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芝闭眸。
听着远处鸟雀争鸣,水声漾漾。船舫的门像是被风吹开,约约绰绰勾勒着窈窕的影。
青芝知是她来到,理了理额角伸手将桌上正煮得香浓的太平猴魁倒入盏中,她并不接,将目光隐在霭霭的薄雾中,似远非远。
青芝笑道:“陈小姐大家出身,我的茶倒是怠慢。”将杯中青翠尽数扬进窗外幽幽的碧波中,她也一晒,有些答非所问。
“我是林夫人,陈小姐已是旧称叻。”
她垂眸,玩弄着襟前的盘扣,青芝仿佛未曾听见,自顾自得饮着茶,看远处的山融进雾色。
在远山旧景中,那低婉的声音屡屡到道来。
我那日与他并未洞房。言笑晏晏说至东方即白。梳洗后记得我昨日讲压床的红枣花生吃尽,遂偷偷还放在床上。怕下人笑我不知礼,惹得娘家难看。忽尔发现床上铺得白绢不知何时没了,心中隐隐不安。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发顶,并不在意。
我松了口气,嫣然随他敬早茶。
事毕,婆母与公爹与我们一同尽早膳。桌上寂然,静闻针落。下人有序的布菜,井然如大家之风。我仔细想着在敬过门茶之时,婆母的脸色便是不佳,一同进膳之时也未看我一眼,心中忐忑只是低头吃饭。
“映意。”
我抬首,婆母小啜参汤,慢条斯理道。
“当我林家妇,不遵长意有亏妇德,怠慢林家香火,忘了祖宗教训,如此不知上进,是你在出阁之前亲家纵容无所教导所致吗?”
我心中一紧,慌然撩衣跪地。婆母依旧淡然,竟也不理。公爹看了一眼冰凉的地砖,摇了摇头道。
“年轻人而已,你莫要认真。陈家是大户,女儿自然是管教的极好。小儿女之事日后你我不要再插手罢。”
婆母被拂了面子,面色一黯,手中筷箸停在一方琥珀银耳上,筷尖不满似得微颤,我只觉大限将至,冷汗密密布满后襟。
“是儿子觉民不孝,徒惹母亲烦恼。儿与映意有幸承双亲之命永结同好,自然对母亲万分感恩,儿与映意今后好好侍奉母亲为林家早日绵延福泽。”
觉民与我并肩而跪。一只温暖掌心将我手掌包围。他低头时嘴边噙了笑,阳光从身后撒开,将他一身日式学生制服笼在光晕里。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如野草般疯长。
我闭上眼时,那里传来抽枝发芽声。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儿大不由嫁。”
婆母苍老的声音略带愁惆,未了,她绽了笑颜。
“我不是难为你映意,为人父母者为儿女谋算,你们如此也是圆了我的心愿,但愿你不要怨我。”
她眼中悦然,我知道,觉民的柔情是我依附的藤蔓。不论是出于我的生存,还是世俗的牵绊,我都要与他相依此生。所幸,我愿意。
此刻,讲话之人默然无语。青芝心中并没有意料中汹涌的痛快,她看见那婀娜的女子被自己眼中氤氲的热气汪成一道倩影,青芝低头,发现那茶盏中已有眼中的咸意。
有时,回忆并不完全美好,它还是毒箭。温柔催人性命。
人情纵似长情月,算一年年,又能得,几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