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城紧闭三百年的天顶,在一震隆隆声中打开,穿过簌簌而下的扬尘,她带着他走上山顶。清辉中,尘土也仿佛是星辰的灰烬,闪着粼粼碎光。
她仰头——望月。
“真漂亮……”这不是一个机关人偶该说的话。
“你更漂亮……”这也不是一句该对机关人偶说的话。
于是,她忽然想跳舞,不是作为一个人偶,而是作为一个女子。不是为一个偃师,而是为一个男子——跳舞。月色下,一个可人的影儿终于翩翩起舞,用积满灰尘的身体,用破烂不堪的长袖,用吱呀作响的双脚。
体内,无数箭筒、铁链、弹珠被摇得叮叮当当的响,仿佛是灵魂吹奏的乐曲;地上,月影在这夜色中摇曳,清辉照亮了她尘封的脸庞,好像元宵的灯火……
“伊舞影——”
于是,她有了名字。
伊舞影的身体,罗生花了三天,重新洗刷干净。又寻到羊脂白玉膏和各种辅料,涂抹在上面,像瓷器一样光滑。她的手,是罗生重新一个指节一个指节拼接,用发丝般纤细的金丝相连,可与世间任何女子媲美的艺术品。她的头发,是罗生劈开一棵千年大树,从树干中,抽出的白色柔丝。她的脸,是罗生亲手画的烟眉,点的朱唇,又找到猫儿眼当做眸子,在夜间,也闪闪发光。
伊舞影完成的那一晚,已整整过去了三年。
她还是她,罗生则从一个孩子,长成了男子。他们再次登上光秃秃的山顶,仰望繁星:月如钩,银河的三千点光辉,就是最美的灯火。
于是,这一夜,伊舞影又翩翩起舞。
于是,这一舞,就是百年。
如今回想,百年,也只不过是一个瞬间。
罗生终于还是老了,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伊舞影想尽各种办法,延续他的生命,甚至找到了住在鄱阳湖畔的那个药师。
“三年!”他当时这样告诉伊舞影,“世上没有真正的不死药,这药与其说是救命药,不如说是毒药。喝下去,他从此变成活死人,而且也只能延三年寿命。三年后,人未死,尸先腐,最终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烂成白骨。”
转头问躺在石床上的罗生:“你真的愿意这样么?”
“嗯,哪怕是一天,我也愿意。能多陪她一天,也是好的,影儿……最怕一个人。”
药师深深一叹:“她只不过是一个木偶……你……”
“给我吧!”罗生的话斩钉截铁。
看着他喝下药,看着他变成活死人时痛苦的挣扎,药师紧紧握住了拳头:人,为什么一定要死呢?短短几十寒暑,这生命来了、又去了,如朝夕般短暂,带着太多的不甘和留恋。为什么、不能像妖魔那样拥有逆天之力,存活百年千年?如果,他能将妖魔的力量融入药中,能不能真的不死?如果在三年之内……
“你放心吧!”
伊舞影背着罗生出门的时候,药师这样说。
“三年!我已经找到了炼制不死药的方法,给我三年,三年之后,我一定让他同你永世相伴!”
医者的慈悲,让药师终于涉足凶险重重的‘不死药’的炼制,尽管他知道,多少炼丹方士,多少修仙道人,都因此而万劫不复。但是,为了那渐渐远去,一个活死人和一只木偶的背影,他还是要冒险一试。因为,他有了古人所没想到的新的方法——以妖魔入药。
但人类终究太过弱小,不死药尚未炼成,药师的心智,已被日日弥散在石屋中的妖气侵蚀。死去的妖魔的怨念,扭曲了他的灵魂,终于,身体也被妖物吞噬,合成了一团混沌的血肉,丧生于仙人洞前。
这时距他涉足炼制不死药,才过了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