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近侍大人他……。”
黑衣男子看着快速离去的马车，伸手缓缓掀开蒙在脸上的黑色巾布，露出一张秀雅高旷的脸，唇静静弯着，张扬若枫，眼眸狭长，好似夜色中翩飞的秋蝶。
“要不要属下把他们追回来”身边的侍从见男子蓦然不应，作势要追。
男子缓缓收回目光，红唇翕动：“不用，随他们去吧！”
“可是”侍从回身，望着一直淡笑的男子道，“属下看的出来申徒大人很在乎近侍，大人肯亲自出手救……。”
张良垂下眼：“彭城不再是安生的地方，你难道没有嗅到什么气息吗？”他反问，看到侍从摇头，才浅笑着边摇头便回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几不可闻听到一句，“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对她，对我！”
“申徒大人，这……。”看着那一身飘逸的黑，马上就要融入黑暗，侍从犹豫。
“张校尉”张良停下，轻睨了眼那男子，低唤。
“是”被唤为校尉的侍从样男子跑过来，握着身侧的剑，垂头。
张良继续往前走，口气不高不低，但是却甚有威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服从！”
“是”张校尉几乎没有迟疑，几乎处于本能张口便道，答的甚是庄重。
张良莞尔一笑，轻飘飘留下一句：“我的就是我的，不会让她逃开”
长袂翩跹间，张校尉抬起头，瞬间被他唇角勾带起的漫不经心的樱红和从容淡雅的自信夺走了心神，他不懂申徒大人最后离去时的话，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于大人的崇拜。
这便是让汉王为之折服而礼遇相待的谋略家，他总是漫不经心笑着，却在笑时，慢慢落下让敌人丧胆的一棋，这个人，由不得他不崇拜。他愣愣的看着，风拂动着大人发后的飘带，洋洋洒洒的扬在夜空。
收回目光，他快速的跟上，两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当中，第二日亚父发告通缉夜闯之人，但是事情很快就被来自北方的战报所转移。
项羽和亚父的目光再一次被汉王和田荣所夺，一切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公元前205年（汉高祖二年）一月，楚军大破齐军于城阳，田荣败退被杀。项羽另立田假为齐王，进军北海。齐民相聚叛楚。四月，田荣子田广为王，占城阳，在齐地百姓的支持下，与楚对抗。楚军陷入齐地战争沼泽。
八月后，彭城外围——
“老大，你在这里啊”
我回头，收回目光，站起身：“彭将军！”
“老大，你为何还是如此客气，你唤我阿越就成，你二十年前就这样叫我的！”
“二十年前？”
“嗯”
“彭将军……。”
“阿越”他坚持。
“好吧，阿越”我不再坚持，但是看着他看似快四十的样子，还是有些叫不出来，于是撇开脸看彭城方向道，“我说了很多遍了，你真的可能认错人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二十年前的样子，你看我……。”
彭越搔搔头，笑道：“确实，你和二十年前一点也没有变，我一开始也有些怀疑，于是跟了你好几天，终于确定你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
“那个城门馆子里吃饭的矮个子男人是你派的吧！”我皱眉，他摸了摸胡子，尴尬一笑道：“是……是啊，你知道的那天之前，项王派了萧公角来袭击齐，而我是田荣那厮封的将军……。”
他一顿，摸了摸嘴角的胡子，张口，“若姐姐……。”猛然想到我让他喊阿若的事，尴尬的张着嘴道，“阿若还是喜欢扮男装……。”抿了抿唇继续道，“二十年后我已是这样一幅摸样，为何阿若还是一点没变，难道你真的是神吗？”
我有些讶异，回过头，看到在将士面前甚有威严的男人一幅呆愣的摸样，扑哧一笑，扭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毕竟这八个月来他问了无数次，便转移话题：“我刚刚听士兵们谈论齐王……齐王田荣死了！”
彭越沉默，许久才点头道：“十月杀义帝熊心，接着又是齐王，项王他……。”
“那彭……阿越在等什么呢？”我回头目视他，他眼神闪烁着，并不回应，我轻声道，“去年八月汉王刘季引兵从故道出先歼雍王章邯，再降塞王欣、翟王翳占了三秦之地，现在已经在关中站稳了脚跟，阿越，你有何打算？”
彭越有些惊讶，却好似并不意外，点头道：“阿若还是和二十年前一般神奇，我现在是有些想法，想去外黄，不知阿若可愿意和我同去！”
