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言】
勾践说于国人日：“寡人不知其力之不足也，而又与大国执仇，以暴露百姓之骨于中原，此则寡人之罪也。寡人请更。”去民之所恶，补民之不足，然后卑事夫差，勾践之地，南至于勾无，北至于御儿，东至于鄞，西至于姑蔑，广运百里。十年不收于国，民俱有三年之食。
国之父兄请日：“昔者夫差耻吾君于诸侯之国，今越国亦节矣，请报之。”勾践既许之，乃致其众而誓之日：“寡人闻古之贤君，不患其众之不足也，而患其志行之少耻也。今寡人将助天灭之。”败吴于囿，又败之于没，又郊败之。遂灭吴。
——《越语上·勾践灭吴》
【要义】
说，告知、解说。执，造成、结下。中原，指原野，即战场上。更，改正。广，指东、西之间的距离。运，指南、北之间的距离。节，节度，指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
周敬王二十六年（前494年），越王勾践在夫椒之战中被吴王夫差打败后，忍受奇耻大辱，屈膝向吴国求和，后来经过以发展、繁衍人口为主的十年生聚，以知耻、明义为主的十年教训，卧薪尝胆，奋发图强，终于在周元王三年（前473年）灭了吴国。表现了越王勾践在困难危亡面前的自尊、自强、忍辱负重的精神。
在这个长达二十多年的艰苦、复杂的政治斗争过程中，作者取材精当、详略有致，通过三个最具代表性的事件，使这一时期的历史风云尽显在我们眼前。第一个事件是越王勾践派大夫文种通过向吴国太宰伯豁行贿的手段，卑躬屈膝地向吴国求和。而吴王夫差骄傲自满，不顾伍子胥的反对，允许了越国的求和，种下了亡国灭身的祸因。第二个事件是越王勾践利用求和得来的机会，卑事夫差，招揽人才，改革内政，卧薪尝胆，经过以发展、繁衍人口为主的十年生聚，以知耻、明义为主的十年教训，终成强国。
第三个事件是越王勾践灭亡吴国，报仇雪耻，以及吴王夫差死前的悔悟，给我们留下深刻的教训和思考。文章主要运用对话的形式，展示了众多不同性格的人物，如越王勾践的忍辱负重、矢志不渝；吴王夫差胜利时的骄傲自满、失败时的痛苦自省；文种的不畏强暴、柔中有刚；伍子胥的深谋远虑，忠耿正直；伯蠡的贪财忘义、别有用心，无不栩栩如生，入木三分，不愧是《国语》中的名篇。读者细细读来，必当获益良多。
【故事】
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后，退守在会稽山上。于是他向三军传令号召说：“凡是我的父老、兄弟及众百姓，有能帮助我出主意击退吴国军队的，我就跟他共同管理越国的政事。”大夫文种进见越王，说：“我听说，老谋深算的商人在夏天就囤积冬天需要的皮货，在冬天就收集夏天穿的细麻布，在旱季已想到准备舟船，在大雨成灾时预先准备车辆，这些都是等以后缺货时用来赚钱的呀！一个国家即使平时没有邻国的侵扰，但是足智多谋的臣子和勇敢善战的将士却不可不加以培养，以备随时选择录用，好比蓑衣笠帽，雨季到了，一定要寻出来用它避雨。现在您已经退驻会稽山上，这才想起访求谋臣，未免太迟了吧？”勾践说：“如能听到大夫您的高见，有什么迟呢？”于是握着文种的手，跟他商量国家大事和退吴之策。
越王派文种向吴国求和，说：“我们国君勾践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派遣，只好使他的小臣文种前来，文种不敢高声把意见告诉给天王，只能低声下气地请您手下办事人员转达：敝国的军队已不值得您亲自来讨伐了，勾践愿把他的金玉、子女等作为礼物贡献给您，以答谢您屈尊光临敝国的盛意。
敝国国君率领全国军队跟随吴军，一切听凭您的指挥。如果您认为越国的罪行是不可赦免的，那么我们将烧毁宗庙，把妻子儿女用绳索绑在一起，即使战败也不做吴国的俘虏，同时把金银玉帛沉人大江，另外我们还有武装部队五千人，他们将为国拼死而战，必然一人可抵两人，因此就等于有一万部队与你们周旋，这不是也要伤害您吴王钟爱的生命财产吗？与其因为战争而杀伤人命，还不如坐享其成而得到越国！您看，二者哪样有利呢？”
夫差要听从文种的意见而与越国讲和。伍子胥谏道：“不行！吴国和越国是互相仇视、互相敌对、互相征伐的国家，吴江、钱塘江、浦阳江三条江水将吴、越两国环抱在中间，两国人民无法迁移外逃，有吴国就没有越国，有越国就没有吴国，这种形势将是不可改变的了。我听说：‘住惯陆地的人住陆地，住惯水乡的人住水乡。’中原那些国家，我们攻打而战胜他们，却不习惯居住他们的地方，不习惯乘他们的车辆。那越国呢，我们打胜它，就住得惯它的地方，就会使用它的船。这是取得越国的好处，不能失去机会啊！您一定要消灭它。失去这个有利时机，以后虽然懊悔，也来不及了。”
