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静静一笑，收回目光。
从旁边拿起鱼。他的胃口似乎很小，手中的鱼只吃了几口，便停了放到一边，拿起剃火棒随意的挑着，看着那大汉漫声道：“现在何处？”
那大汉停下口中的鱼，抬眼道：“此处为杜县境内，估计明日该到了，公子可是有打算了？”
少年微微一笑，垂下眼眸，并不言语。
大汉道：“公子，听说函谷关守卫加强，沿路的兵力也增多了，且不说靠近不了，就是靠近了，怕是退路也难……。”他略停了停，继续道，“再说那人的行踪不定，万一那天不出现……。”
少年施施然起身，走到另一侧，优雅坐于石上，拿着那剃火棒在火堆边轻轻的描画着，眼神专注。
“公子”大汉将手里的鱼放到旁边石上，也跟着起身，走到少年身侧看了许久，才侧首问：“公子，这……。”
少年停了手里的动作，翘眼，黑眸带笑，雅声道：“但且放心，尽管守卫加强，与我们却是无碍，至于沧海先生，定然如约前来！”
大汉点点头，坐回原先石上：“我自然是相信公子，只是带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他意有所指的飘过眼，“我认为还是不妥……。”
少年动作微停，眼角轻翘，却是看向我的方向。
“公子认识我？”
这不是我第一次问他这句话，少年眼眸清亮，露齿一笑：“自然现在是认识的！”
他的话半明半暗，我也不想在和他纠结，站起身，走到少年身侧，指着地上的画，笑道：“公子画的可是地图，看起来是大河沿岸的地图？”
话音刚落，大汉手中的鱼啪的掉在火堆旁，抬起头，他勃然起身，咣当一声拉出腰中的剑，“你……。”
“子慨”少年神色不动。那大汉将剑收回，恨恨坐下。
少年黑眸微闪，朗笑一声，微侧脸，那脸就在我的眼前，笑意纤然，“你猜的没错，正是那处的地图！”
“公子”
大汉表情一变，反观那少年却丝毫不乱，依然稳坐钓鱼台。
“公子不怕我出卖你们！”
少年只是淡淡一笑，看起来并不想回答，悠悠然起身，回首对大汉道：“早些休息，明日早些赶路，此事若成，千古当记子慨之功！”。
大汉转眼神情一凛，挺直腰杆，神情严肃又有些动容的点头，扫了我一眼，低声道：“公子的话，子慨定当谨记在心。”说着，他站起身道，“公子，夜晚风凉，你身体怕是受不住，还是早些回车里吧！”
少年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转过身，由那他发出的压迫的感觉也慢慢淡去，我不由心下一松，这时候，他突然转过来，俯下身，一张苍白的脸在我面前迅速放大。
“公子”
我皱眉。
少年轻笑一声，黑眸专注：“你说你要去咸阳？”
“是”看着他黑的彻底的眼眸，我回以一笑，“咸阳是秦国差不多最大的都邑，自然要去看看的！”
话还未说完，突听得重重的哼声，回过头，大汉一脸蔑视，冷笑道：“好一个大都邑……。”
少年转过头，轻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大汉，大汉住了口，不甘的撇了头。
转回头，少年浅浅一笑，虽是笑着，黑眸却仿佛冬日的夜晚水中浮着的冰雪，温和却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确实是富饶繁华之地，集六国财富美色，铸就而成这倾满天下之第一帝国！”
我不语。
少年笑道：“不知你去咸阳所谓何事？”
我笑道：“自然和你们不同的事！”
大汉瞬间转头，目光有些灼人。
反观少年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泰若一笑，苍白的脸因着那漆黑的眼而泛着不同于整张脸的光华。轻捏起我的衣袖，低声笑道：“此服饰衣料甚是有趣，麻非麻，丝非丝，竟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料……。”
低头看了眼少年捏着衣料的手，我抬起眼，笑道：“公子懂服饰衣料？”
“略懂一些”
“公子看起来不像平常百姓，而且又仇恨陛下，公子莫非……。”
