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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堪回首(3)

银花娘道:“是以你若要将八九十种毒药配炼在一起,其中的成色分量,就一丝也错不得,这成分的轻重比例,也就是配炼毒药最大的秘密,它的解药,自然也是按照这种成分配制成的,其中丝毫错不得,否则便毫无效力。”

郭翩仙道:“正是如此。”

银花娘道:“但经过这么多年,凤三先生已将身子里所中的毒,成分全都弄乱了,只因毒性有轻有重,有的已被他内力逼出,所以胡姥姥这解药,对他中的毒非但已全无效力,反而将他辛苦以内力逼住的毒性,又激扰得散了开来。”

她叹了口气,接道:“这也就是胡姥姥毒药的厉害之处。”

朱泪儿一把揪住了她,嘶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银花娘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会说么?”

朱泪儿怔了怔,银花娘已又接着道:“也许,这道理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通的。”

大家此时也都想通了这道理,想到胡姥姥用解药竟也能害人,其手段之毒,心计之深,真令人不寒而栗。

只见凤三先生满头汗出如雨,显见正在以内力将四下散开的毒性再逼回来,瞧他面上的痛苦之色,已可想此事的艰苦。

朱泪儿缓缓垂下头,目中又流下泪来。

钟静忍不住道:“姑娘也不必着急,凤三先生昔日既能将毒逼住,这次已有了经验,做来岂非更容易。”

朱泪儿流泪道:“话虽不错,只不过……只不过我三叔的内力,已大不如前了。”

银花娘淡淡道:“何况,在这种紧要关头中,他已决不能妄动真气,而他的冤家对头,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来了,这该怎么办呢?”

她话虽说得好像是在为凤三先生着急,其实谁都可以听出她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朱泪儿恨恨道:“你得意什么?”她顿了顿,又恨声道,“我们若死了,你难道还想活着?”

银花娘冷冷道:“我反正已是个废人,死活都没有什么关系。”

时间一刻刻过去,大家的心情也愈来愈沉重。

郭翩仙虽然绝不会为凤三先生的死活关心,但想到自己现在的靠山就是他,他若死了,这小楼上的人只怕谁也休想活下去。

现在,距离子时已不到两个时辰了。

俞佩玉忽然飞身而起,大声道:“朱姑娘,你带着凤三先生快快走吧……各位也全都走吧。”

朱泪儿道:“你……你呢?”

俞佩玉道:“此刻他们必已在四面都暗下了暗哨,但以姑娘和郭翩仙之力,还是不难冲出去,怕只怕怒真人他们闻讯赶来,所以我……”

朱泪儿道:“你要留在这里抵挡?”

俞佩玉道:“我武功虽差,但好歹还有法子抵挡他们片刻,多出这片刻功夫来,姑娘们只怕已可走得很远了。”

他一点头道:“与其大家都留在这里等死,倒不如由我一个人来拼命的好,何况,他们找的并不是我,我也未必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

朱泪儿道:“他们找的既不是你,你为何要拼命?”

俞佩玉缓缓道:“每个人都会有甘心拼命之时的,是么?”

银花娘忽然冷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珍贵,想不到你也会做出这种愚蠢冲动的事来。”

俞佩玉淡淡道:“一个人若永远不会冲动,他还是人么?”

郭翩仙赶紧站起来,笑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俞兄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侠士,我们也不便再拂他的心意了。”

俞佩玉道:“不错,我意已决,你们快走吧。”

谁知凤三先生霍然张开眼来,直视着俞佩玉,厉声道:“你这样做,难道以为凤某是贪生怕死的人么?”

俞佩玉叹道:“在下并无此意,只不过……”

凤三厉声道:“生死之事,固最艰难,但面临抉择时,大丈夫又何惧一死?”

俞佩玉垂首道:“弟子知道。”

凤三先生道:“你若不知道,也不会留下来了,是么?”

俞佩玉道:“是。”

凤三先生怒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我逃走?难道要我来成全你的侠名么?”

俞佩玉惶恐垂首,道:“弟子不敢。”

郭翩仙颓然坐了下去,苦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都留下来和他们决一死战也好,只不过咱们若能支持半个时辰,已算运气不错了。”

凤三目光闪动,瞪着俞佩玉道:“你看咱们难道必败无疑么?”

俞佩玉想到对方声势之强,武功之高,唯有暗中叹息而已,讷讷道:“前辈既已不能出手,我方的胜算实在不多。”

凤三重重一拍床,厉声道:“我死不足惜,却竟竟不能挫辱于匹夫之手!”

朱泪儿骇然道:“无论如何,三叔你都万万不能出手的。”

凤三瞧了俞佩玉一眼,缓缓道:“我既能将别人功力借来,难道就不能再将功力借给别人么?”

