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覆盖的森林诡异而阴森,苍白与灰暗形成的色调让人觉得异常不安,一些高大树木生长的树杈形状奇特,宛若地狱伸展而出的扭曲之手。
一株参天冰树下,裸露出地面凌乱爬行的粗大树根上,三个男子靠着树干坐着。
“我可一点也不喜欢在这鬼一样的森林里过夜,感觉就像待在坟墓里。”一个瘦削的男子动了动僵坐已久的身体,左肩部位的银质徽章随之闪动光芒。
“曲刃,你最好小声一点,要是被发现就糟糕了。”另一名男子低声接话。
“你的提醒很到位。”名为曲刃的男子放低了一点音调,转头看着第三个人,“我和野暮一直都在问你,为什么非要找个理由留在这里,跟着那个小子,你始终都不告诉我们,现在能不能说说?阴蛇。”
“道理很简单,这两个人不像是冒险者和修者团的人,来这座山脉不是很奇怪吗?你们别忘了,这座山脉可是藏宝的天堂。”阴蛇阴沉的脸在灰暗的夜光中显得无比幽然。
这三个人,赫然是伯龙所在的血锋花修者团的团员。
“你是说,他们是来寻宝的?”曲刃双眼中闪过贪婪的光。
“很有这种可能。”阴蛇回答后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让你们两个和我一起留下来,那个小子的战斗力很强,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什么宝藏,我一个人对付他可有些吃力。”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少团长,我们七个人一起行动不是更有保障吗?”肌肉为主题的野暮显然思维有缺陷。
阴蛇换上一副忧容:“少团长那个人善良过了头,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会同意去做?”
“说得也是。”
“你们是在等死吗。”一道来自三人之外的冰冷声音剑锋般插入谈话空隙。
血锋花的三个团员瞬间惊然,迅速起身,危险深藏的眼神望向声源处。
灰沉暗然的浓稠雾色中,一道身影隐幻于其中,仿若神秘之影。一阵冷风带着好奇吹过林间,轻飘地拂开了那层雾纱。林若潭面无表情地站在淡化的雾气里,冷而极静的脸如同制作完美的假面,情绪绝迹,伪装着所有内心的变动。
“一时疏忽,被你发现了呢。”阴蛇露出一丝暗色笑容,瞳孔收入那道少年身影,一动不动。
“为什么跟着我们?”浓雾又开始弥漫,将问者重新遮入隐幕。
“我们的少团长很感谢你在猎战中的帮忙,他很担心你们会遇到危险,所以让我们三个来保护你,以作回报。”这是阴蛇试图掩饰的最后一搏。
这种脆弱不堪的谎言林若潭当然不会相信,自己在面对雪牙狼虎时可没见他们现身,所以他用重复问题的方式加以拆穿。
“那就没办法了。”企图败露的阴蛇笑容深处的恶意浮于脸部:“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跟着你们,我们也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可以告诉我们吗?”
“我们在找一种东西。”雾里的少年抛出了诱饵。
“哦?什么东西?”阴蛇的贪婪心在蠢蠢欲动。
“一种或许并不存在的东西。”诱饵愈发神秘而美味。
“能说说吗?”阴蛇的手指隐晦地做了个暗语,与曲刃野暮二人缓慢朝少年接近。
林若潭冷定地注视着暗光中靠近的三个人,隐于雾的身影瞬忽在原地留白,飞驰远去,一句话语自带挑衅般的不屑和他一起瞬去无踪。
“想知道就要追得上我。”
阴蛇脸上的笑溃烂变质,变化为尖锐匕现的森然笑意。
“追!”
梦藤萝背靠着冰树冰凉的树干,双手紧裹着披风,把自己娇小的身子缩在一片温暖里,用空朦的眼神望着林若潭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是夜的一个微渺角落,但却是她全部的希望地带,如果那里没有离去的人归来,她只能用生命去交换残缺的希望。
思绪的飘摇起落间,灰夜里的黑影终于带着她的希望回归。林若潭像冰冷的夜风穿过冰树之林,飞奔回梦藤萝所在的巨大冰树,没有停顿,拉着她一起隐藏了起来。
“别出声。”林若潭的声音在抑制粗厚的喘息。梦藤萝虽然不明情况,但还是依言安静下来。
过了不久,斑驳的脚步声响起于林间,三道身影出现在了附近。他们一边用眼神搜索四周一边疾行,很快就越过了两人的藏身之地,向着林之尽头而去。
到了森林与荒丘的交界地带,三人停下了追赶的步伐。身为修者团的冒险者,他们都很了解这座山脉,超越自身实力的险地自然地被他们所警视。
“那小子难道进入了这片荒丘?那里可是这座山脉的中部地界,连我们都不敢随意进入。阴蛇,怎么办,还追不追?”询问的是曲刃。
阴蛇的笑容很危险:“跟我们冒险者比玩命,他还稚嫩了点,既然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
就在两人决定踏进荒丘的时候,负责警戒的野暮突然颤抖了起来!扭曲的线条在他脸上刻满了恐惧情绪,他的手臂惊触地遥指荒丘一处,声音被恐惧完全支配:“你们快……快看那里!”
