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阴冷的雨天,雨时大时小,却从不停止。屋檐滴落而下的雨点恶作剧般的钻入过往行人的脖颈,引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意。那种冷,并没有冬日的料峭,却比冬日来得绝望。
风象从爸爸的车里下来,伸手抹了把后脖被雨淋湿的地方,指尖搓了搓水渍便一下子蒸发了。他抬头望着这个机场的大门,内心有过无数次跳车咆哮的念头,可是直到车子停下来他才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冲动。
妈妈悉心的为他打着伞,纵使心里万千不舍,为了儿子的未来,也只得割舍。但看着他脸上那种闷闷不乐的情绪,还是犹豫过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正确。让他去逃避,这样真的好么,现在的风象还学不会如何承担责任,一走了之真的可以么?
“时间正好,先去候车室吧。”风和停好车,卸下后车厢的行李,亲自替风象拎着。夫妻两个拥着风象一起走到了不受风雨袭击的候车室。
风象听着那些充满着兴奋、焦急的声音,心中一点都无法产生共鸣。视线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热闹。他知道选择离开的都是向往新生活的人,可他一点都不讨厌这里的生活,却被迫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掏出手机,细细的翻看着那些曾经和尹艺赏友好过的短信,一字一句都仿佛昨日重现,那么美,那么纯洁。禁不住回忆的诱惑,风象觉得自己突然好想哭。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如今还会等待着他的短信么?那个美好的微笑如今又会给了谁呢?
“好了,儿子。”风和看了看那边的显示屏,拍了拍风象的肩膀,温和的说,“时间到了,我和妈妈送你去登机。”
“儿子啊,到了英国要好好照顾自己,衣食住行都要习惯起来,入乡随俗。想家了就随时打电话过来,不要顾及什么时差,知道了吗……”
风象怔然,望着妈妈噙着泪的双眸,又忽然觉得心酸。说不出话,只能俯身拥住了妈妈,好似一松手就要隔海相望。这个世上,诚然有比亲情更加浓烈的感情,但是唯有亲情不易碎。
“没事,在那里念高中、念大学,也不过是几年时间,很快就回来了。”沉默半响,风象松开妈妈,站直身体强忍着鼻子里涌上的酸楚,强颜欢笑。眼睛里,映着父母期盼与不舍的神情,只要再多停留一会儿,那不愿走的力量便扎根于此了。
不再听也不再说,风象毅然的转身。再次拿出手机颤抖着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成功后,沉痛的关机,拿出手机卡闭上眼扔进了垃圾桶。
如有缘,这必然不是结局。如不是,我也只能认命。但,我仍旧期待着与你相见。我愿意相信命运不会剥夺逆转的机会。
飞机通过跑道顺利起飞,划破天际的刹那,那雨水就像是被机翼狠狠地斩断。所有的一切都被甩在了地上,那些黑压压的点点到最后全部不见了,城市的繁华过上云霄也就不值一提了,生命也如此吧。
——“艺赏,对不起,再见。”
城市的街道上,行走的人们鞋子上、裤腿上都溅上了讨厌的水渍以及泥土。雨天,也没有如散文里的那般浪漫,脚踩浅水坑能泛起好看的水花。世间的人都过于繁忙,从未有人会花时间细看刹那间的惊喜。行走匆匆,为的也应该是有限生命的惊喜吧。
陆景屏从外面回来,咒骂着鬼天气收起伞搁在了门口。轻拍了拍头发上沾上的雨水,径直走到自己弟弟的房间,开口便问道:“景滕,你等会要出去么?”
陆景滕纳闷的收起搁在耳边的手机,听到姐姐的声音,便起身拿起外套回应道:“嗯,艺赏电话停机打不通。我去接她。”
“艺赏?”姐姐听了有些奇怪,勾起嘴角追问。“以前不是不叫这个名的女孩子么,你又交新女朋友了?”
