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拿去!”
杜润秋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杜欣说:“一会一起吃饭怎么样?这可是这里的山珍,跟平时外面卖的晒干了的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啊……”
杜欣还没说话,那个老婆婆自从杜欣走过来后,一直在眯缝着眼睛盯着她看。这时候,老婆婆发出了一声非常尖锐的叫声,这样的叫声出自这样一个八十来岁的老人之口,吓得杜润秋连篮子都落在了地上。
老婆婆瞪着杜欣,虽然她的脸上皱纹纵横,眼睛也浑浊不清,但杜润秋仍然看得出来,她的表情是无法形容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毒蛇猛兽一样。不,就算是一头老虎在她面前,也不应该是这个表情。如果面对一头饿虎,人会露出无比的恐惧,但不会这种恐惧而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是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回来了!你回来了!是你,我认得是你,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老婆婆尖叫着,她的声音是颤巍巍的,抖动着,尖锐地刺着杜润秋的耳膜。杜润秋惊愕地看着老婆婆,又转过头看杜欣。杜欣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很平静地凝视着那个老婆婆。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那老婆婆。就那样,非常宁静地看着她。
杜润秋的心里,骤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他弯下腰,试图去安抚那个老婆婆。“您怎么了?您在说什么?谁回来了?您认得谁?……”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老婆婆似乎听不进任何话,只是一直叫着,叫得杜润秋的耳膜都快破了。杜润秋抬起头,想跟杜欣说话,他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杜欣的唇角,浮现出了一丝非常奇怪的微笑。但是这丝微笑一闪即逝,杜润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个微笑,杜润秋不知道怎么来形容。杜欣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很好笑,不由自主地在笑,但这笑里更多的却是悲凉和自嘲。
杜润秋实在不明白她微笑里面的含义,只是呆呆地瞪着她看。
杜欣回视着他,好像杜润秋的脸上有朵花似的,看得很认真。她看了好一阵,仍然没有说话,只是返过身向树林外走去。杜润秋犹豫了一会,也只得跟在她后面。
他也受不了那个老婆婆的尖叫。他也没办法从老婆婆的口里挖出点什么来。
但是,一向健谈无比的他,居然也没有兴致再跟杜欣搭话。
一走出树林,他就呆了一下。湖边的一张木头的长椅上,坐着两个女孩,居然是丹朱和晓霜。
杜欣也不理会杜润秋,向前走去了。杜润秋在长椅的角落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谁在叫?”晓霜问。
杜润秋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丹朱听得很专注,眉尖也蹙了起来。“你是说,那个老婆婆本来很正常,只是看到杜欣的时候,才失常的?”
“是啊,我真是不明白。”杜润秋说,“杜欣是第一次到这里来,那个老婆婆很显然是本地人,怎么可能认得她?一定是看错人了。”
“就算是认得,也不至于这么歇斯底里吧。”丹朱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她一直叫的是‘你回来了’,是吗?”
“是啊,把我耳膜都快震破了,没想到这个八十岁的老婆婆中气还挺足的。”杜润秋拍着自己的耳朵说。
“不是她中气足。”丹朱说,“只不过是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
“恐惧?……”杜润秋重复了一遍。
“是啊。”丹朱说,她忽然笑了,“她说错了,你们都没发现吗?”
晓霜和杜润秋都楞了。晓霜问:“说错了什么?我不明白。”
丹朱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在空气里写着什么。看她笔划,好像是在写字。“还不明白啊,别的人都是说——带我回去,回去,就是回原来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可绝对不是红珠岭啊。可是,这个老婆婆说,却是回来——回红珠岭!反了,说反了,明白了吗?”
正午的日头下,杜润秋也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冷。“……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老婆婆说的话,跟昨天晚上……还有上次那个女导游死的事有关系?跟……跟杜欣也有关系?杜欣从来没来过这里,怎么会跟她有关系?”
丹朱又笑了。“那我可要先问问你,秋哥,昨天晚上,你去她房间,做了些什么?”
杜润秋也笑。“那做的可就多了,我不告诉你。”他拎起了那篮菌子,说,“我去厨房,把这些菌子烧出来,晚上一起吃。”
杜润秋把一大盆热气直冒的菌子烧肉放在了茶几上。菌子貌不惊人,棕黑色的,但鲜香得出奇。他又把一摞碗和筷子放在一旁,笑嘻嘻地说:“来来来,尝尝当地的土特产,在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新鲜的哟。”
晓霜原本对于杜润秋又跑到树林去把从篮子里掉了一地的青杠菌捡回来的举动十分嗤之以鼻,但是闻到香味,也忍不住开始咽口水。杜润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菌子,塞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声。
“好吃,真好吃。晓霜,丹朱,你们都来尝尝呀,我给大厨塞了小费才让他给我专门烧了一锅呢。样子看起来不好看,但真的好吃呀!”