野暮的极度惊恐让阴蛇两人心头笼上了危险阴影,视线疾电远望而去。在那只手臂颤抖的指处,一道山丘的死灰色起伏线上,一团不属于自然和山地的黑影轮廓隐动了起来。黑影的四肢撑起了一具庞大身躯,浑身黑甲般的棱状鳞片随之微微张合,如似千刀百刃敛芒开锋。它黑色尖鳞包裹的狰狞头颅猛地侧动,一双烁着黑光的瞳孔仿佛寄生着死神的眼神,冷怒地敌视三人。
“鳞甲灰猛!”阴蛇确认了远处的危险存在,血锋花的三个团员瞬间深陷恐慌!他们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鳞甲灰猛这种山脉深处的凶兽,生命惨遭死亡勒索的三人,毫无犹豫地交出了尊严和理智。
“快……快跑!”
恐惧在他们心中播散下了源种,惊恐情绪刺激着它瞬间成长茁壮,万千条恐惧之枝勒紧了他们的每一条神经!恐惧与真切的死亡感觉联袂而来,仿佛实体化产生了悚然的触感,死神刀锋般触摸过他们的体肤。
血锋花的三个团员已彻底沦为恐惧的囚徒,狼狈且发狂地逃窜着。鳞甲灰猛异常愤怒,被打扰沉眠等于触犯了它的逆鳞。它身上的灰黑鳞甲尖竖了起来,像一座移动刀山,卷起阵阵腥暗风流向罪不可赦的三人逐去!
暗林间刮过一阵可怕的黑风,鳞甲灰猛的速度的确能与风速争锋。
死神和猎物的追逐剧模糊着结局远去,林若潭连忙带着梦藤萝狂奔到了那朵蓝花的开处。引开那只界兽的时间未知多少,他们同样是在与死亡赛跑。
梦藤萝跪坐在寒软的白雪上,双手合十,用祈愿者的眼神辨别着这朵希望之花。近距离的此刻才看清了这朵雪卉的花貌,它的花瓣有六,蓝莹如无瑕的琉璃,蝶翼般柔薄燃焰般伸展,眨着迷离的微光。艳丽的花容里藏着清纯,蕾洁白若雪,散放着淡柔安神的芬香。
它就像百花世界中的绝代佳人,在悄然暗夜里开出了一朵极致梦幻。
“真的是暮颜花!”幸福和希望在梦藤萝脸上绽开了一朵灿烂的笑颜花,她温柔地抚摸着暮颜花的花瓣,轻轻说着话:“古籍上说,暮颜花的花期非常短暂,只有短短的十六个小时。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信心都没有的,不过我真的好幸运,谢谢你林若潭,我的姐姐有希望醒过来了。”
“快点,那只界兽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林若潭可不像她那么轻松。
梦藤萝压抑下内心如潮的兴奋,小心翼翼地将暮颜花连着根茎整朵从雪泥里摘离了出来,然后用一条柔软丝巾细心包裹好,守护般地保护在自己的怀抱里。
暮颜花已然到手,两人又重新回到那株冰树后面躲藏了起来。现在必须要等到那只界兽回来,他们才能离开,否则这片森林的回路等于是由死亡铺就。
“那三个人会有事吗?”等待冲淡了对暮颜花的过度心力,梦藤萝这时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如果他们分开逃,生还的几率很大。”这是林若潭最初的预想,但在目睹那只界兽的速度后,这句话已经失去了真实。
一直等到夜到至深时,那只鳞甲灰猛才终是归来。它慢悠悠地穿过暗林,全副甲装的身躯充满冷硬机铁的气息,在那朵暮颜花绽放的山丘上停留了一会儿,它才发出几声莫名怒吼远去于荒丘深处。
危险解除,林若潭带着梦藤萝连夜在回路奔驰。黑暗的森林中,无论身在何处危险都是对等存在的,尽快离开是最佳的选择。
林若潭奔跑的脚步渐渐追来了光明,初晨的微光并不浓郁,但有残余的夜色作比对,浅淡的阳光也如盛放。
在途经森林一处时,他们看到了一幕血的惨剧。
一棵冰树的尖利树杈上,阴蛇的尸体洞穿其上,四肢和头早已无力垂死,胸口的血洞腥液决堤,顺着苍白树干一路黏稠地淌下,和死亡凝结出了一幅绝命图。在阴蛇丧命地点的附近两个地方,他们又发现了另外两个人的尸体。野暮壮硕的身躯一片惨状鳞伤,全身上下无存一块完整的部位,尸身像一大块用线缝接的零碎肉块,被遗弃在血与雪交融的大地上。曲刃的尸体是扭曲的,上身与下身完全反向,他斜靠在树干上,左肩的肩胛骨破穿出了皮肉,紧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这三幕凄惨的死亡画面让梦藤萝的脸苍白了起来,真切的死亡对她来说,始终都具有强烈的冲击,更何况这三个人是因她而死。
“他们……都死了,我为了得到这朵暮颜花,害死了他们……”与自己关联的死亡引动了情绪的颤抖,梦藤萝纯净的少女心灵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摧毁,自责地哭泣了起来。
林若潭也感到惊触,他并不想杀死这三个人,他们还未触及到他的死尺衡量之中。这也不是他原先预想的结果,或者说不是第一预想的结果,这种结局在他的设想排位里是可能性最微小的。但现在事实已经存在,抗拒摆脱都是徒劳的,唯有接受才是冷静和理性的做法。
罪恶感被林若潭冰冷的思维封印,他用绝对的口吻对梦藤萝道:“收拾好你那多余的情绪,他们的死是我造成的,与你无关,这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