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水晶城一片安谧祥和，每一条街道都洁净无尘，积雪在夜里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银色阳光照射下来，在街道地面和冰晶石城墙反耀出淡淡光点，整座小城宛如一块美丽透明的水晶，闪烁着夺目无瑕的光芒。
相比水晶城外表的光鲜亮丽，穆家的气氛却显得阴暗。
穆青雄的手掌从那副狰狞兽骨的背脊上掠过，隐含深邃阴险的瞳孔注视着掌下的界兽骨骸，目光缓慢移动，最后停在了那早已空洞的兽瞳处。他的眼里浮现傲然之色，继而转变成一种一切都要臣服于自己的眼色，不久，嘴角勾起满意的笑，羞辱般地抚摸了一下兽骨的脑袋。
“你生前强大又如何？现在只能沦为我取乐的玩物。”穆青雄对着没有生命的兽骨开口，手掌从兽骨头部落下，用手指捏住那巨大的下颚，声音指向身后的手下：“他的反应如何？”
“神情没有什么改变。”男子道：“只是脚步比往常慢了一些。”
穆青雄禁不住一笑：“看来他在挣扎，人性是每一个人的弱点，这样的人是最弱小的对手。”
“那么他是会选择离开？”
“相反。”穆青雄摇了摇头：“他更可能不会妥协。”
“大人，如果他将实情告诉水晶学院和军部，调查起来会对我们不利。这句话是属下的顾虑，也是他要我转告大人的，”
“放心，他不会这么做的。”穆青雄道：“如果他将这件事告诉水晶学院或军部，你觉得他们又能做什么？年幼的孩子无故失踪，已经是多年来无解的无头事件了，他们只会认定依然是鬼修人干的，调查也只会走走形式而已，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会深究。那么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属下不知。”男子回答。
穆青雄脸上露出冷笑，道：“这个世界虽然残酷，但依然还是由人性主导，一个无辜幼小的孩子失踪，必须要他离开才能挽救，他若公开这件事，无论他愿不愿意，都会被逼迫离开，水晶城的法律和居民容不下一个如此自私无情的人，即使他具有优秀的天赋。而且他就住在那家孤儿院里，面对他们，他还能自私地选择吗？”
男子心中恍然，道：“所以大人才肯定他不会将实情说出去。”
“对，他很聪明，不会考虑不到这些的，我们只需要等着他的决定。”
林若潭的心里很挣扎，这一天他在学院里过得仿佛行尸走肉，思想和身体就像拆分开来，各自运转。
对方将这个选择的其他出口几乎锁死，只存在前进和后退，他无法公开，因为事情很有可能得不到解决，后果将会是自己受到满城居民的排挤从而迫离，道德和律法的约束，容不得他做出自私的选择。
他只能独自挣扎，在自我和人性之间左右拉扯。
他很明白，选择离开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但他不想退缩，不愿低头，不是因为骄傲，而是这一幕和那个仇恨之梦多么相像。所以他的心不允许自己妥协，不愿在仇恨面前懦弱，他的心并不高傲，但站在仇恨的对立面，他的意志和决心却骄傲得绝不肯低头！
当他的意识重新回到视线，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没想到思想的一场战争，能让现实流逝得如此之快。
走出水晶学院的大门，林若潭穿行过拥挤的街道，脚步很沉重。他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感受着匆忙的气氛，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过狭窄，自己被紧缩得如同困兽。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加快脚步回到幸福之家，独自登上了屋顶。
屋顶的世界很开阔，刹时间就将他的狭窄感驱逐干净。他站在边缘，目光放向远方停驻，视线很安静，没有雪在落。
林若潭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让他意识回归的是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阿冰的身影走近自己。
“我也想上来，不知道你在这里。”阿冰走到林若潭身边，也将目光望向远空。他的脸色苍白疲惫，全然不见往常的状态，今天一整天他都在随军部的人寻找小美，结果和以往一样是徒然的，军部接下来的调查行动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的。
林若潭没有应话，转回视线继续看着宽阔的黑夜，只是思绪已经无法再纯粹地集中。
“你说小美会回来吗？”阿冰忽然开口，声音里的难过在颤抖。
林若潭的心猛地被这句话触动，他无法回答，只能用沉默和冰冷的面孔武装心防，这也意味着他此时的选择趋向。
阿冰的问话断了很长的空隙，林若潭的回答是空白的，但阿冰心里却感觉到了他的回答，自言自语道：“真的不会回来了吗？若潭，我只想要一个安慰，或者一个欺骗。”
林若潭开始受不了这种气氛，内心的挣扎强烈起来，朝自己汹涌而来。他无法漠视阿冰的话，因为他的确给了阿冰一个欺骗，但非善意，而是自私。
“回答我一个问题。”林若潭望着远方的黑暗开口。
“什么问题？”阿冰看向他。
林若潭无力回应阿冰的目光，对着黑夜问道：“如果你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你会怎么做？”
阿冰即刻沉浸到这个问题之中，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不会自私地去选择，我会牺牲自己。”