哦。陆景滕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从未向姐姐解释过有关于尹艺赏的事情。不过,怕是向她解释,神经大条的她也不会理解。而且,这本该就不能说。
“你记错了。”也罢,懒得解释。陆景滕走出房门与姐姐擦肩而过,忽而又停住转身对她说道,“姐,不介意我借姐夫用一下吧?”
“哎呀,你这弟弟真是……”莫名其妙就羞射起来的姐姐单手捂脸,摆着另一只手笑得贱兮兮的说,“什么姐夫不姐夫,徐奕卿就是个笨蛋,尽管用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景滕笑着往大门走去,可等到站立在门口时,笑意瞬间被驱散了。他担心,担心意外会发生。现在,他只能相信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喂,姐夫,你先去那边等我。我去接她后,马上过来。”
随手拿起姐姐倚在门边的伞,也是红色的。记忆中,从见到尹艺赏那天开始,红色便成了他情有独钟的颜色。亦如手腕上的红绳,始终陪伴左右。这颜色,炽热带着掠夺,陆景滕毫不犹豫的承认,他被这红绳套取了心脏。
撑起伞,走向了公交站点。阴霾的天空下,这抹色彩来得突兀,更显青春朝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青春的前面多了“诡异”二字。
公交车下雨天来得比较缓慢,启动的时候又过于急躁,那刹车总是一踩便引来一声不耐烦的谩骂。陆景滕不语,坐在后排望着被雨淋得模糊的窗外,想着这就是哲学上说的“以我观色万物皆着我之色彩”吧。人的心情总是容易被外界影响,说起来最脆弱的不过是人心。
“神经,开辆凯迪拉克就了不起啊!”司机转着大方向盘,鄙视的瞪着前方驰骋而过的轿车如此咒骂道。兴许,他也是受了天气的影响吧。
这个时候,陆景滕也本能的瞟了眼前方越过的车辆。只是一闪,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可是他分明就在前几分钟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凯迪拉克驾驶座上的男人,那正是尹艺赏的亲戚曹先生。很奇怪,分明是模糊的,却在第一时间拼凑出了轮廓。
那个方向该不是去找艺赏吧?坏念头一下子浮现,陆景滕皱了皱眉,再次拿出手机拨打了尹艺赏的电话,可仍旧是停机状态。
顿时,可怕的预感便使人坐立难安。
尹艺赏呆坐在房间床沿上,没有理会过分安静的手机。心中自是知道已经停机,因为她一早被噩梦惊醒,想到的便是陆景滕,可一打才知道早已欠费。有时候,面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实,苦笑都觉得累。
在家已经两天了,整整两天不知道学校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若宛歌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更不知道风象怎么样了。尽管担心,可一想到那天的点滴,她就觉得自己心痛的喘不过气来。她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友情,如此就破碎了。
眼眸一转却又正好直视着那三面全身镜,房间里除了她别无他人,可是她竟然听见了其他人的呼吸以及低语。尹艺赏一直都觉得奇怪,另外两面镜子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她不知道但是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妥。如今想来,自己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人。
既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不懂得开口问清楚?
注视的越久,镜子里的尹艺赏越变得不可思议。她仿佛深陷其中,挣脱不开。那镜中同样的眼眸却流露出不一样的光彩,那是不同于她的不羁与骄傲。这种眼神,她从未在自己清醒的时候看见过。
冷不丁的便觉得害怕,尹艺赏缩了缩身子,感觉那暗中之眼朝她步步逼近,甚是要剥夺她所有的感官。
身子越发的冰冷起来,神智也渐渐的变得模糊不清。此时,楼下的门铃声却及时的响起,将尹艺赏从千年冰窟中拉了回来。
“嗬~”尹艺赏捂着胸口,喘着气,不敢再望向那镜子。搓了搓脸颊,起身从镜子前走过,一步一步的下楼去开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注视着脸色有稍许难看的尹艺赏,陆景滕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太累了。”尹艺赏如此解释道,而后看向陆景滕。心里的不安便一点点的抚平,是的,除了他,她的世界变再无任何人了。“进来坐么?”
