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潭看着眼前高大如异兽的身影,看着面前被透明细线束缚得无法前进的邢崩,看着因砸拳在自己脸前却寸进不了而暴怒的野兽,就像看着一团透明的空气,目光没有仰视,只是平行在眼睛之前,平直地望着邢崩健硕的胸膛,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的眼神,似是穿透了那厚实健壮的胸膛,远视着战台之外飞舞的白雪。
邢崩的长相本就不如何好看,此刻在气极之中,粗犷而有些原始的脸,在咬牙瞪眼涨红扭曲这些表情之下,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保持着砸拳前踏的姿势,庞大身躯微微颤抖着,死命地拼尽全身之力,欲挣断那条无解的线。
邢崩定格无法前进的动作,再加上他之前的拔剑举动,一些聪明的学生已经看出了端倪所在,其中看得最为明显的,就是败给林若潭的沙铁。
沙铁的脸色很沉,他是最希望林若潭输给邢崩的,不过此时,他原本的希望落空了,他没想到,继自己败给那根线后,邢崩竟然也步了后尘,更没想到的是,林若潭对那根线的运用,居然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费尽全力依然挣线不断后,邢崩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如牛,疲惫的浑厚气息,吹拂得落过身前的雪花一阵乱飘。
“你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为什么我会没发现?”暴怒的情绪随着喘息渐渐有了平复,邢崩抬起头看着林若潭问道。
视线的角度没变,林若潭静静说道:“我攻击过你的腰间,就在那时,你大意的时候。”
“是那时候吗。”邢崩苦涩一笑,声音有些无力:“原来那时你的目的并不是攻击我,而是将线缠绕在我身上,你知道我会倚仗背面有钢甲全面的防御,而对那里的受攻大有可能不加理会,同时你也作出实攻在我腰前斩留伤痕,这种隐藏在实际攻击之下的手脚,完全避免了我会有所多心。我的确是大意了,林若潭,你真是敢冒险,难道就不怕我会察觉吗?”
林若潭道:“常人或许会很容易察觉,但你则不同。”
“哦?就因为我身体庞大吗?”邢崩语气充满嘲讽。
林若潭看着他,说道:“这勉强算是一点。”
邢崩嘴角一抽,冷飕飕盯着林若潭。
林若潭也冷冰冰看着他,他眼中的冰冷不需刻意,就已寒漠万分,“你的身体并不是常态的肉体强化,确切说应该是肉体防御强化。”
邢崩轻蔑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同?”他不相信林若潭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林若潭道:“有很大的不同,常态的肉体强化是增强人体肌肉或体质的强度,是以人体为基础而产生强化的,但你的“暴重不动体”不同,或者说更胜常态肉体强化一筹。”
邢崩嘴角的轻蔑逐渐退去,脸色微沉地等待林若潭的下文。
“而你所属的肉体防御强化,不是直接强化肉体的,而是强化你身体表面的肌肉层,也就是说,开启了“暴重不动体”的你,等于是套上了一副强度极高的厚肉层甲。按常理来说,强化肉体所产生的效果,力量与防御是相对等的,而你则相反,你的肉体防御远在肉体力量之上,这点虽然不能直接证明什么,但结合我确定的其他推测,我很坚信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邢崩有些愣神,他没想到有谁会在战斗中思考这么多,以他的战斗观念,战斗只要在一定脑力的程度上,全力打击对手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深思动脑到这种地步,而且他也坚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取巧只是徒劳的可笑行为。
愣了片刻,他问出自己的疑惑:“就算你说的没错,这些和我会不会察觉有什么关系?”
林若潭看着邢崩脸上明显的不解,继续淡淡说道,一向言辞稀少不喜交流的他,此时却相当有耐心,当然这些详细解释的耐心,只是为彻底让对方失去战斗意志而已。
“我说过,你的这副身体,存在几处人体本能能力的弱点,而我之所以确定你不会察觉,也是利用了你的这些弱点。其中一个弱点你应该很清楚了,就是你这副身体的重心和平衡力,所以我针对这点,故意引你到战台边缘,就是为了择机将连接属性线的剑,插进战台边角之中,那种死角边缘与插剑角度,使无法自如掌控身体平衡力和重心的你,根本无从拔出。”
“这点是第二步,现在回解第一点,我之所以会去注意你身体的情况,是在第一次挥剑,在你胸前留下伤痕的时候。你的防御的确让我很震惊,但让我奇怪的是,为什么破开了你的皮肤,却没有血流出,因为即使是常态的肉体强化,人体的各方面也不会发生变化,这点让我直接确定了,你的身体,并不是常态的肉体强化。”
“接下来就是进行推断,既然没有血流出,就说明那并不是你真正的身体,而是你的肉质体防御层,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你的身体并非是常态的肉体强化。既然是非人体的本质躯身,或许就会有可利用之处,所以我开始注意另外一点,你中了好几剑,并且都是深度可怕的伤口,但似乎,你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是个对疼痛极其熟悉的人,留意过你的表情之后,我确定了那些伤痕对你来说确实是没有带来任何疼痛感,为此我还刻意攻击过你的伤口,就是想再次进行确认,得到的答案如我所想,这点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接下来是重点,我之所以能将线在你毫无察觉之下缠在你身上,正是利用了你这副身体的第二个弱点。”
林若潭紧紧盯着邢崩那张阴沉难看的脸,语气冰寒:“被肉质层包裹住真身的你,没有痛觉,相对的,这也正是你被削弱的人体能力之一,那就是,你身体的触觉!”
