掉，记住了吗？”
大贵点点头，说：“老蔡叔，我记下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信捎到。”
蔡县委嘱咐道：“走夜道，当心点。”
大贵说：“放心吧，老蔡叔，我三蹿两蹿就能到家，再说我还有这家伙，我不怕他们。”他得意地晃晃手中的镰刀。
小石把他送到村口时，已是下半夜，东北风正吹着杨树叶子哗哗地响，大贵像只小兔子一蹦一跳便没了踪影，一群蚊子却从阴暗的角落里飞出来，嗡嗡嗡地乱扑在小石头顶上。
蔡县委钻进藏身的地洞里，推醒了任克俭。任克俭揉揉眼睛，借着灯光把那封信连看了两遍，头皮一阵发麻。他猛一拍大腿，狠狠地说：“杀！要坚决杀掉，真是几个害群之马，如果地委来人不小心也得给他们捕了去，不杀不行！特别是这个尹杆子，非杀不可。”
老蔡说：“是呀，不杀不行。但辰时是个大据点，据群众讲那村的大炮楼驻了日本鬼子一个中队，伪警察所、伪大乡、伪自卫团都在村里办公。村边又挖了护村沟，四个村口、四个吊桥都有日伪把守，进去捕捉尹杆子十分困难。”
任克俭说：“赶紧让小石通知程影，让手枪队设法除掉这个钉子。”
老蔡想了想说：“我记得尹杆子有个磕头弟兄叫陈清，是我们的可靠关系，不如让他先去做做工作，动员他在敌人内部做些抗日工作，在我们没捕到他之前，先稳住他，别让他死心塌地给敌人干，以后看情况再说。”
任克俭点点头说：“还是你主意多，这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这么办吧。但是苏广廷和刘大车要先杀掉，杀一儆百。被捉走的刘志茂还得想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是啊，是啊。眼下我们处于隐蔽状态，我看先让维持会的关系拿钱把他赎出来吧。”
任克俭点点头说：“好，我同意，就这么办吧！”
老蔡又说：“眼下我们活动非常困难，群众的思想也非常混乱，特别是大部队撤走了，我们有些群众都认为是共产党、八路军完了，骑兵团被消灭了，干部们死的死，伤的伤，躲的躲，藏的藏，连咱们也成了漏网之鱼，特别是党内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妥协的妥协，叛变的叛变，稳定干部的思想也是当前非常重要的工作。”
任克俭瞅瞅老蔡说：“那你说怎么办呢？”
老蔡说：“我想，先办个报纸吧，让干部、群众都听到党的声音，听到延安毛主席的声音，就能坚定群众的意志，坚定抗战必胜的信心，让人民看到这黎明前的黑暗，毕竟是黑暗，黑暗过去了太阳就要出来，太阳出来了，四万万同胞又面对一个新的黎明。”
任克俭说：“就叫《黎明报》吧。”
老蔡说：“这个名子起的很好，我们在冯家营村还有两部收音机和一些通讯器材，还有几个同志都担任过军区的报务员，办个报纸不成问题，这个工作我去安排。”
任克俭说：“好吧，你来主抓政治教育，我来安排锄奸反特枪杆子斗争。”小地洞内，二人兴奋地商谈着，身旁的通讯员小石早累的呼呼地睡在梦乡中。
第二天一早，小石揣着两个金黄的玉米饼子，悄悄地出村去找程影。
傍晚时分，太阳像一枚成熟的桔子，消失在深蓝色的云层中，远近村庄又慢慢地融进了灰蒙蒙地夜里。小石领着程影和情报员老何急匆匆来到了县委驻地。
程影二十岁开外，他和任克俭从小就是班上班下的小伙伴，又都是抗院出来的县区干部。听小石简单一介绍，他就判断出和尹杆子有关系。他们敌工部本来就是搞锄奸和情报工作的，几天前他就跑到柏树村，去联系伪警备队一个叫马博文的关系，马博文的儿子也在辰时侦缉队吃粮，表示愿意协助公安局做工作。但是柏树村群众和辛村区委都对此事忧心重重，非常担心尹杆子对党进行大的破坏，纷纷要求镇压他。同时听关系讲，辰时据点还住着一个武强的特务叫范黑小，常在东牛村一带活动，想抓区委孙乃宽邀功请赏，对区小队的活动也构成了重大威胁。程影心想，这都很重要，他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锄奸反特，稳定社会治安，这本身就是自己的工作，但什么人要争取，什么人要杀掉，可不能有一点偏差，毕竟杀人是一条命啊。
穿过弯弯曲曲的小河叉，拐进村北的桃树地，县委早已等候在那里，程影忙和县委互相通报了情况。
最后任克俭斩钉截铁地说：“县委决定，这几个叛徒都要想法清除掉，那个特务也要杀掉。程老弟，这点事要办好，我和你一块去执行，你和你的手枪队要有点劲头啊，别是怂人一个。”
