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让老妇人闭上眼睛,自己则蹲在老妇人面前,掰开眼皮,凝神看了看,看过左眼又看了右眼,然后站起身来说道:“这是内障。”
健儿道:“治得好吗?”
子玉道:“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吧。”
“一刻钟?一刻钟就能复明?”众人面面相觑,皆怀不信的心理。
就连妙手神龙也怀疑子玉是在吹牛:“看这孩子可不象是个吹牛的人啊!”
“一只眼睛一刻钟,今天就先治一只。两只一起治,恐老人家身体不支。”
健儿道:“需要咱们干什么?”
子玉指着酒坛子道:“倒一碗酒出来。”
六猴倒了一碗酒。就见子玉从行囊中取出一把两三寸长的小刀,呈银白色,刀头部分只有三分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又取出一根金针。子玉将这两样东西抛在酒里浸了一会儿。取出小刀来,晾了一会儿,掰开老妇人的左眼。众人见他似乎在老妇人的眼里划了一刀。然后从酒中取出金针,甩了甩。众人又见他将针似乎从眼膜上的一处插了进去,就见子玉的手指动了几动,然后慢慢将针从眼睛里抽出,说道:“大娘,您老人家睁开眼瞧瞧。”
“好了吗?”健儿轻声问道。
“放心吧,张大哥。”
众人都望着老妇人,只见她睁开眼睛,欣喜地说道:“健儿,猴儿,干娘又看见你们了!”
健儿走上去,摇着干娘的双手,激动地连声喊道:“干娘,您老人家真的看见了?”
“看见了,看见了!哪位是郎中?是您这位老人吧?”
白茫连连摇手道:“非也,非也,是这位公子。”
老妇人:“是你啊!好本事,好本事!谢谢你的大恩哪!”说着,站起身来,便要拜下去。
子玉一把搀住老妇人:“老人家,千万不能这样,我是张大哥的朋友,是理所应当的。还得再给你上点眼药。你先坐下。”说着,又拿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皮囊,皮囊上有一个小小的尖嘴。
子玉掰开老妇人的眼皮,朝眼睛里挤了一点眼药。让六猴找来一块干净的布,将老妇人的双眼裹了起来,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可将布取下了。妙手前辈,咱该商量商量走的事情了,免得夜长梦多。”
白忙道:“昨晚我考虑了,就照你说的,到南京去,如果不好,再换地方。”
老妇人道:“你们要走?健儿,说什么得留他们在家吃顿饭哪!”
健儿道:“干娘,不光是他们,咱们也一起走,带你去个大地方享福去。”
“健儿,我可不跟你们去。我老了,唉,故土难移哪!你大妹夫前两天叫人捎信来,说要接了我去。健儿,你要走,你就走你的吧,记着常来看看干娘就行了。”
张健儿道:“干娘,既是您老人家不愿离开此地,这里有五六十两银子,您收着,把欠的债还了,再把地赎了回来。我会常来看您的,干娘!您老人家千万多保重。”
子玉也道:“老人家,您那只眼睛,我抽空会来治的,您放心吧。”
辞别了老妇人,几人又回到张健儿的住处。穷人家也没什么行囊,六猴找了个破箱子装了一些零碎物件和屠宰工具。健儿则推了一辆独轮车,上面放了箱子和铺盖卷。
健儿对白茫说道:“前辈,咱就走水路吧?”
“走水路好,两个脚板也好歇歇。”
“六猴,你将食盒给酒楼送去,咱们就码头上会齐。”
六猴应了一声,提着食盒先走了。
妙手神龙骑上驴,健儿推起独轮车,伴随着“吱吱”的车轮声和“得得”的驴蹄声,几人迤俪往东而来,绕过城,来到洪泽湖边的一座码头。
路上,子玉故意躲入僻处,落下老远,看看有无人跟踪。果然,就在健儿他们尚未出庄,便见两个庄稼汉装束的人从一个拐角处走出来,不远不近地跟着健儿他们。
有人跟踪,自然逃不过妙手神龙的感觉。白茫故意一停,那两人也立即停下。白茫一动身,那两人也随即跟上。是盯梢者无疑了。
子玉立即走上前去,双手朝两人肩膀一拍,说道:“二位,请借一步说话如何?”