朱泪儿颤声道:“三叔若将功力借给了别人,又怎能再将毒性逼住。”

凤三怒道:“我就算毒发而死,也比受辱而死的好,只不知有没有人肯为我拼身一战而已?”

郭翩仙和银花娘的眼睛都亮了。

想到自己能将凤三先生一身功力借来,他们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但转念一想,凤三先生功力既已所存无几,自己就算将他功力借来,也未必能抵挡怒真人那样的高手,一念至此,他们的心又沉了下去。

钟静忽然道:“前辈既能将功力借给别人,为何不能以这份功力应战?”

凤三苦笑道:“以真力注入人体,正如溪河流水,其力甚缓,我也许还可留一分内力来逼住毒性,但若与人交手,力道便如山洪暴发,以我此时中毒之深,交手不出三招,便得要毒发而死,而对方高手众多,我势必也无法在三招之中,将他们一一击倒。”

钟静讷讷道:“既是如此,不知弟子可能为前辈效力么?”

凤三道:“你居然不念旧恶,要为我出手,这分心性和勇气实在可佩,只可惜你身子单薄,禀赋不够,我若猝然以内力注入,你反会受害。”

他目光有意无意间,又向俞佩玉瞧了过去。

钟静道:“俞公子,你……你难道不肯……”

俞佩玉叹道:“我又何尝没有为凤三前辈效力之心,但我又怎能乘人之危……”

钟静大声道:“这是凤老前辈自己要借给你的,你怎能算乘人之危。”

俞佩玉默然半晌,忽然躬身道:“不知凤老前辈可肯收弟子这徒弟么?”

他不但温良淳厚,而且冰雪聪明,这么样一来,徒弟借师父的武功,固然天经地义,徒弟代师父出来,别人也无话可说,正是两全其美。

谁知凤三却道:“你不愿乘我之危,我又怎能利用你的善良之心,要你拜我为师……你要拜我为师,自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是么?”

俞佩玉怔了怔,道:“但……”

凤三淡淡地笑道:“你若肯唤我一声兄长,我已觉十分高兴了,兄弟之间,岂非比师徒还要亲近得多,有你这样的兄弟为我出手,我已死而无憾。”

话未说完,朱泪儿已盈盈拜倒,叫了声叔叔。

这一声叔叔真叫得俞佩玉又惊又喜,能和这样风骨峥嵘的武林异人结成兄弟,自然也是十分光宠的事,但想到这一战自己已是只能胜,不能败,他心情又如窗外天色一般,渐渐沉重起来。

狂风突起,夜色更深。

呼啸的风声,简直要将人们的魂魄都要撕裂。

小楼上依然没有燃灯,黑暗如死,凤三先生盘膝端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也好像死人一般。

其实这小楼上每个人都已和死人相差无几,除了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瞧不见。

朱泪儿倚在凤三先生身侧,片刻不离,她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能和三叔这样依偎的时间已不多了。

俞佩玉也静静坐在那里,一心想将方才得来的内力尽量消化,使能运用自如,但一颗心却又始终难以完全静下来。

就在半天以前,他也绝不会梦想到自己能和怒真人那样的高手对决一战,这一战纵是胜算不多,但也是令人兴奋。

普天之下,能和怒真人一战的人,又有几个?

郭翩仙一直站在窗口,凝目瞧着外面死一般的镇市。

也不知是谁家的门窗没有关紧,此刻被风吹动,发出一连串“噼啪”声,畏缩在墙角的野狗,发着一声声凄厉的吠声,李家栈的招商客旗也未取下,在风中飞舞狂卷,忽然几片瓦被风吹落,“哗啦啦”碎了满地。

如此寒夜,如此狂风,如此时机,每一种声音听来都足以令人毛骨怵然,但没有声音时,却又更沉重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忽然间,静静的长街尽头,转出了一盏灯。

微弱的灯光在风中摇荡,看来亦如鬼火。

郭翩仙长长吐出口气,道:“来了……终于来了。”

灯火来得很慢,但终于还是到了小楼前。

飘摇闪动的灯光中,只见人影幢幢,目光闪闪,每一条人影俱是步履沉凝,神情稳重,每一双眼睛俱是神光充足,炯炯逼人。

接着,一个柔和而清朗的语声缓缓道:“青城天妙观弟子十云,专程投帖求见。”

朱泪儿悄声道:“这十云又是什么人?”

俞佩玉道:“怒真人的高足。”

朱泪儿“哼”了一声,大声道:“门是开着的,上来吧。”

过了半晌,就听得一个人缓缓走上楼来,楼梯声响得虽慢,却有节奏,显见上来的这人心平气和,而且下盘功夫甚是深厚。

只见他笑容可亲,眉清目秀,年纪虽小,神情却潇然有出尘之感,无论谁见了都不免生出一种亲近之心。

大家也正如俞佩玉初次见到他一样,实未想到刚烈火暴的怒真人,竟会收了个这么样的徒弟,朱泪儿更早已瞪大了眼睛。

小楼上实在太暗,十云骤然上来,似乎什么也瞧不见,但是他却丝毫也不着急发慌,只是静静地站着。

朱泪儿冷道:“咱们都在这里,你在那边发什么呆?”