听到阿冰的回答，林若潭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转身离开屋顶。
“那你的选择呢！你会怎么做？”阿冰朝林若潭的背影喊道。
林若潭停住脚步，背对着阿冰的视线，说出自己的回答：“我的选择与你相反。”
“为什么？”阿冰问道。
“因为……”林若潭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这句话被夜风吹得冷冰冰：“因为人和人是不同的。”
阿冰立在原地注视离去的背影，林若潭转瞬消失在屋檐。
时间无情消逝，黑夜的覆盖在渐渐消退，离天亮只在一线之间。
林若潭站在寂静宽广的主街道上，他整夜未睡，孤魂般徘徊在城内。
选择的限时终来临，他无力逃避，也不再挣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主街道从城门起始，径直穿过城中心，直至终点的高大城墙。他站在街道中部位置，侧立着一动不动，左手方不远处就能看到城门的轮廓。
是前进还是后退，所做的选择将与脚步同步。
雪很合时宜地开始下，像片片白羽轻飘飘而落，林若潭仰起脸，闭上眼睛，让冰凉的雪花覆盖在自己同样冰冷的面孔上。四周静悄悄的，他此时的心境也静悄悄的，就像雪一样冰冷而安静。林若潭睁开眼睛，摆正视野，没有擦去脸上薄薄的积雪，移动了脚步。
水晶城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声音，寂静得宛若梦幻天堂，唯能听到少年前进的脚步声。
在黑夜里，林若潭做了黑暗的选择。
一双眼睛随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然后很快，眼睛的主人就到了穆府。
“他没有离开。”男子将林若潭的选择禀告。
“看来我没有小看了他的冷酷。”穆青雄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反而微笑了起来，只是微笑在他脸上只能呈现阴暗状态。
“大人好像早已预料到他的选择，既然如此，何必这样做？”男子问道。
“我要让他明白，什么是代价！”穆青雄的瞳孔闪现幽冷光芒。
“那，那个小女孩……”
“杀了！然后把尸体送回去。”
“大人，这……”男子欲言又止。
穆青雄转过身，面向那具兽骨，手掌抚了上去，再次开始他征服欲的游戏，“只有让他亲眼看到自己自私的罪孽，他才能明白何为代价！我要让他成为一个罪人，心怀罪恶悔恨在我手中颤抖。怎么，下不了手？”
男子似乎嗤之以鼻，眼中一丝残忍的光一闪而过，道：“属下只是觉得将尸体送回与鬼修人的做法有违，会引起怀疑。”
“不用担心。”穆青雄道：“这件事唯一的证点在林若潭那里，只要他不说，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我们。而且军部对这种事件早已态度冷淡，我们加以左右也完全不会引起怀疑。去办吧，在他去水晶学院之前，让他看到自己选择所付出的代价。”
“是。”男子快步退出大厅。
天微亮，代替了夜的世界，光明开始了新一天的运转。
林若潭平静地走过街道，径直往水晶学院走去，半路时才想起离开院时间还尚早，便折返回来，走进了一个小摊，照常点了碗粥。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填饱肚子上，一丝异样的感觉缠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是在自责或愧疚吗？林若潭肯定自己已将心态重新调整完毕，不会再为这件事而挣扎。
那又是因为什么？
忽然之间，他才醒觉，几大口就将大碗粥吞尽，疾步走出了小摊。
到了预感的地点，林若潭却踏不出脚步，孤儿院在他眼里仿佛完全陌生，里面的一切抵斥着他的身体和精神。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和意志，才挪动轻微的脚步，走进了大门，然后将视线移向了一个房间。
房门敞着，清晰地传出了痛苦的哭声。
林若潭仿佛行走于泥浆之中，缓慢挪着步伐，走近房间。他在门边停步，往里面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失去了平静。
名叫小美的小女孩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脸色早已是死亡般的苍白，小小的唇角残留着血迹。她永恒凝固的表情并不安详，而是带着恐惧。
林若潭只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再也无法往那里移动。
后悔了吗？
林若潭在心里问自己，答案是顽固的。
孤儿们早已哭红了眼，默默站在一边。阿冰坐在床边，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小女孩的脸颊，眼泪漫过了他那张悲伤的脸。
多克一双苍老的眼睛已经哭湿，悲痛之下，仿佛年老了十岁。他转身看向林若潭，颤抖着向他走去，只是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林若潭连忙扶住多克，将他搀起。多克的双手紧抓着林若潭的手臂，诉说心中的悲痛：“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这么残忍！”
林若潭沉默，无言以对，在多克的泪眼视线中，转身走出了大门。
他闭上眼，先前化开的冰冷在他脸上重组，当他睁开眼睛，眼神已经归于平静，心境亦是。
孤独的脚步拖着他冰冷的背影，在骤起的雪幕中坚定前行，迎接今天这个期待已久的变强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