两人没想到从后边冒出一个人来,悚然一惊,回过头来,见是一位年轻的书生,顿时放下心来,贼眉竖眼地说道:“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快放手!老子今天要不是有要事,立即要了你的狗命!”
子玉道:“二位,何必火气那么大,咱到那边说几句话,我就走。”不由分说,揪着两人的肩,一手一个,将两人拖到路旁的一片芦苇丛中。两人感到好象是一只铁爪插入肩膀的肌肉中,嘴里“哎哟哎哟”地叫着,两只脚却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这是一片洼地,上面的水已经干涸,表面龟裂成一块一块的泥块。
子玉将二人放倒在地上,“砰砰”两脚,点了二人的环跳穴,然后说道:“实在对不起二位,我也不想让二位吃什么苦头,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完了各自走路。”
二人“哼哼”两声,没有说话。
“是马公子派你们来的?”
二人没有说话,却是瞅着子玉点了点头。
“回去给你们马公子说,张大侠送人到淮安走亲戚,过两天就回来。昨晚在聚仙楼说好了的,以后就都是朋友了,至少双方也井水不犯河水。马公子居然派人对张大侠盯梢,也太不仗义了。你们的穴道,过一个时辰自解。你们也不要想着大呼小叫,望着有人救你们,你们一叫,那穴道会钻心地痛,叫一声,穴道就会延长一个时辰才能解开,若延长三个时辰不解,哼哼,你们两人的腿便算是废了。不信你们就叫一声试试!”
“不敢,不敢,小人一定听大侠吩咐。”两人到这时候才说了两句人话。
子玉走出五十丈开外,运起功力,听听两人果然没有叫唤,这便放心地追健儿他们去了。
来到洪泽湖边,见六猴已经先到了。
只见洪泽湖水波浩淼,湖边芦苇大部分已经半青不黄,码头下倒也是帆樯林立。
六猴找到了船家,讲妥了到南京去的价钱,几人连驴带车来到船上。船家表示要再等一些人上船才好开。
白茫道:“不就是船钱嘛!再给你加一倍,我们有要事赶路,现在就开船吧。”
船家道:“既然老人家这样说,那就依你老人家的便了。你老也得谅解,咱们就是指着摇船使橹讨生活。”说罢,高声喊了一声:“起锚啦!”
一名舟子在岸上起了锚,跃上船来,用竹篙望岸上一点,那船便缓缓离开码头,向着湖心驶去。
六猴问白茫道:“老人家,你到了南京后,不会抛下我们吧?”
“怎么啦,小猴儿?对我老人家有感情啦?忘了我叫什么啦?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向独往独来。不过,我老人家年纪老了,也想有你们年轻人做个伴儿,到时候我死了,好有人埋我呀!”
没想到,六猴高兴得竟然跳了起来,跑过去,拉着白茫的手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前辈能不离开我们,真是太好了!哇——”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竟然大哭起来。
白茫抚着六猴的头发,亲切地说道:“好猴儿,老人家不会抛下你们,等咱们安顿下来,我就教你两手功夫。”
过了洪泽湖,船便转入了大运河。那大运河的水全靠着黄河和淮河供水,没有明显的顺流逆流之分。这一年,黄淮的水又不是很足,但因已入秋季,不时有西北风吹来,船行速度倒也不是很慢。不一日,船进了大江,又溯流而上,行了二三百里,来到了南京城下。
南京城向为帝王之都,朱元璋兴国后将此定为国都。虽然永乐皇帝时将国都迁至北京,但仍以南京为留都,除了没有皇帝外,各部设置与北京完全一样。此时明朝开国已经一百多年,承平日久,因而南京城内,公侯戚畹,甲第连云,宗师王孙,乌衣弟子,翩翩裘马,琼宴飞觞,弹琴吹箫,罗绮芬芳。
子玉一行四人,牵驴推车,进了南京城。除了妙手神龙和健儿外,子玉和六猴面对南京的繁华市肆,无不看得眼花缭乱。
白茫对这南京城竟是老马识途,轻车熟路。就在他们拣了一家便宜的客栈住下不久,白茫便在聚宝门内找到了一处落脚点。
这聚宝门是南京城的南门,坐落在聚宝山之北,门外是绕城的护城河,门内则是著名的秦淮河,河上横跨一座桥叫做镇淮桥。白茫找到的落脚处便坐落在镇淮桥北的聚宝路上。有两间门面,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边上是五间半砖半土半瓦半草的房屋。几人看了都很高兴。
子玉道:“两间门面,一间给张大哥卖肉,一间给我行医如何?”