外黄，河南那边，因有内黄故称之为外黄，史传彭越便是在外黄归顺刘邦。历史还是会照着原来的方向前进的吧！
我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望着远方，那里是那个叫张良的男人所在的地方，天下风云变幻，不知他是否安好？
“阿若是在担心韩申徒？”他撇开刚才的话题，静静观察着我。
我不应，他有些犹豫道：“其实……其实我有一事没有告诉阿若”
我回头，他摸着嘴边的短短的胡子道：“韩王成被废为侯，已经被囚，新韩王郑昌已经上任了……。”
“什么？”我猛站起身，“你说韩王被废？”
“嗯”
“我要回彭城”
“什么”彭越大惊，忙道，“不行，现在彭城人人自危，更何况城内戒严，你未必能进去！”
“我要回去”我静静看着他，“我必须见到张良，他还在城内”
“阿若”彭越厉声。
我无惧直视，一字一句道：“我—要—回—彭—城！”
“……阿若”他语气有些软化，带了丝哀求的语气。
“阿越”我微笑，“谢谢你八个月来的照顾，我要去见张良，就因为彭城即将大乱，我更是要见到他”
凡是了解些楚汉历史的人都知道，韩王成废后很快被杀，刘邦出关，不过几个月便席卷全国，联合众几十万诸侯与奔袭而来的楚军精锐项羽，彭城一战惨烈异常，史书只用了几个字描述：睢水为之不流
“韩申徒张良”彭越冷笑，“这一切难道不是这个男人一手操纵的吗？”
“什么？”我望向他，他道：“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关注这彭城和关中的形势，项王之所以会舍了关中而去平定齐地，难道不是这个男人的手段吗？”
顿了顿，他继续：“你以为韩申徒在彭城干什么，他日日在项王面前提着齐地，让项王的目光始终戳在齐地之上，最后在项王终于要选择要攻打那一边是，及时呈上了两份信……。”
“信？”
“没错，是信，两封信”他将目光投向彭城，“一份来自汉王，一份来自田荣，他希望刘邦和他一起举事，可惜啊可惜”他仰首一笑，“韩申徒，说实在，我真的佩服这个男人，我彭越真的很少佩服人！”
我没再听清彭越还说了什么，只知道心底不断的重复着，一切的开端是张良，而这个历史也必将由他来收尾，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男人，到底什么才是他的底，什么才是真实的他？
“阿若，你怎么了？”身边的彭越的呼唤许久才落入耳畔，我抬起头，清浅一笑，站起身，擦着彭越离去。
收拾了包裹，彭越知道劝服不了我，便亲自牵着马要送我回城，我坐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彭越只是在前面牵着马，许久不吭声。
我知道他在闹别扭，也不说话，许久才听彭越低低道：“你为何一直在找他，二十年前这样，二十年后也是这样！”
我蓦然不应，这个问题八个月来一直在讨论，而我实在无法面对彭越的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头绪一没有，只得静静坐在马上。
彭城很快到了，费了好长时间进了城，城内还是依旧，我迫不及待的赶往张良的府邸。
敲开门，是个陌生的男人：“找谁？”
我笑道：“韩申徒是住这吗？”
“你是……。”男子审视，我继续笑着，“鄙人杜若，是申徒大人近侍，麻烦通报一声”
“近侍？”
“嗯”我和蔼的点头，他反身关上门跑了进去，我回头，彭越已经回去了。推开门，院中的景物依旧，夹带着薄薄的清雪，我瞬间想起了那一日牵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日出。
心底不知是何感觉，不由喟叹了声，循着记忆的方向走着，刚转过一丛沾着青霜的花枝，突闻身后传来履底压雪的吱吱声和衣服走动时带动的簌簌声，还不带我回头，便听身后的声音温柔的，带着淡淡的疑问：“阿若？”
我全身一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了下，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过去的场景，全都发生在这个幽静的小院中的。闭上眼缓缓回身，再一次睁开，幽枝苍木之下，一身青色长袍深衣的男人，立在花枝石凳边，长发披散着，只是用布松松系在脑后，一手执卷，一手拉着衣袂，脸上依旧挂着淡雅从容的微笑，一如梦中。
我的心底异常宁静，好似这八个月不曾分开过，好似过去无数次喊他一般轻声唤了声：“子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