我不说完，他亦静静望着我，脸泛着温和纯澈的笑，但是我的心头陡然升起无可遏止的寒意，可以肯定这股寒意是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发出的。
“六国蒙难，痛恨帝国之人大有人在，公子是否也是其中之人！”
少年垂下眼，嘴角有着淡淡的微笑，不置可否。
“公子！”大汉喊
少年微微笑着，走近些，冷雅道，“我想知道，你从何而来？”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眼中黑的没有一丝的亮光。
“怎么？”少年微笑。
我笑道：“公子为何好奇我的来历，我不过是来自一个偏远地方的普通百姓罢了！”
“偏远地方？”少年似笑非笑，“可是吴越之地？”
我盯着他，许久才露齿笑道：“是！”
“你很镇定”少年淡淡一笑，“阁下明明不知现今何时，却是不露马脚，步步暗藏心计，让人给你想要的答案，复亦差点着了你的道……。”
“在公子面前你也敢耍小聪明”大汉气怒。
“子慨”少年制止他，微微一笑道：“始皇二十九年，你想知道便是这个。”
始皇二十九年，秦始皇死于三十七年，这会正是秦始皇统一的时间，那自己是没有来错时间，只是掉错了地方而已。
看到我沉思的表情，少年张口道：“阁下是在庆幸。可否容在下一猜呢？”
我抬眼，他已垂下眼眸，那张脸苍白的好似将死之人一般，明明应该是个年轻的公子，却是如此的孱弱的样子。
“看来阁下是来对了时候，你要的正是这段时间段”，他略停，抬起眼睛，笑道：“所以才会如释重负，我好奇，不知阁下来自何处？”
我愕然的抬起头，他猜的没错，句句擦在边球上，似乎全都知道，又似乎不知道，真真假假让人判断不出他到底知道了多少，这个少年，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能读懂自己的心思。
少年直起身，显然了然于胸，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我站起身，少年静静望着我，嘴角含笑。
这个少年看起来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怕，他的心机，他的冷静，他随随意意的话无不透着精心的计算，他的心深的仿佛古井一般，让人探不到底。
这正是让我恐惧的地方。对上我的眼，少年低笑：“阁下不像这里的人”
轻飘飘几句话，温柔含笑的眼神，却让我心惊。
我垂下眼，平复了下因他的压迫而造成的心颤，扫了眼一脸警惕的大汉，抬起头，笑道：“……是啊，来自偏远之地，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咸阳城……。”
少年温和一笑，黑眸中仿佛堆积了无数的情绪，也不知道相不相信我的说辞，偏头随意的吩咐那大汉：“这儿交给你了，明日到了唤我”。
他的声音清雅，却似乎极有威信。
大汉起身，俯身作揖。
少年说完，莫测的笑了笑，便不疾不徐的离开了。他走得不快不慢，阴暗的光线里背影孤冷秀雅，与平凡面容大不相同。
放下手中的树枝，目送着少年缓缓的走回车厢。
那远去的背影，仿佛只是枝头一抹淡绿，飘带拂动，衣袂决决，那没被挽起的发丝随着走动，轻轻的飘扬在幽暗的星空下，有几只萤火虫在他的发间飞动。
让他看起来，一如梦幻般的悠然。
见少年回到了车里，大汉谨慎的打量了我一眼，蹲下身将火堆挑旺，又往里放了些干柴，拍了拍手，将背后的斗笠放在身侧的地上，径直往火堆旁一卧，一手握着剑，抬起一手枕在脑后，长长吐了口气，闭上眼。
我亦找了个地方，卧下，手枕着头。
夜不甚深，在现代也就是七八点光景，但在古代的旷野早已是好眠的时间。
极其规律的蛙鸣声和虫鸣声仿佛催眠曲一般，我偏过头，黑夜中的马车宁静的停在那里，好似水墨画的拓印，车里的少年，平凡却如此神秘。
扭回头，我静静看着不满星辰的夜空，明日又该是一个炎热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