十云既未生气,更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望了她一眼,立刻垂下头,缓缓走来,恭身行礼,道:“十云叩见凤老前辈。”

凤三道:“不必多礼。”

十云双手呈上帖,道:“武林盟主俞老前辈和家师等已在门外,不知凤老前辈可否赐与一见。”

朱泪儿冷笑道:“三叔若说不可,他们难道就不上来了么?”

十云垂首道:“弟子只是奉命而来,别的事就不知道了。”

朱泪儿道:“你知道什么?”

十云道:“弟子什么都不知道。”

朱泪儿冷笑道:“怒真人的徒弟,难道是个饭桶?”

十云微笑道:“明师而无高足,这正是家师的遗憾。”

这少年说话不但对答得体,而且无论别人怎么样说他,他全都逆来顺受,一点也不生气。

朱泪儿倒真未见过脾气这么好的少年人,刚怔了怔,凤三先生已叹道:“怒真人有你这样的徒弟,已可说毫无遗憾了。”

十云躬身道:“多谢前辈嘉许,弟子实惶恐无地。”

凤三道:“如此便请上复令师,就说凤某在此恭候大驾。”

十云再拜道:“是。”

他缓缓转身走下楼,仍是心平气和,毫不着急。

朱泪儿冷笑道:“明明是要来杀人的,偏偏还有这么多假客气,我见了真想吐。”

她自然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十云却如没有听到。

凤三先生沉声道:“这些人俱是一派宗主的身法,行事自然有他们的气度,不肯失去了身份,要知道尊重别人,正也是尊重自己。”

朱泪儿嘴里虽不敢再说,暗中却是满肚子不服气:“他们这是明知咱们不会走的,所以才故意装出这种从容有礼之态,否则他们不狗一样冲上来才怪。”

这时已有一阵灯光照上楼来。

但他们还是不肯太失礼,只不过将灯笼挑在楼梯间,并没有提上楼,朦胧的灯光中,一个人已当先上楼。

只见这人面容清癯,气度端重,正是俞放鹤。

要知怒真人的武功声名,虽都比俞放鹤高出一筹,但俞放鹤究竟号称天下武林的盟主,谁也不便走在他前面。

俞佩玉看见这人,胸中便有一股热血上涌,几乎难以把持得住,只见俞放鹤一揖到地,恭声道:“末学晚辈江南俞放鹤,久闻凤老前辈侠名,今日得蒙前辈不吝赐与一见,实是不胜荣宠。”

凤三先生淡淡道:“阁下便是当今天下武林的盟主?”

俞放鹤道:“不敢。”

凤三先生转过目光,不再瞧他,似乎对这位武林盟主有些轻蔑,又有些失望,只是冷冷地道:“很好,请坐。”

忽觉一阵清香扑鼻,花气袭人。

郭翩仙面色立刻变了,他早就远远坐在角落里,此刻更转过了头,闪闪缩缩,缩在钟静身后。

俞佩玉也知道这是海棠夫人到了,一颗心也立刻“怦怦”跳动起来,不知林黛羽来了没有。

灯光中望去,海棠夫人实是仪态万千,不可方物。

她也瞧见俞佩玉,似乎嫣然一笑,才向凤三万福行礼,道:“姑苏君海棠参见公子。”

这样的绝世美人,纵是女子见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谁知凤三先生仍只是淡淡一睹,道:“很好,请坐!”

只见一人衣衫落拓,卓然而立,傲不为礼。

凤三先生目光却为之一闪,道:“是丐帮的帮主么?”

那人道:“正是红莲花。”

他不等别人相请,已在窗台上坐了下来,俞放鹤和君海棠却仍然站着,只因小楼上根本没有椅子。

突听“咚”的一声,一个矮小道人已上了楼,竟似一步就跨上楼来的,逼人的目光瞪着凤三,道:“你就是凤三?”

朱泪儿抢着道:“你就是怒真人?”

怒真人大怒道:“我名字也是你这小丫头随意叫得的么?”

朱泪儿冷冷道:“我三叔的名字,也是你这老杂毛随意叫得的么?”

怒真人瞪着她,眼睛里已快冒出火来,忽然大喝道:“十云,上来。”

喝声方了,十云已恭恭敬敬站在旁边,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

怒真人道:“这小丫头嘴里说话不干不净,你去替她洗洗嘴。”

十云道:“是。”

他嘴里虽答应得快,脚下却站着没动。

怒真人喝道:“你为何不过去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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