白茫捋着胡子自鸣得意地道:“我老人家设想的哪有不周到的?”
几人将房间院落打扫了一通,又到街上铺子里购置了几套被褥床席之类。
安顿下来的当晚,白茫对三人说道:“我这身功夫,向无传人。健儿是天生神力,又是久经战阵,我的功夫不学也罢。子玉的功夫,至今我也是不得而知,说其深不可测,也不为过,却不知是哪位的高足,不便说也就罢了。猴儿天生机灵,我就将我的妙手功夫传了与他,算是我的弟子了。”
六猴闻言,立即跪下来,向白茫磕了三个响头。
白茫道:“猴儿,江湖上的门派大多都有一些繁文缛节的臭规矩,咱这一门,并无名称。我师姐,你们知道了,就是桃崖真人,其他功夫也就罢了,她的一手谪仙剑法,端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真是出神入化。我知道的,她一生收了两个女徒,一个就是姜芸儿,上边还有一个,也是个出家人,法名唤做白云,从前一向在天台山修行,现在情况如何,我却是不知道了。我师姐将一套谪仙剑法传给了白云,传给姜芸儿的则是麻姑爪、素女指之类,谪仙剑法她却是不会。我有一位师兄,唤做俞思奉——”
听到这里,子玉心中一凛:“莫非是俞爷爷?”
只听白茫继续说道:“我这位师兄,真是学究天人,其文韬武略,文章武功,据我所见所闻,当今天下,无出其右,的确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因为德高望重,江湖上都唤他做俞老人。”
子玉心道:“果然是俞爷爷!”
又听白茫说道:“我这位师兄,一生就是为了穷人东奔西忙,常在各路义军中运筹帷幄。因此,他的名声,在义军中反而比在江湖上还响。我师兄为人忠厚,又最是古道热肠,所以常遭屑小暗算,官府也从没有停止过对他的追缉,只因我师兄武功盖世,所以总能够化险为夷。我也是十几年未得到他的消息了。”
子玉暗想:“白前辈说的果然就是俞爷爷了。他究竟在哪里呢?莫非……”子玉不敢再想下去。
六猴道:“师傅,那您呢?”
“我嘛,就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遇见不平,当即出手,惩恶扶善,抑强助弱,却又留有余地,从不将人赶尽杀绝。”
“师傅,对坏人也留有余地吗?”
“那是当然。你发现有人欺压弱小良善,你不忍不问。将坏人惩罚一番也不必将他往死里整,总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他不改怎么办呢?”
“唉,还是那句老话吧,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义必自毙,恶有恶报嘛!所以咱这一门,却也有点规矩,就是:为穷人,为弱者,做好人,做好事,见义勇为,留有余地。你可记下啦?”
“徒儿记下了。”
“猴儿,你看清了,我要知道你做了坏事,哼,这就是榜样!”说着,右手朝案板桌子角一抓,一个柳木案角被抓了下来,在掌中搦了几下,变成了木屑,纷纷落在案板桌上。
几人都暗暗佩服白茫的神功,六猴更是矫舌不下,惶恐地说道:“弟子一定牢记师父的话,一生决不做坏事。”
“好了,健儿,玉儿,我要教猴儿练功了,你们随意吧。”健儿和子玉知趣,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