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小学六年级,我做着同样一个梦,无休无止的反复。
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董叔叔的公司机密被公司内部人员窃取。
董叔叔竭尽全力未能保全公司,公司一夜之间频临破产,董叔叔带领剩余人员日夜苦战,但商场如战场,因祸起萧墙。董叔叔的公司最终财力亏空,被另一家大型公司收购。董叔叔无奈的变卖了所持的股份,将家搬迁到晰水市,开了一家小型营业公司,准备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我随着董叔叔来到晰水市上初中,从此与任飞影失去联系。临走的时候,任飞影大汗淋漓的跑过来,送给我一本《飞天侠》,他扬起干瘦黝黑的笑脸说,蓝梦柯,别忘了我们的飞天计划。
我想,我的童年生活就这样消逝了吧,那么多人和事,那么多城市的灯火,那么多可爱的脸孔。在我坐在初中宿舍里的台灯下解方程式,写日记,背单词的时候,它们便忽然间涌上心头,形成支离破碎残缺不整的浮光掠影,我清楚的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忆。
我的初中生活是枯燥与紧张的,每天要学许多新奇的知识。为了不让董叔叔失望,我不可以再贪玩,纵容心中有个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亦真亦假的梦,但它渐渐若隐若现,变得蒙胧不可信。我的初中生活又是孤单的,我依然留着长头发,脖子上的项链偶尔会在夜里散发红光,没有人觉得奇怪。
我每天低着头做着漫天飞舞的试卷,感觉就像是见到梦恋天使和花仙子飘飞的衣衫,教室里弥漫着油墨的味道。在三年的初中生活里,我几乎没有一个朋友,我成为同学心中公认的孤僻学生。我每天不哭不闹不吵不笑,除了读书写字,听老师讲课,就是一个人坐在董叔叔为我租赁的小室里,折叠各种颜色的小纸鹤,并在纸鹤上写一些字,抱着如玉给我的布娃娃睡觉。我在窗台上种下各色的鲜花,我每天在日光下替他们浇水,就像花仙子在花仙园浇撒玉露。
水珠折射出晶亮的光芒,就像当初孟公手中青竹和蔓蓿的种子。
我曾经问过一个漂亮的女生相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着仙女,我说,其实每个女孩在前世都可能是一位天使。她说,白痴才相信呢。
有时候我会尝试着寻找梦中的人。有一天我见到一个面目清秀的男生,他有着修长的腿,个子很高,很俊朗的样子。
`“青竹?”我喊道。
他回头看着我,莫名其妙的表情。
“青竹?”我再次喊道。
“你叫谁呢?真是。”他转身渐渐走开。
“蔓蓿?”我又喊道。
他扭过头,白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于是哈哈大笑起来,路过的同学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
“有什么事这么开心啊?”他们问道。
“啊?没什么的,没什么。哈哈呵呵。”我忍俊不禁,笑得更大声了。
“是不是有病啊,这人。”路过的同学耸耸肩走开了。
我记起冥尘幽佛的话,只要找到梦恋天使的转世,将坠有爱的项链亲自戴到她的脖子上,我在人间的磨难历程就会完满结束。我就会羽化登仙。
在我初三那年我见到一个长相秀美的大眼睛女孩,满身的娇气,艳柔.我郑重其事的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她惊恐的望着我,脸上泛起了红晕,低着头很不好意思。我从脖子上取下项链,我说,我送你一样东西,她默不做声,不知所措。我神情严肃的将项链挂到她脖子上,期待着冥尘幽佛从天而降,微笑着对我说,忘忧,你终于功德圆满,可以重返天庭了。
但是我等了好久,任何动静也没有。在我认为我的想法荒唐可笑的时候,女孩的脖子开始红肿发痒,项链逐渐紧缩勒住了她的脖子,她双手无力的拉着项链,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我。我伸出手握住项链,项链发出红光,静静的滑落到我手心里。“咳咳,链框太小了,我戴不了。”女孩吃力的说。
“哦,那算了,我下次换一条好看的送给你。”我心有余悸的看着女孩余红未散的脖子。
我仰望天空,一道巨光划过,云雾里露出冥尘幽佛微笑的脸,意味深长。
我对女孩说,你看天上。
女孩捂着脖子抬头看了几眼说,看什么啊,什么也没有哦。
晰水市区。
我一个人迈着闲散的步子走在街道上。这个城市,像以前见过的所以城市一样,有高耸的建筑物,有喧嚣的人群,有匆匆的车辆,在每个十字路口,有交通指示灯,还有柏油铺就的人行道。而宁静的扬花村,已经成为记忆里遥远的地方。
时间是种诡异的东西,记忆与五官是两种诡异的东西。这让我有时候会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就像人们心中所谓的鬼神,它们无影无踪,却又时隐时现。而我胸前的双链,会反应它们的存在。那些过往的事情也许不够现实,但却真实的存在过。
我迷茫的从脖子上取下项链,坠子上的“爱”、“情”二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我想也许我把项链扔掉了,一切就不会再重演,也同时可以证明它只是个巧合。我一直走路,四面人声鼎沸,空气中充斥着车辆尾气与尘土的味道。
我找到一个汩汩而流的臭水沟,这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污秽而肮脏。如果我没有猜错,其中定有化工厂排放的污水与废物,饱含着化学分子。我举起项链,准备一掷了事。
这个时候,一个老乞丐凑过来,他漆黑的手中捏拿着一只破缺的瓷钵。老乞丐蓬头垢面,鹑衣百结,他咧着嘴对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走开啊,别妨碍我办事。”我白白眼对他说。
“不,等你办完事。我就走不开了。”老乞丐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瞪着眼问。
“你先给我钱。”老乞丐歪着头说。
“喏,给你吧。”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一元硬币,丢到他的破碗里,叮咚一声响。
“你是第有一个给我钱的年轻人。”老乞丐把一元硬币捏在手中。
“你可以走了,我有事情要做。”我说。
“年轻人,别着急,我想我可以帮你。看在你给我钱的份上,我应该帮你这个忙。”老乞丐说。
“哦?不,不需要吧?”