晓霜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很小心地尝了尝。但是很快她也发现这东西确实是出乎意料地鲜美,一边吃,一边叫丹朱:“快吃,真的很好吃!我还没吃过这么鲜的菌子呢,平时吃的都不如这个!”
“我有点不舒服呢,也许是感冒了。”丹朱不太感兴趣地说,“我闻到油味就想吐,你们吃吧。”
杜润秋惋惜地叹了一口长气。“你可真没口福。”
他跟晓霜两个人像是抢一样地把那盆菌子烧肉给吃了个七七八八,两人都吃得满嘴是油,仪态尽失,丹朱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个人只是笑。杜润秋抹了一把油腻腻的嘴,他嘴里还满满地塞着不少菌子,含糊不清地说:“有什么好笑的,美食当前,不吃才是傻子呢!我以为只有杜欣一个是傻子,没想到还不止一个!”
丹朱本来在笑,听到这话,脸色明显地变了一下。“杜欣?你也把这菌子烧肉给杜欣吃了?”
“是啊。”杜润秋一面用纸巾抹嘴,一面说,“听梁喜说她没有下来吃饭,我就盛了一碗给她送去了,结果怎么劝她都不吃,又原封不动地让我端走啦。正好碰上梁喜,我就给梁喜了。”
晓霜遗憾地望着快空了的盆子,杜润秋拍了拍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说:“还看,吃光了还看。不能再吃啦,再吃就会闹肚子了!”
忽然,杜润秋听到从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像是有一群人在那里大声嚷嚷什么似的。杜润秋走到窗前往下看,见到是一辆旅游车停在楼前,十来个一看就是游客的男男女女站在那里,正在大叫大闹。杜润秋依稀听到几句,什么“我们不住这里”,“我们绝对不要住这里”,“换地方一定要换”什么的。
晓霜也凑过来看。“是不是他们知道这里死人了,所以不愿意住?”
“死人的是元帅楼,又不是这里。”自从元帅楼的事发生之后,他们都搬到了距元帅楼最近的将军楼。杜润秋又说,“而且,他们怎么会知道死人了?他们可是外地来的游客,消息哪有这么快?没一家媒体来采访,肯定是因为现在正是旅游旺季,怕影响了E山的生意。”
他向门口走去。“我下去看看。”
杜润秋走到一楼门口,就听得更清楚了。那群游客果然是坚决不肯住这里的,他们中间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正在指手划脚地说话,说得唾沫飞溅。“我们是绝对不会住在这里的!这里脏!”
带队的女导游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子,晒得黝黑。紫色的大蛤蟆镜,染成紫红色的蓬松的头发,厚厚的几乎盖到眼睛的刘海,画得粉嘟嘟的嘴唇,紧身裹胸配热裤,外面罩了件满是骷髅头的黑外套,脖子耳朵手腕脚踝上夸张闪亮的首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背着个挎到腰上的大背包,绝对非主流的打扮。杜润秋看了她半天,硬是没看出她的本来面目。她的嗓门又大,声音又尖,“哎呀呀,大爷大妈祖宗们,这里最好的酒店就在红珠岭了。你们要再挑,可就没挑的啦!就看在我一个小妹妹在这里等了你们一天,等着接你们的份上,你们就将就将就吧!”
“不是这回事!”老头身边一个五十几岁的大妈一挥手,说,“不是被子脏!小姑娘,不懂事,跟你说也说不明白!反正,我们不住这里,绝对不会住这里!”
杜润秋心里动了一下,他走上前,笑嘻嘻地说:“伯伯,阿姨,你们是不是觉得这里有脏东西?”他拉长了声音,说,“是——那种脏东西?”
老头吃了一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杜润秋很笃定地朝他眨了两下眼睛,老头把他拖到了一边,用压得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你见到了?”
“呃……也算是吧,我不敢确定。”杜润秋也压低了声音说,本来嘛,确实也不确定,他看到的那几个玻璃上的字,算不算是“见到”?
老头成竹在胸地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突然大声地说:“我们就住这里!”
旁边那非主流打扮的女导游正松了一口气,那老头又加上了一句:“我们就在一楼的厅里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