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进门后看着地毯上的男鞋，表情莫测，自己平静了一下之后，还是冲我笑了笑：“看来他在这里留宿，我想我是不是不太方便，还是走了的好。”
我来不及思考什么，本能已经让我拉住他，我只好顺着自己对他说：“你怎么了，进来再说吧。”然后带上门，也不想去问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怎么找过来的，为什么这么晚……问了我就没有勇气留下他了，我只知道他来了。
没想到凌越反手就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微凉，一直浸到我心里，神使鬼差我就是挣脱不开，我想我渴望了很久。
我们静默了一会，他才淡淡地说：“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模拟考了，我考了全市第一，顺便竞赛之前有拿奖，所以学校给了我保送名额。我可能不用再继续呆在学校里了，是清华的生物医药专业。”顿了顿，他才又重复，“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
我“哦”了一声，心忍不住沉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有人怎么努力都读不了书，而同时偏偏就有人可以轻轻松松成为了读书奇才，真公平。我说不出什么滋味，究竟为凌越和他爸爸妈妈实现夙愿感到高兴，还是我为迟曦来觉得遗憾难过的情绪并没有消散。这个世界的公平永远不在我理解范围之内，我只能去顺应，再怎么和顺，毕竟我们是随波逐流的小小蝼蚁，任世界捏圆搓扁。
我笑了笑：“那么恭喜你，你可以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了。”嗓子发紧。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标，但是世界上有什么不是这样的男孩子所唾手可得的呢？这么好的男孩子，长得漂亮，头脑聪明，在人群里如此出挑。他手可摘星辰。
他忽然凑过头来，鼻尖离我离得很近，我忽然脸上都发热了：“那么你呢？”
那么我呢？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就故意保持着这样暧昧的距离：“你就打算一辈子跟着他吗？你的未来呢？你考虑过吗？没有任何打算，就要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吗？”
我脑袋里轰然一声，一瞬间血从头到脚冷了下来。是了，他还是来嘲笑我的。我笑了，真的觉得好笑，我用力把他推开，好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我呢，没有在浑浑噩噩过日子，一切都是为了生活，你还不明白吗？不明白也无所谓，我过得很好。我要的不多，全部都得到了，我过得很好。”
最想要的，反正得不到。
他有些难过地笑了笑：“我知道了。那么我走了——我也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我见不得他难过，可是我的难过他就见不到。
我点点头，想挣开自己的手，没能成功：“我知道了。可是你其实根本不必过来跟我说一声的——好像没什么必要了。”
没什么必要了。
他直起腰，眼神冷淡：“是啊，没什么必要了。”
我深吸气，再次看着他，他有着一张非常好看的面孔，笔挺的鼻子，长长的干净的眼睛，浓浓的剑眉，薄长的嘴巴，皮肤挺白的，小白脸啊，那是一张漫画里美少年都有的面孔，上天真的很宠爱这个男孩子，给了他一个优秀的大脑，还附送一套漂亮的皮囊，这样肯让他无往而不利。他的人生，一定会光辉灿烂，不知贫穷、孤独、忧伤、失败、痛苦为何物，有些事情就是天注定的，谁都无法篡改。命里无时莫强求。
对，命里无时。他是我命里没有的，何必呢。
凌越忽然靠近，然后松开握住我的手，拥抱了我一下，力气不大不小，大概只有两三秒，恰我才开始生出贪念，他就已经放手。贪念拦腰折断，像是有痛感的，我阻拦不及拉扯不住，就此无法留下我最渴望的一个人。
我们对视了一会，他静静地转身去开门。可是不太了解我家门的构造，开了好一会他都没能把门打开，我只好说：“我来吧。”然后他站到一边，看着我开门。我也有些急，竟然弄反了方向，转了锁好几圈也没能把门打开，我苦笑半晌，才重新向反方向转动，门开了。
他却忽然伸手又拉着门把手把门关上了，门发出不大不小的“砰”一声，我心一跳，还好卧室里的呼吸声乱都没有乱一下。
我抬眼看着他，这一刻我们好像真的都不怕把彼此害死，迟曦来还在卧室里睡得安安稳稳，如果他醒来，我不敢去想后果。
凌越的眼睛很亮，客厅只留了一盏小灯，昏黄的，暧昧的，低沉的，照着他的嘴巴，他把嘴巴抿得很紧，良久他才慢慢松开了每一根手指，就这样一根一根松开了，然后我再一次把门给他打开，他转过脸，目光对着门外幽深的楼道。我们都默然了片刻。
他开口说：“那我走了。”
我默然点头。事已至此，不论是不是无话可说，我们之间已经做不了删改了。我为之遗憾，为之痛哭，却没有为之做出努力，我怕。
他于是走了。
我目送他，我轻声地，却是对他的背影地，说：“再见。”好像一直能说的也只有再见，一再再见，我们是终有一天是再见不到的。
他却停了下来，站在楼梯拐角处，半明半灭之间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他转过身对我说，声音压抑无比：“苏文微，那再见了。”触摸开关的灯熄了。我忙把它按起来，只听到脚步声，他已经不再在那里了，那里一片空旷，只有依然半明半灭的灯光。
我很慢地关上门，听见“咔嚓”上锁的声音，就好像那响声是在心里。就是在心里，全部锁上了，永远都没有开启的可能。
那天我在阳台一个人坐了一夜，像是要坐到枯了。我没有眼泪，天亮的时候眼睛发疼，又干又涩，只觉得难受，膝盖在夜里受了凉，整个人像浸在冷风里了，冷风不停呼啸。我后来就落下了风湿，时常腿疼。凌越像漫长一场风湿，时时出现，却不能痊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