“你先转过身去,再回过头,你会看到吃惊的事情。”老乞丐神秘的一笑。
我转过头,再回过头。老乞丐在瞬间换了一套道袍。下身却穿着短裤。他颧骨突立,双眼炯然有神,剑眉一字须,下颚生出山羊虬须,手里捏着斜背的花包。
“你会魔术?”我吃惊的问道。
“可以这么说。”他扶须而笑。
“你是魔术师?”我问。
“不,很多事是不看表面的,你不明白么?”
“我知道,但我今天总算亲眼见识到了。”
“呵呵呵呵,孺子可教也。”他朗声笑道。
“但是你为什么要拌乞丐呢?”我不解的问。
“我喜欢周游四海,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种身份。但只有乞丐,才是最为人所不屑一顾。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与自由。”他沉沉的说。
“你觉得这样很快乐吗?”我问。
“快乐并不重要,人的感情分许多种,所谓喜怒哀乐惊恐悲。快乐太多只是一种奢求,只会自寻烦恼。”
“你难道没有追求?”
“追求在心中,你努力过了当然问心无愧。但所谓无欲则刚,人往往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呵呵,年轻人,我要走了。”老乞丐说完,就背着包缓缓的迈开了步子。
“我可以再见到你吗?”我喊道。
“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朱老丐……”
朱老丐越走越远,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他似乎是故弄玄虚,但又有些相信那些话,一时间不置可否。城市依旧喧闹不止,而我的项链,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挂在了脖子上。
又一个秋天到了,落叶满街,我们进入紧张的学习阶段。我每天只是呆在学校里读着书做着练习。而家对我来说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概念。我的生活自然简单而乏味,如同嚼腊。然而她的波澜不惊之中却似乎暗藏汹涌,因为我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不安的因素。
直到有一天,董叔叔脸色凝重的来看我,他带着哭腔跟我说话,然后带我出了学校大门,之后驱车载着我穿过热闹的街,穿越高速公路,一路狂奔。当车轮嘎然而止的时候,董叔叔拉着我下了车。夜色已经降临,这里可以听到波浪声。我从来不知道,晰水市竟然靠海。我和董叔叔坐在沙滩上,这里比较安静。浪潮一阵阵打过来,带着很浓重的水腥气。董叔叔一直低头抽烟,他扔给我一罐可乐,他却咕咚咕咚的喝酒。我静静的望着他,猜疑着会发生了什么事。
董叔叔扔掉烟蒂,声音沙哑的说,梦柯,我,我跟你阿姨离婚了。我整天没日没夜的为这个家忙碌,她却说我不顾家室,不够体贴,不会生活,更不像个男人,整天只会工作。可是,可是你说我容易吗?她不理解我啊。我是个男人,但是我又能怎么做才能让她满意呢?所以……
董叔叔声泪俱下,哭的像个孩子。他卸下了往日坚强的面具,爬在我肩膀上嚎啕大哭,脆弱的抖动着肩膀。
我想,叔叔是累了,既要事业蒸蒸日上,又要顾及家庭的温暖,成家立业真的真的好不容易,而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更加不容易。男人不是铁做的,金刚不坏,百愁不侵,男人也有自己脆弱的情感。只是他善于隐藏委屈与伤痛罢了。
我说,叔叔,哭吧,哭够了,哭累了,就好好的睡一觉,至少,还有我会陪着你。
董叔叔怔了怔,抬起头,欣慰而吃惊的说,梦柯,你好像突然间长大了,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小孩,什么也不懂的。
我说,叔叔,你现在才像个小孩子呢。
晚风袭来,海边没有树,所以没有落叶。天上的星光隐约从这个城市的上空厚厚的积云里透露出一点,却很醒目。海浪停驻了,温顺的泛起折痕,我和董叔叔抱肩而立,望着远方的城市的灯火,各自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