程影说：“什么时候成了怂人，你要杀，咱就杀，啥时也不当孬种。”
任克俭说：“说得对，是我们敢打敢杀的时候了。”
程影想了想又说到；“尹杆子怎麽就叛变了呢，他毕竟在地委工作了那么多年。”
蔡县委说：“地里能长五谷杂粮，也就能长出蒺藜刺蓬棵来。”
。。
七八天过去了，做争取的同志回来说：尹杆子死不悔改，他说：“我已经当了伪差，不给敌人干点大事，人家不相信我”，群众都说县里应该赶紧镇压他！
任克俭说：“这个坏种，真成了不出芽的谷子，向全县布置下去，谁捉到尹杆子都可以就地枪决，而且越快越好。”
程影带着手枪队蹲坑守了几天，总是赶不上尹杆子，队员们不免情绪低落，程影忙说：“大家不用急，这是赶考的落榜，功夫不到家呢。”
又过了几天，情报员老何急匆匆赶来说，明天上午尹杆子要坐大车到县城司令部给于亚宗汇报工作。
任克俭笑了笑说：“正等肉下锅，兔子送上门，程老弟，看咱们的吧！”
程影说：“有戏唱了”说着话，忙去召集队员们去做准备工作。
下半夜，任克俭和程影领着十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悄悄摸向王辛庄村西的深辰公路旁，这是辰时据点的敌人去县城的必经之路，但是敌人怕袭击，公路两侧百米内不准种高秆作物，唯独路东有一片柏树坟地杂草丛生，却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程影早就把这个地形摸清了，手枪队就在这里悄悄地埋伏下来。
将近四更天，太阳虽没露出脸来，天色却渐渐发白，远处低矮的桃树林上空飘荡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不一会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布谷，布谷——，布谷，布谷——”一只杜鹃的声音在细雨蒙蒙的原野上不停地回荡着。队员们浑身淋湿，不住地打起寒颤来。
任克俭把枪往腰里一插，拿毛巾擦擦头上的水珠，队员们都焦急地向北张望。
不一会儿，雨住了，天色苍灰，杜鹃远去时，又哗哗下起小阵雨来。临近中午，公路上没有一个过路的行人，也没出现过路的大车，公路早已成了泥泞。程影望望任克俭，任克俭抬头望望天，见小雨没有停的意思，手一挥对程影说：“撤吧”于是十几个人三三两两撤回了村。
“又让他多活了一天。”大家心里都这样想。
三更时，一团团灰白色的云朵匆匆向东飘去时，小雨悄然停了，北边的天空露出了几颗半明半暗的星星。任克俭出屋看看，忙让程影召集好队员，又踏着泥泞的庄稼地朝伏击圈摸去。
出村走了二里多地到了杨园村东的小土地庙前，大伙突然呆住了，那里似乎晃动着二十多个黑影，就在任克俭一愣神的功夫，一个破锣大嗓子冲着他们高声喊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有证件没有？”
任克俭知道这是遇见了敌人，为了不暴露行动目的，扭头忙说：“往回撤，往回撤！”
队员们扭头就跑，敌人“当当当”地打起乱枪来。程影旁边的赵五更“哎呀”一声，一个趔趄栽了下去，任克俭蹲下身，扭头，牙一咬，也“当当当”地朝敌人回敬过去，队员们把赵五更背起来，砰砰砰地开枪掩护着朝回跑，程影在地上三摸二抓拿起赵五更的手枪。
赶到驻地后，队员们围住赵五更，一颗大枪子弹已经洞穿了前后胸，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不一会，赵五更含恨踏上了不归路。队员们满噙泪水，满腔悲愤。
走夜路总会遇到鬼，但敌人惯常清早包抄，这深夜的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真让任克俭摸不到头绪，程影也提着枪，望着忽明忽暗的星星呆呆地想。
任克俭顿了顿脚，说：“程老弟，不要想了，你明天去摸摸情况吧，死了赵五更这么好的兄弟，是个沉痛的教训，摸清了这股夜鬼再说吧。”
程影点点头，说：“好，我这就去问问，看看阎王爷派出的是什么鬼？”
一连几天，任克俭忙向内线布置任务了解敌情。凡是敌人要大车到县城内，都要派可靠的关系赶大车，一旦发现我们打伏击，要立即停车，不许载敌逃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