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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必过于拘礼,魏裔介落座吧。”多尔衮和善地说道。魏裔介看了看凳子的位置,便紧挨着洪承畴和范文程坐下。

太监们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宫廷御菜陆续端来,还不时地报着菜名:“这一道是宫廷爆鸡,这一道是火烧鲤鱼,这一道是四喜丸子,这一道是肉丝韭菜,这一道是泥鳅钻豆腐,这一道是……”太监们一连上了十二道御菜,诸大臣们开怀畅饮,一饱口福。

席间,孝庄与多尔衮及诸大臣们边吃边聊,君臣和谐融洽,一团和气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御膳房。多尔衮不时地把左手伸进嘴里抠着什么东西,原来是鱼刺被卡在了牙缝里,他不拘小节,一边吃饭,一边支支吾吾地与魏裔介聊谈:“魏裔介,你懂满文吗?”

“回王爷话,愚臣略知一二。”

“那么让朝中的汉臣都习满文,你看意下如何?”

“回王爷话,请允微臣斗胆说上一句,此议甚是不妥。汉族人口众多,几千年深厚的民族文化语言深植于内。汉臣都习满文费精耗时且不说,假如真的学成之后,朝廷都用满文来对国民施恩号令,那几千万汉民能及时懂得皇上用意吗?那其他懂汉文的民族民众能及时懂得皇上的恩惠吗?这样怎么能把大清国一统天下的意愿及时撒播华夏,怎么能让炎黄子孙万民随心归顺呢?照王爷之言,就会激起全民族的强烈反驳,就会以此对大清造成动荡,弄不好就会造成我大清朝不保夕啊!”

“那你说如何为好?”

“回王爷话,这并不必作多解释,因为聪明的皇上和王爷心已明如镜,王爷你想想不是这样吗?汉文化是民族文化的精神母体,是民族文化的脊梁,表达中华民族意志和利益的只能是汉文化。为此不学汉文,不懂汉文化就无法统领华夏,兴国安邦啊。”

“魏裔介,你胆子也太大了,你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竟敢如此狂妄,你这是在贬低我们满文化,贬低我们满人,你居心何在?”这时,一旁的满大臣——三朝元老武将索尼听到魏裔介与多尔衮的对话后,对魏裔介横加指责。

魏裔介把碗筷轻轻放下,不紧不慢地开口言道:“索大人,您且不必感情用事,着急发火,您如果认为我所说得不对的话请把您的道理讲出来,好让文武百官也来评一评。”此时老臣索尼把脸憋得紫红,但也说不上一个字来。

魏裔介随后对着多尔衮讲:“王爷,如果您认为卑臣说得不错的话,卑臣还要再提出一些建议,希望朝廷能够一并下旨实施,您认为下臣说得不妥的话,那就算卑臣没说,摒弃不用。”

“你但说无妨。”多尔衮说道。

“谢王爷英明。”魏裔介随后起座,拱手而言,“诸位大臣,汉臣不但没必要学习满文,而且满臣必须熟习汉文,且还需深习汉俗。汉文与汉俗为同一个文化体统,它是民族文化的指航标,是民族文化的先躯。它是人类灵魂的最高‘统治者’。为此所有的满汉诸臣,不同地域的各族人民都要深习汉文。那样我们朝堂上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讲满语的,有说蒙语的,还有说粤语的,大家都各操方言,叽哩咕噜的互不知所言,还造成误听误解,闹出不少笑话来,弄得本该十分严肃的朝堂,一片哗然,有失大雅。”

“那你说怎样最好?”孝庄急切地问。

“必须统一语言,以北京地区方言为基准。”此时,魏裔介情绪激昂,抑扬顿挫,振振有辞,不是演讲胜似演讲,使得满堂鸦雀无声,都聚焦目视着这位汉民才子。

孝庄和多尔衮在诸大臣的一片激赏称赞声中,微笑对视一下,宣告这次别开生面的午宴到此结束。

小皇帝顺治一天天长大,但清室至今没有为他请师教文,任凭他自由玩耍,荒度光阴。这不,小皇帝又和太监宫女们捉起了迷藏,串游打闹,玩得起兴哩。看到此时的顺治,一些负责的大臣心中都深感惋惜与愧疚,但同时更是无奈。魏裔介看到此况,亦更是心急如焚,痛惜不已。

这一天,魏裔介和一伙群臣走到一起,谈到此事。魏裔介问道:“诸位大人,皇上如今都年满十二岁了,为何还不为皇上选师辅教呢?”