越人打扮好八个美女，把她们送给吴国太宰伯豁，并且说：“假使您赦免了越国的罪过，将有比这更美丽的女人送给您。”于是太宰伯韶便向吴王进谏说：“听说古代讨伐别人的国家，只要使它归顺驯服罢了；现在越国已经服降，还有什么要求呢？”夫差就跟越王讲和，领兵离开了越国。
越王勾践向本国人民解释说：“我不知道自己力量的不足，又跟大国结仇，弄得许多百姓惨死在原野，这是我的罪过啊！请允许我改正！”于是安葬死难的人，慰问受伤的人，养育活着的人，吊唁有丧事的人家，庆贺有喜事的人家，欢送迁往他方的人，欢迎来到越国的人。废除人民所厌恶的苛政，帮助百姓解决实际困难。然后低声下气地服侍夫差，派遣三百名士人到吴国做臣仆，勾践亲自充当夫差的马前小卒。
当时，勾践的领土，南边到勾无，北边到御儿，东边到鄞，西边到姑蔑，纵横百里。他被吴王夫差释放回国后，就召集国内的父母兄弟起誓说：
“我听说，古代的贤君，四方百姓归顺他，就像水往下流一样。现在我还做不到这样，打算率领你们各家各户，加强生育工作，使国内人口尽快增长。”他命令：小伙子不准娶老妇人，老年人不准娶年轻的妻子；女儿到十七岁还不嫁人，那她的父母就有罪；男孩到二十岁还不娶老婆，他的父母也有罪。如果百姓家死去嫡子的，就免除他家的三年赋税和徭役；死去庶子的，免去三个月的赋役。而且勾践一定亲自前往哭泣葬埋他，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又命令孤儿、寡妇、患病和贫困的人，把他们的儿子送给官府抚养。对于那些有名望的人，官家使他们住的地方非常整洁，使他们的衣服穿得漂漂亮亮，使他们的食物十分丰盛，从而与他们共同商议治国的道理。对于从四面八方来到越国的有才能的人，一定在庙堂上宴飨他们。勾践在船上装着大米和肉类巡行各处，看到有流浪无归的孩子，没有不给粮食吃、不给水喝的。不是自己亲手种的粮食他就不吃，不是他夫人所织的布做的衣服就不穿，十年当中不向国民收赋税，老百姓每家都有三年的余粮。
越国的父兄请求说：“从前，夫差在诸侯各国面前侮辱我们的国君，现在越国一切已经走上轨道了，请允许我们去报仇雪耻吧。”勾践辞谢说：
“从前的战争失利，不是你们的过错，而是我的罪过。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懂得什么叫做受了耻辱呢？请暂时不要打仗。”大家又请求说：“越国疆域之内，百姓亲敬我们的国君，如同亲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做儿子的想报父母亲的仇，做臣子的想报国君的仇，难道还有不尽力的吗？请求再与吴国决一死战！”勾践同意了大家的要求，就召集民众并表示决心说：“我听说古代的贤君不愁士卒的不足，而担心的是士卒缺乏自强的精神。如今夫差拥有穿着皮铠甲的士卒十万三千人，他没有把他们的思想志向当一回事，反而还在考虑士卒人数的不足。现在我将帮助老天把他消灭掉。我不赞成个人逞能的匹夫之勇，要求步调一致，同进同退。前进时就想着努力立功，后退时应想到将遭受处罚，这样做就会得到一定的赏赐。而如果进不听令，退不知耻，这样做就会受到一定的惩罚。”军队出发了，全国人民都互相劝勉，父亲勉励儿子，哥哥勉励弟弟，妻子勉励丈夫，说：“谁能有我们这样好的国君啊，难道能不为他效死作战吗？”因此，在囿地打败了吴国军队，接着在没地又打败了它，最后又在吴国首都的城郊使吴军吃了大败仗。
夫差向勾践求和，说：“我们的残兵败将已经不值得您亲自讨伐了！
愿把金玉、子女献给越国以答谢您的屈尊光临。”勾践回答说：“先前上天把越国授予吴国，但是吴王不接受；现在上天又是把吴国授予越国，越国难道可以不听天命，而听你的命令么？请让我把你送到甬、勾以东去，我同你像两个国君一样，如何？”夫差回答说：“从礼节上讲，我对你越王已经先有过小小的恩惠了。你假若不忘记吴国是周王的后裔，看在周王的情分上，让越国做吴国的宗主国，使吴国受到越国的庇护，也是我的愿望。
你如果说：‘我将摧残你的社稷，毁灭你的宗庙。’那我就只好请求一死，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天下人呢？就请你越王带领军队进驻吧！”于是勾践就灭掉了吴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