邢崩的脸彻底沉如黑水,剧烈地颤着身子,林若潭将他剖析得简直体无完肤。
“身体触觉低微的你,根本发现不了自己腰间缠上了一根线,你的庞大体型,也很好地遮掩了来自自己身体下方的信息。如果你觉得这两点还不足以让我确信的话,我还可以解释两点,你穿的袍服颜色是白色的,今天的雪下得挺大。”
林若潭淡淡说道,神情云淡风轻,邢崩脸如死灰,无力垂首。
他心下震惊无比,暗黑一片的内心地带,此时此刻映入了一道令他感到全身发寒的黑色身影。生至今时,他才真正感觉到了某一种人性的可怕,林若潭就像一个无情的解剖者,将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完完全全地分解到零散透彻。
“哈哈……”
邢崩忽然大笑了起来,嘶哑浑厚的笑声传遍了斗场,响彻了飘雪的高空。
林若潭淡漠望着大笑的邢崩,他知道对方还未因自己的困境彻底绝望死心。
邢崩狂声笑着,笑得如同厉鬼,边笑边对林若潭吼道:“林若潭,就算你用这根线困住了我,也别想赢我,没有那把剑你连我的防御都破不开,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哈哈!”
林若潭面无表情,眼色脸色没有受到邢崩笑声的丝毫波动,道:“你错了。”
邢崩笑声一滞,看着林若潭那张冷漠的脸,几瞬,又开始大笑起来。
见对方还是没明白过来,林若潭说道:“你的传承属于人体强化,要想维持住这种形态,应该是时刻都需要消耗属性能量的,而我则不同,我可以安静地等待,同时还可以恢复属性,只要我等到你耗尽能量,从传承状态中退身出来,我会毫不留手地将你打倒。”
闻言,邢崩笑声戛然而止,张大的嘴久久不能合上,此刻他才意识到这致命的一点,林若潭说得很对,他的“暴重不动体”开启间是需要属性能量无限支持着的,要是真到能量耗尽的时刻,自己就真会如林若潭所说,在那时被他打倒。
“不,我不会输的,绝对不会啊!”邢崩嘶声大叫,拼命扯着腰间的线,从他涨得一片赤红的脸色看,此时是用尽了全力在挣扎。
林若潭没看他,漠然走到了一旁,右掌中牵引着透明细线,不知在作何打算。
邢崩不想败,在失败的力量的刺激下,他扯动得更加疯狂,身子在用力地前倾下,几乎已快贴到地面。
林若潭看着拼力扯动的邢崩,右手指微微弹动,将加持在透明细线上的属性能量迅速撤回,顿时,失去属性加持的透明细线,在邢崩那巨力的扯动之下,“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失去了牵制力,邢崩挣脱了细线的束缚,脸上笑意大放,不过笑脸还未持续瞬间,他脸色便猛地大变。
因为细线的突然断开,他的那股扯力便没有了束缚,在力的自然作用下,邢崩无法自控地前冲而去,而前方正是战台边缘。
“林若潭!”
一声暴吼,没有意外,邢崩猛地冲出了战台之外,狠狠地撞在了斗场围墙之上,坚硬的石体墙,顿时被撞开了几条裂缝。
满场皆愣,谁也没想到,邢崩竟然自己冲出了战台,按照比赛规则,出了战台之界,就等于是输了比赛。
负责比赛裁定的寒澈也是一脸愣色,久久未公布比赛结果,最后在席位上方尘的眼色之下,才跃上战台,宣布了结果。
“林若潭获胜!”
“漂亮若潭!”阿冰兴奋地仰天欢呼,远远地朝着林若潭举了举拳头,表示热烈地庆贺。
安心脸上浮现出迷人的温柔微笑,如花笑颜绽开,顿时融化了身周的冰冷。穆苍澜唇角勾起不明意味的弧度,拂了拂肩上堆积已久的落雪。
战台下众生神情各异,纷纷交头议论,再次望向那道黑色身影的目光,已不再只是原有的厌恶与不屑。
胜了。
林若潭在心里松了口气,这一场对战邢崩胜得实在是很险,如果在真正的对敌中,他极难胜邢崩,这一次的胜利,只是靠了战台之界的规则而已。
不过终究是胜了,他也不去顾想其他了,走到插剑的战台边缘处,蹲下身,将“冷意”拔了出来,心中感激地望了一眼,将之负到了背上。
正要下台时,一道身影忽然冲上了战台,暴怒地冲向了自己。
“我不服!他耍阴招!我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