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文下朝回府，正准备去书房处理一些东西的时候，长子周宗义迎面向他走来。
他的长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乡试已经考过了，正是会元，周宇文打算再压他三年，让他沉淀一下，他毕竟与自己不同，还不需要负担这满府的责任。
“父亲！”
“嗯，有什么事么？”周宇文见他这两年来越加沉稳，心里也是欣慰的。
“有点事……。”
周宇文见长子有些犹豫，便将他领进了书房，让青山将人都遣了出去。他现在已经是太子太傅了，府中的仆人却也不多，周文氏为他挑选的夫人自是很好的，方方面面都已经替他考虑到了。
周宇文坐到宽大的太师椅上，微闭了眼，“坐下说吧……。”
周宗义却没有坐下，仍是静立在原地，“父亲，我想娶一女子……。”
周宇文还是那副疲倦的样子“是陆侍郎的女儿吧！”
周宗义抬头，微有些惊讶，很快便反应过来，语气坚定：“嗯，是她！”
“下去吧，我会同你母亲说的，至于人，还是要她看的。”
“儿子知道，有劳父亲费心了，这便先下去了。”
周宇文没有说话，轻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梦里好像有个小丫头笑盈盈的喊道“表哥”……
“老爷，夫人问您午膳您在哪用？”青山低着头，忽略刚进来是看见周宇文眼角的一抹晶莹。
周宇文睁开眼，无神的看了一会屋顶，叹了一口气，“去她那用吧！”
“是，小的先去告诉夫人一声。”说完便低着头退下了。
周宇文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端起旁边放着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翻出案宗来，整理着……
“杨家姑奶奶今晨来了……。”周李氏与周宇文用完膳后，吹着茶碗里的叶子，轻声道。
周宇文愣了一下，脑子里想起那个满脸褶皱的老妇人，随即不耐烦道“怎么？又为了她那大女儿？”
“可不是，自她那大女儿跟着傅将军去了边疆，就再也没回来过，杨家又败成了那样，她也是可怜的！隔几天就求我帮她那大女儿递上几封信，递一些私房……。”周李氏说完，看着丈夫嘴角泛起的冷笑，也不由心中叹息。“杨家姑爷早都去了，现在只剩下杨家姑奶奶和表弟了，表弟现在也只是一个七品的编修，那里经得住姑奶奶整日这么闹腾呢……。”
“母亲已经回南边去了，以后便不用再让她进门了！”周宇文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并没有听周李氏的后话。
“母亲……。”一个小小的脑袋趴在多宝阁旁，对着发呆的周李氏喊道。
周李氏微微扭头，便笑开了，“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这规矩怎么还是这样？”
那小人撅了撅嘴，扯着帕子，蹭到周李氏身边好奇的问：“母亲，父亲为什么不让杨家姑奶奶进门？”
周李氏嘴边的笑淡了些，本不欲跟女儿讲这些糟心的事，但思及女儿已经十三了，大宅院中比这更糟心的事儿有的是，还是跟女儿说了。
“那位杨家姑奶奶原本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明丽动人，二女儿温婉贤淑……。”周李氏环抱着女儿，缓缓道。
“那最后呢？那个大女儿呢？”周宗霜听完，不住的向母亲询问道。
“大女儿最后嫁人了啊，杨家也在短短两年之间败了，杨家姑奶奶的丈夫不肯回西北，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怎么会这样？那二女儿明显就是那大女儿失手将其害死的啊，竟然将事情推给身边的丫鬟，而且那大女儿竟然还嫁人了，太不公平了……。”周宗霜不满的叫道。
“哪有那么多公平啊，下次可别偷听母亲和父亲讲话了，被你父亲发现，母亲可护不住你。”
“那母亲，两个女儿都是她生的，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周李氏叹了一口气“本来只是忽视，但人的感情就是这样，那常年忽视的怎么可能和整天在自己身边的比呢？当那忽视的和自己喜爱的发生冲突了，自然是向着自己喜爱的，就越发厌恶那忽视的了……行了，下去歇着去吧。”
周宗霜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心里还在转着母亲刚讲的事，随着妈妈下去了。
周李氏看着女儿的身影，想起女儿刚说的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嫁了人，还真不如不嫁人哪！一辈子就这么耗在了边疆，一个依靠都没有，边疆那是什么地方？常年征战，风沙漫天，多娇的姑娘到了那里都能生生逼疯……
二十年前，傅将军那时还只是傅小将军，御前听封，圣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时，他只道，要圣上赐一桩婚事，圣上听完自然无不许。当即便问他，想要哪家女子。傅小将军当时意气风发，坦言，求娶的正是杨翰林家的二小姐。
杨致远听闻此言，当时便脸色发白，直接跪下，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一些与他交好的官员，也是惊异异常。
“回圣上，微臣家的二女儿，前几个月已经……已经……不在了。”杨致远艰难的挤出话来。
傅宣仲当即变了脸色，不顾在场的人，直接大步走到杨致远身边：“你什么意思？你说芸儿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说到最后，忍不住用手揪住了杨致远的领子。
“傅将军！来人，给朕将他拉开！”龙椅上的那位看不下去，开口阻止道“傅爱卿，杨家姑娘没了，你再挑就是，这里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吗？”
傅宣仲深吸了一口气，将脸上的神色压下去，直直的跪下“臣今日身体有所不适，还望圣上容臣休整几日。”
