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着劝着,突然都心里咯噔了一下。
因为大伙觉得,崇峻天皇话中有话。
很快,此事被传到了那天并不在场的苏我马子耳朵里。
马子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明白崇峻天皇想要像捅死野猪一般捅死的那个畜生到底是谁。
他决定先行动手。
这一年十一月,苏我马子上奏崇峻天皇,说关东地区有人感大王圣德,特地献上特级绸缎一批,并且还自费弄了一个类似于献宝大会一样的活动来宴请群臣,希望大王也能赏个脸,到时候出席一下。
崇峻天皇并未多想便同意了。毕竟在那个年代,国王虽然是神的代言人,可还不算太过脱离群众,更何况又有野猪的先例,让他坚信不疑这只是一次单纯的献宝活动。
到了活动当天,崇峻天皇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卫走进了活动现场,随后,他并没有看见传说中的特级绸缎,迎面走来的,是一队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武士,为首的那个崇峻天皇见过,他叫东汉驹(又名东汉直驹),是苏我马子的部下。
东汉驹是来干吗的,不说大家都知道。
崇峻天皇最后的下场其实也不必多说,是人都知道想必是相当悲惨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这么好的丝绸,便被扑面而来的东汉驹给白刀进红刀出地当胸透了一个窟窿。
其实这事说大也不大,因为这位大王讲到底不过是苏我马子扶植的一个傀儡而已,活着当木偶,玩坏了就再换一个,仅此罢了。
关键是这位东汉驹。
东汉驹,姓东汉,名驹。名是父母取的,叫什么都不新鲜,所以我们忽略不计,单单来聊聊这个姓。
作为一个会中文的中国人,看到东汉二字,首先想到的八成是由光武帝刘秀于两千年前建立的那个王朝,因定都于洛阳,所以称之为东汉,与高祖刘邦建立的那个西汉相区别。
事实上,东汉这个姓,正是和东汉王朝有关。
话说当年东汉献帝刘协禅位于曹魏高祖皇帝曹丕之后,东汉便宣告灭亡,而刘协本人虽说是被封了山阳公留了一条命,可他的后人们因为怕魏国朝廷日后旧账重提引来杀身之祸,纷纷选择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其中有一族人,先是逃去了朝鲜,又跑到了日本。
到了日本的那群人里为首的叫阿智王,这个称呼和秦家弓月君的那个通融王属于一个性质,或许是封王或许就是本名,反正谁也搞不明白。但不管是阿智王还是阿智大王,这拨人都改了一个统一的姓——东汉,这是为了表明自己不忘祖宗。
东汉氏和秦氏后来在日本历史上被誉为“渡来人之双璧”。
此姓和秦氏一样,杰出的后人也有许多,比如实际上的日本第一位征夷大将军(不是幕府将军)坂上田村麻吕,再比如战国时代着名武将,人称独眼龙的伊达政宗的正室夫人田村御前,都是东汉氏的传人。
在此想多一句嘴的是,虽然古代从中国移民到日本的人确实非常多,而那些移民里功成名就的也不在少数,但严格说来,当这些人离开中国定居日本并结婚生子之后,他们便和东土中原脱离了关系,尤其是子孙后代,那更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
话题似乎又扯远了,总之,这次在日本史上被判定为“史上唯一一例能够确定为由臣下暗杀天皇”的事件,其本质说白了就是汉献帝的后代跑日本去把日本的国王给捅死了。
所以说,同一件事情换个角度来看实际上就会变得很有趣。
再说那崇峻天皇死后的第二年(公元593年),在苏我马子的一手安排下,又一位新大王被扶上了宝座。
此人的上台让众人大跌眼镜,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炊屋姬,日本史上第一位拥有天皇名号的女性——推古天皇。
虽然几百年前就有卑弥呼和一与这两位女王的先例,但那怎么说也是遥远的古代,而且那两位怎么说也是一代巫女,法力通天,可现如今要再立一个除了长得漂亮就看似一无所长的女王,恐怕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但苏我马子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首先炊屋姬是自己的外甥女,跟自己关系又非常好;其次炊屋姬是个比较清心寡欲的女人,对政治并无多大兴趣,所以掌控起来比较方便。
当然,苏我马子心里明白,自己作为一介相对于王族而言的外人,若是如此把持朝政大包大揽的话,不但明面上不好看,背地里也必然会招致其他人的记恨。虽说目前自己权威无边,可保不齐哪天脚底一滑就跌了下来,然后遭千人骑万人跨死无葬身之地;抑或是哪天上朝迎面就碰上一个热血之士二话不说上来一刀为国除害,那岂不是就全完了?
