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于是色令智昏,带上了十几名亲随,匆匆赶往安陆州,满以为此行前去,兴献王子必会将美人赵萍拱手送上。哪知兴献王子虽然武功不济,性格却是倔得要命,竟是临危不惧。双方言语不和,只有大打出手。季安远不是神影仙踪崔文的对手,三招两式,便被崔文以重手法捏碎了胫骨、股骨和臂骨。季安连美人的面也没见着,白白扔下几具亲随的尸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被活着的亲随服侍着,急急南下了,想着回到九江,发兵北上,踏平了兴献王府。哪知到了九江,见城头已经易帜,赶紧继续南下。路上知道南康、南昌都已失守,心想,只有回到老家吉安隐匿一途了。不料船近南昌,却见前面樯橹连云,战舰塞流,几人心下慌张,神情鬼祟,被巡江的江淮帮众发现拿下。
众人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季安年龄尚轻,又无大恶,还是不要交给朝廷为好。子玉为其接好了断骨,又输入了真气,助其恢复功力,将养了几日,让其亲随送回吉安老家去了。
宁王、刘养正等一干叛军首领,均被单独关押在江西巡抚衙门的大牢中。这一日,子玉来到大牢看望刘养正。
刘养正已失去了昔日的风采,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见子玉进来,刘养正的眼睛里闪耀着一阵喜悦的光芒,道:“文公子,老夫已成了阶下之囚,何敢劳动靖边公的大驾?”
子玉道:“先生知道我?”
“唉,老夫早已知道公子是文义士的遗孤。老夫没有看错,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干了几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先生何以得知晚辈的身世?”
“老夫在徐州南山,听公子吟了一首词,便知公子是胸怀大志之人,在云龙山,见公子出手不凡,武功竟是十分高深,待到徐州府衙门,又见公子智慧超人。老夫想,此等人中龙凤如何可以错过?但老夫为王爷招纳人才,不知其身份来历当然不行。于是老夫倒行逆施,往公子的来路一路追溯下去,直追到宣惠河畔。”
“晚辈哪里值得先生如此看重?既是这样,那宁王他们?”
“老夫没有告诉他们公子的身世。”
“那么,先生将晚辈介绍给宁王,岂非引狼入室?”
“老夫见公子的确是当世罕见的人才,不想失之交臂。而郡主又是赵义士的遗孤,与公子必定会有很深的渊源。不管怎么说,宁王府对郡主也有养育之恩。单凭这一点,公子也会为王爷效劳的。哪知后来发生了李士实毒害郡主之事,老夫的如意算盘全被打翻,也知道,从此,公子与宁王府,那是水火关系了。”
“先生饱有学识,道德操守有口皆碑,何以会与宁王、李士实这等阴险狡诈凶狠残忍之辈为伍呢?”
“唉,公子有所不知,上代宁王对家父有恩,因此,老夫这一生,总是献给王爷了。”
子玉道:“我可以救先生出去。”
“公子是仁义之人。可是老夫做的事情,那是灭九族的勾当。天下虽大,已经没有老夫的容身之处了!”
“晚辈以为,事情还不如此悲观。一来,当今皇上虽非明君,却也不是凶残之人,求他网开一面,也未必不能。就是朝廷真的不赦,想这天下之大,总有咱们的回旋余地。凤儿姐,你就算是凤儿姐的舅舅好不好?就是到天涯海角,晚辈总会陪着先生,何必一定要蹈死路啊!”子玉说道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刘养正也不由老泪纵横,呜咽道:“公子胸怀苍生,真正是仁者爱人,老夫自愧不如。只是老夫主意已定,这条残命,便陪王爷奔赴黄泉便了,公子就不必操心了。只是有一事,想拜托公子。”
“先生请讲。再难之事,但是义之所在,纵是赴汤蹈火,晚辈也会在所不辞!”
“谢过公子!宁王正妃,便是舍妹,也就是郡主的养母。”
“原来如此!凤儿姐知道吗?”