“算了，算了，你今天的赏赐就先记下，先下去吧。”
“谢圣上！”傅宣仲起身便走，脚步坚定，到杨致远身边时，冷眼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向殿外走去。
杨致远被那一眼看得浑身发毛，僵在原地。
龙椅上的那一位也没心情了，随手挥了挥，便宣布退朝，众人都散了，有中人扶起还僵跪着的杨致远，杨致远反应过来，也没停留，赶紧向杨府走去。
杨致远回到杨府，官服都没换，就匆匆的向杨周氏的屋里走去。
杨周氏刚染好自己的指甲，看着粉嫩粉嫩的颜色，她不由满意的点点头，抬首便见杨致远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
杨周氏示意方妈妈将人遣下去，才偎到杨致远身边：“夫君，有什么事吗？”
“事情可能瞒不住了，今天傅小将军在大殿上求圣上赐婚，求的正是杨芸！”
杨周氏一听，顿时慌乱成一片：“那怎么办？我就只有慕儿一个女儿了啊，而且慕儿说了，芸儿不是她害死的啊，不能让慕儿坏了名声啊，不能啊，夫君！”
杨致远见杨周氏梨花带雨的样子，也是有些不忍，当时在场的碧水和康儿两个丫头都说是杨慕将杨芸害死的，而且杨芸的身上插得正是杨慕当时所戴的珠花。也是碧水和康儿的尖叫才让人发现，杨芸已经死了，幸好那时已经快到杨府了，当时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他便直接让人将碧水和康儿两个小丫头绑了，杨慕当时跟傻了一样，半晌半晌不说话，好不容易说一句，不是“他们不喜欢你，他们喜欢我”，就是“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现在过了半年多了，终于缓过来了，也只是总盯着一处发呆，一点也不见以前的活泼俏丽。
“不会的，我们就剩慕儿一个女儿了，我会护着她的，一定会的！”杨致远伸手揽住杨周氏。
杨周氏乖巧的窝在杨致远的怀里，眼里却是怨毒的光，心里不断翻腾“都是杨芸，我就知道，都是她，我生下她，她就克死了她哥哥，如今还害了她姐姐，现在死了都不得安宁，还要祸害我的家，都是她，都是她……。”
杨致远这几日上朝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傅宣仲又查出来什么，不想傅宣仲却接连几日告假，这让杨致远狠狠松了一口气。今日本以为他也不会来，但刚踏进大殿，就看见站在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
“众卿还有什么事吗？”龙椅上的人，例行公事般的问道。
“圣上！前几日臣的赏赐现在还奏效吗？”傅宣仲站出来问道。
“自是奏效的。”龙椅上的人，心里一片纠结。
“那臣还是那件事，臣愿娶杨家二小姐为继室！”
此言一出，朝廷上一片震惊。
“傅爱卿可有考虑好？可有告诉傅将军？”龙椅上的人，脸上也沉了下来，心里不住的暗骂傅宣仲。
“自是考虑好的，但是却没有告诉父亲，怕是宗族不同意，所以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杨大人将杨家大小姐下嫁于我成平妻！”傅宣仲一双历眼紧紧的盯着杨致远。
“这……这……怕是不妥吧……。”杨致远犹犹豫豫道。
“行了，杨爱卿就将这两个女儿都嫁与傅爱卿了吧，傅将军乃是国家栋梁，娶个妻子而已，杨爱卿不会这么小气吧！杨爱卿没有异议的话，朕就拟旨了！”龙椅上的人不耐烦的打断杨致远的话，“杨爱卿就回家等着接旨吧！退朝！”言罢，直接向屏风后去了。
“岳父！小婿择日就去提亲……。”傅宣仲阴寒的在杨致远耳边道。
杨致远看着傅宣仲的双眼，有一种凉意顺着脊椎向下蔓延。
几个月之后，不管杨周氏怎么闹腾，杨慕怎么不情愿，婚期还是如期举行了。
傅宣仲找来了禄儿，捧着杨芸的牌位，一步步的牵着她向前走去，杨慕只能穿着桃花色的嫁衣跟在禄儿的身后，眼里的不甘和怨毒快要将眼前的禄儿戳穿了。禄儿却像是没有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脚步沉稳，一滴泪也没有流，替她的小姐走完了这一程。
人群的后面，傅宣南背着包袱，远远的看着这出闹剧，“你看，你本来答应嫁给我的，但是现在却嫁给了我大哥，大哥问我了，我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我是不是很没用？不能为你报仇，不能见你最后一面，连名分我都不能给你，你今后就是我嫂嫂了呢！我想去找你，这一世我做不到的，我想下一世做到，下一世我想光明正大的站在你旁边，保护你……。”
半年后，杨翰林家爆出一桩丑闻，杨家二女儿杨芸并非是重病致死，竟然是她亲姐姐现傅家大公子的平妻将其杀死。此桩丑闻一经爆出，吸引了京城众多的视线，虽然大院内死个把人是常有的事，但将其爆出来的，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一个三品大员的嫡女谋杀嫡次女的事。傅家直接将杨慕的平妻降为了妾，并关进了家庙。
西北杨家闻到了风声，立刻和京城撇清了关系，周家虽然没有撇清关系，却也基本断绝了来往。不久，杨致远的便被罢官……
周李氏揉了揉酸痛的腰，不知不觉就在这坐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站起身向屋内走去，听谁说过呢，她的夫君好像也是喜欢过那个杨家二小姐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她都在他身边二十二年了，他也只有她一个，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喜欢有什么重要的呢？现世平静，安安稳稳的过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她现在两儿一女，夫妻和美，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周李氏勾起嘴角笑了笑，躺倒榻上眯起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