为了防止各种因权势过大而引发的不测,马子决定另立一个摄政,由王族中人担任,名义上是和自己一起帮助女王处理政务,但实际上也就是个幌子,用来堵群臣之口而已。
所以这个幌子的人选就很有讲究了:既不能太过弱智,不然一看就知你在装傻,反而会造成反效果;又不能老成谋国神机妙算,否则被他这么三算两算不得把自己算完蛋了。这个所谓的摄政,既要跟苏我马子关系近,又要有相当高的名望,还必须得如孙悟空一般怎么翻腾都翻不出马子如来的手掌心。
选来选去,这样的人当时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厩户王子。
这孩子聪明过人,前面说过;无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有相当的威望,人称观音再世,前面也说过;而且又是苏我马子的舅孙子,同时,这一年他不过十八岁,不管怎么聪明怎么有人气,跟时年四十一岁的苏我马子相比,显然是太嫩了些。
所以,在推古天皇登基之后没几天,便在苏我马子的授意下发了一道旨意,任命厩户王子为摄政。
数日后,又下旨一道,加封王子为太子,也就是王位的继承人。
这主要是苏我马子为了向世间表明自己是真心实意要让厩户王子来当一个实实在在的摄政而非自己的操线木偶的一种手段,可对于厩户王子来讲,这却是一个让自己能够大展宏图,真正实现志向的机遇。
在成为摄政之后的当年(公元593年),厩户王子便实现了当年在对物部家战争中的誓言,他为了感谢保佑自己战胜敌人的四天王,在摄津国的难波(今大阪府)造起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并取名为四天王寺,简称天王寺,这座庙虽说在后世历尽各种灾难,大修重建了N次,但终究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建筑风格则近乎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飞鸟时代的模样。
在造完四天王寺之后,厩户王子便以摄政的身份发布了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条政令——佛教兴隆诏(署名自然是推古天皇)。
该政令名如其文,就是要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地宣传佛教,同时,厩户王子甚至还在海外放出了风声,表示欢迎一切有佛教背景的外国友人渡来倭国移民,待遇一律从优。
就在政策出台的当年,便从高句丽来了一位自称是得道高僧,法名叫慧慈的和尚,此人仙风道骨且谈吐之间颇有红尘参透的佛性,让厩户王子倾心不已,当即就拜对方做了老师,整天也不干别的事情,就是讨论佛法佛经,讨论怎么造寺庙。
对此,苏我马子感到非常满意,因为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但这一切都不过是表面现象。
其实每次慧慈来给厩户王子上佛法课,往往前面四分之一时间说的确实是佛法,可后面的四分之三就会完全偏题,主要谈论的,是大隋的一些事。
这会儿的中华大地已经结束了南北朝时期的分裂,在公元581年由隋文帝杨坚完成南北统一,建立了隋朝。
隋是一个相当强大的王朝,如果纵向比较的话,它可谓是三皇五帝以来泱泱中华土地上最为强盛的朝代,要是横向比较的话,称一声当时世界第一也毫不为过,尤其是和倭国相比,那更是让其望尘莫及。
这也是厩户王子迫切地要求知道发生在这个王朝里的一切事物的原因——古往今来的日本人对于比自己更厉害的事物总有着天生的兴趣。
只不过那个高句丽和尚慧慈自己也是个半吊子,虽说他自称踏上过几次隋朝大地学过几次东土佛法,但关于一些详细的事情比如隋朝的官制、律法之类,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此时此刻身为国师的慧慈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贫僧其实只会念经不懂其他,于是便只能拼了老命地搜肠刮肚,仔细回忆任何自己曾经接触到的关于隋朝的事物,但每次想了半天也就只能想起一星半点,好在厩户王子似乎并不计较信息量的多寡,只是跟小孩子听三百六十五夜故事一样,要慧慈有多少说多少,每天说一点。闹到最后慧慈自己也有点纳闷,因为他实在闹不明白这大隋的事情有什么好了解的,如果只是单纯地要知道对方的情报动向倒也情有可原,但偏偏这位厩户王子每次问的不是条条框框就是点点滴滴,比如大隋的朝廷有多少当官的啦,在大隋偷一只老母鸡要判几年啦之类。
你不是爱佛法吗?管人家偷鸡作甚?
有一天慧慈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于是便开口问了厩户王子。
而王子的答案却让他颇感意外。
“我要以大隋的官制和法律为基础,制定一部我们倭国自己的制度和律法。”
“但是……”慧慈一脸惊惶。他本来想说的是您虽贵为王子、太子,甚至还是摄政,可到底不过是苏我马子用来当幌子的傀儡,制定官制律法这种大事,恐怕很难一个人说了算的。但想想这话实在有些伤人,故而虽然开了口但终究还是没把话续下去。
而厩户王子却毫不在意地摆出了一副笑脸:“如果老师您有空担心苏我马子,那还不如多教我点大隋朝的法律条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