刘养正摇摇头,道:“郡主不知道,老夫和舍妹都不想以此炫耀张扬。老夫是想,请公子将舍妹救了出来,免受刑狱之苦。果有来世,老夫对公子必效犬马之力。”
“先生言重了。王妃现仍住在王府,饮食起居如常。我等擒住李士实之后,看望了一回王妃,凤儿姐时常陪在王妃身边。这是白老前辈安排的,说是一定要保护好王妃,不能让朝廷抓了去。只是看王妃的态度,便也如前辈一般。”
“唉,舍妹一辈子总是仁义待人,不似老夫,毕竟为王爷办了许多坏事。舍妹既然是这般态度,便由她去吧。”
“先生放心,晚辈一定竭尽全力,保护、照顾好王妃。只是,先生你……”
“公子,你的心意,老夫领了。老夫主意已定,公子就不要勉为其难了。”刘养正说到这里,向子玉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只是两行热泪,从眼皮缝中不断涌出。
出了刘养正的狱室,子玉又看望了宁王,毕竟是老熟人了。
宁王神情甚是委顿,见子玉来到,微微一愣,立即努力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道:“哦?温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专程来瞧本王的吗?”
“也算是吧。”
“温公子不在京城里好好做官,千里迢迢跑到南昌来,不会是为了看望本王吧?”
“王爷说的不错。在下是来报仇的。”
“报仇?找本王吗?”
“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
“我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可言吗?”
“你派闪电蛟吴一丰将在下打下山谷,在下侥幸没死,这也就罢了。你捉去我师父俞老人,进行了残无人道的折磨……”
“你师父便是俞思奉?这么说来,你便是大反贼文惠公的儿子了?”
“反贼也好,义士也好,总之,在下正是文子玉,文惠公便是家父。”
“就为了你师父来找本王的吗?”
“你是皇室宗亲,我师父是义军领袖,你们本来就是两个阵营的人。你捉我师父,也是分内之事,也可忽略不计。李士实残害凤儿姐的父亲赵燧,我也可以只除掉李士实,而不找王爷你。”
“你凤儿姐?噢,本王明白,你说的就是郡主蓝凤。本王对她可是有十年养育之恩。锦衣玉食,享尽富贵。”
“就因为如此,在下实在不能理解,王爷怎么会对自己的义女也能进行如此残忍的迫害?”
“哈哈哈哈!”宁王忽然爆发了一阵大笑,笑了一阵,道:“你要是因为这事找本王报仇,足见你始终是个小人物,是个胸无大志的小人物!”
“王爷迫害自己的义女,这与人物的大小有什么关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刘养正介绍,说你文韬武略,文章武功,俱臻上乘。本王看你办的几件事情,你在青年人中也算是上上之选。但本王行的是经天纬地,扭转乾坤之举。别说是义女,就是亲生子女,该舍也得舍了。哎,刚才你说,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既然有这么几件事,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吗?”
“王爷欲夺大宝,这是你与朝廷之间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是非可言,不管谁做皇上,老百姓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我们至少可以不成为敌人的。”
“所以,文公子,你尽管人材人品,俱臻上乘,但因为胸无大志,永远只是个江湖混混。”
宁王不似王守仁,有成套的歪理邪说,宁王有的只是勃勃的野心。子玉感到和宁王已经无话可说,便道:“王爷还有什么需要在下给办的事情吗?”
“公子不想找本王报仇了吗?”
子玉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位野心勃勃,坏事做尽的老人。杀了他吗?俞爷爷已经去了,凤儿姐却是安然无恙,杀了他有什么用呢?故人已矣!往事已矣!
子玉走出了宁王的狱室,嘱咐狱头道:“这里所有的人犯,饮食起居要照顾好了,他们毕竟都是年迈之人了。”
子玉走出了牢房,望了望天空,天上是乌云密布。子玉的心头也象压着厚重的乌云。刘养正前辈本来该是光华灿烂的一生,却无端献给了黑暗,不久就要身首异处了。子玉想起了王妃。他和王妃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夜探王府,一次就在前几天。虽只两次,可是王妃对晚辈的那种慈爱温柔,已经深深地印在子玉的心中,永远挥之不掉了。
不知怎的,子玉忽然想到了姜芸儿,想到了她的苦难的身世和曲折的人生,而今却能和自己这些人心心相印,共同荣辱进退。人生竟是这样地不可捉摸。
子玉忽又想到,此间事情一了,教主姐姐就该走了吧?还有,慈祥诙谐的桃崖师伯和冷面俊美的白云师姐,也都就要告别了。甚至白师叔,甚至吴小丫……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起风了。树上落下几片黄叶,在空中旋舞。子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喉间象有什么东西堵着。他终于忍耐不住,扶着一棵大树,号啕大哭起来。
呜呼!盛筵难再,盛会不常,征途漫漫,黑夜茫茫。曲终人散,义士何方?
诗曰:
滕王高阁矗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人世几回伤往事,苍生何处不贫忧?
腥风血雨人将老,廊庙江湖情未休,
日暮归程何处是,春花秋月总关愁!
欲知后事,请看拙作《江海喋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