陆景滕想着也大概没那个可能性,于是也松了口气。对她说,“外面冷,回去再多穿件衣服。我想带你去见个人。”
“谁?”尹艺赏诧异,睁着大眼睛问道。
“一个可以帮你找到丢掉回忆的人。”陆景滕的措词没有任何问题,他不希望自己瞒着她做任何的试验,他需要她知道,他在做什么。
尹艺赏怔了怔,不解但是也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转身的时候对他说:“进来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嗯。”陆景滕放下伞,走进里屋。与此同时,他收到了徐奕卿的短信。
——“安排妥当,来就是了。”
城市的另一端,那高级公寓楼里,Joy脸上带着喜悦,手里却在不停的收拾着行李。不吭声的离开,便是一个谜,一个美丽又近乎凄凉的谜。
只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再美丽再凄凉都是为了骗取信任。
“嗯,马上就收拾好了。你不要在楼下等我,会被监控拍到的……嗯,在临街的咖啡店里等我也行。”
声音甜美,话语里溢出的幸福感妙不可言。这样眼里泛着光的女人,着实是美丽的。就算是怀着孕,步伐都好似踩着云彩,轻飘飘的。
终于叠放好最后一套名贵的衣服,Joy心有不舍的将一些放置不下的高级化妆品留在了行李箱之外。轻轻叹了口气,女人对待化妆品和衣服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命。
“哦,还有我那些高跟鞋……”Joy想起来,喜滋滋的就往专门的鞋柜边走去。这个时候,门铃却响了。“嗯,搬运工这么快就来了啊。”
这个时候走路竟显得小心翼翼,生怕那些粗人碰撞到自己。可是一开门,Joy笑着的眉眼顿时吓得僵硬在脸上,毫无生动。
“你,今天不去公司啊?”Joy心虚的问道,本能的退后了几步,有些后怕的望着“不请自来”的曹云东。而他脸上的表情,阴冷压抑。
曹云东进了房屋,抬手就将房门重重的关上。勾起嘴角,阴险的瞥了眼那地上慢慢的行李箱,阴阳怪气的问道:“要去旅行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没有那回事。”Joy整理了下脸上惊愕的表情,上前搀起了曹云东的手臂,笑说。“想回家一趟,给妈妈带点这里的特产。”
“哼。”曹云东冷哼,全然不信眼前这个妖艳的女子。他自打那天起就该知道,任何年轻美丽的女子如若委身于一个中年男子,甘愿当小三自是有她的目的。可是那会他为什么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如今被拍到了她和别的男人一起甜蜜无间的模样。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些狗血剧居然如此狗血的真实。
“香奈儿墨镜是这里的特产么?”曹云东走向衣柜前,狠狠的将柜门甩开,咬牙切齿的反问道,“这里的特产是你所有的衣服吗?啊!”
Joy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吓得跌倒在床上。额前冒着冷汗,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是再如何,事到如今都必须赌一把。
“我只是想带回家让妈妈看看如今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过上好日子了,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啊。”Joy带着哭腔解释道,“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质疑我?”
曹云东的眼里已然见不得任何有关于骗人的女人的眼泪,上前一把掐住Joy的脖子,逼近她问道:“你肚子的孩子是谁的?你说!是不是那个叫做广志的男人的,一个靠路边摊养家的男人居然让你足以来骗我的财产!”
喘不上气,各种恐惧迎面扑来。Joy毕竟是女人,更何况又怀着孕,毫无还手之力。眼前的曹先生已经气红了眼,像只随时会伸出爪牙要了她命的禽兽。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外面阴雨不断,湿冷的空气越加的侵入毛孔。
“什么,催眠?”尹艺赏望着眼前出现的两个陌生人,有些害怕。突然说催眠是干什么呢,催眠可怕么?
在这幢看似私人的别墅里,尹艺赏只管躲在了陆景滕的身旁。什么警察,什么心理专家,什么解梦,她统统不相信。但只要陆景滕然让她信,她就愿意尝试。
只因为,催眠可以看见那张遗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