一旁的满族重臣索尼答道:“魏裔介呀,不瞒你说,朝中的满汉诸臣为皇上请师一事,一连上了几次奏折,都不见结果,老朽虽身为满族重臣,但也拗不过这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多尔衮啊,我也不知道摄政王是怎么想的,连孝庄太后对此事也没有办法。”

“那么这二位大人,你们身为大学士为何不力谏此事?”魏裔介指着大学士陈名夏与冯铨问道。

“裔介兄,刚才索大人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不止一次地力谏此事,但每次都会遭到摄政王的冷眼,我们作为汉臣更是不敢随便多事啊。”

“噢……是这样吗?”魏裔介反问道,“不行,我要进谏!吾皇年幼,聪明过人,正值佳时,应及时修学,熟习汉文,打下牢基,以备日后处理国政。否则贻误佳时,就是误国误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无法向天下的臣民交待呀。”魏裔介面对众臣,自语道。

这时,魏裔介的好友,前明旧臣吏部左侍郎,如今刚从南京被招抚过来任大清礼部左侍郎的龚鼎孳说道:“魏兄关于幼帝求学之事,下官看再缓一缓也好,我们同为汉臣,不要过激于摄政王,否则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曲解,恐怕到时弄得我们都没面子……”

“万万不可。芝簏兄,皇上贵为天子,神州之主,如果延误求学,那国家的未来将是十分可怕的。下官要即刻上疏摄政王,让皇上早日求学。来人!”魏裔介随即吩咐身边侍从拿来了笔砚,用身旁的石蹬当桌,当着众臣的面,挥舞笔墨,很快写就了一道如何让幼帝尽快选师求学的奏折。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高声报道:“太——后——驾——到!”众臣寻音看去,太后已临近前,众臣忙跪下请安。孝庄随即说道:“众卿免礼,平身吧。”她环视了一遍肃立四周的大臣们,又言,“你们这几位高一声,低一声的在谈论什么国事呀?让哀家也听一听。”

众臣听到孝庄太后的问话,都一个个紧绷起脸来,一言不发,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魏裔介。

魏裔介异常镇定,他弯下腰从容地从石凳上拾起那墨迹尚未干透的奏折,上前直禀道:“回太后话,我等几位愚臣觉得皇上已到求学之年,不可再延误下去。这不,下臣写下了此奏折,正巧太后驾到,请先过过目吧。”

只见孝庄急不可待地接过奏折,边看边点头,白晰的脸上还泛起了红晕。她是激动呀,她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早日求学,早日亲政呢?但她有难言之隐呀,自从她的丈夫皇太极去世后,当时后金国内为立皇子一事争得死去活来,八旗旗主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加之当时北方满族与汉民族不同,本身就是一个以游猎、骑射为生的民族,所以为此事还常常兵刃相见,异常残酷。还是在关键时刻,多尔衮网开一面,主动提议让皇太极第九子爱新觉罗福临继位,由于多尔衮当时战功卓著,声旺显赫,而福临又身系皇子,这样就抑压了群雄的争议,福临便在多尔衮的辅佐下顺利地当上了皇帝。

爱新觉罗福临做了皇帝,孝庄理所应当的要打多尔衮的情。多尔衮更谝炫于自己的功绩,再加上他此时的身份,而且与皇上有着这种特殊的亲信关系,就幸运地做了摄政王,以正位辅佐幼帝。这样本来骄横的他,此时又位居众臣之首,使其更加狂妄自傲、目中无人、权倾朝野。其实说白了,多尔衮就是没穿龙袍的“皇帝”。

众臣畏惧并妒忌的多尔衮的显赫地位,时常也令孝庄不安。多年来,孝庄与多尔衮来往甚密,他们之间有着说不尽的扑朔迷离的恩爱情恋。可孝庄这个似乎生来就与皇权休戚相关的女人,似乎永远与情感保持一定距离,与政治保持一种内心的敏感。她对多尔衮既要依顺,又要设法牵制,表面上既要无视权力,暗地里又要费尽心思地观察多尔衮的一举一动,以防其谋权篡位。

孝庄这几年来一直夜不能寐,因为她要绞尽脑汁为自己儿子的前程铺路,她天天都在盼望自己的皇子顺治早些长大,早日求学,早些亲政。以稳朝心,手握重权,发展国家,告慰先祖,光耀万世。每次看到大臣们要幼帝早日求学的奏折,被多尔衮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搁置在一旁时,孝庄的心都要碎了。但她仍能清醒地认识到不要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要稳住多尔衮,与多尔衮展开持久战。

现在魏裔介又当着众臣的面谈及幼帝求学一事,并写成了奏折,这正迎合了孝庄的心,她岂能不高兴吗?

此时,孝庄读完奏章,掩饰不住内心喜悦,看着群臣对魏裔介爽朗地讲道:“这奏章就由哀家直接送于摄政王好了,这国家大事还须诸位多多操心。”说完,孝庄轻步离去了。

孝庄太后径直来到了多尔衮的府邸,多尔衮好像有预感似的,早早地就从殿堂内向外张望,孝庄这轻盈的步态,进入了多尔衮的视线,他急忙迎于门外,向孝庄太后打招呼:“不知太后驾到,本王有失远迎。”孝庄仅是微微一笑。一旁的侍从见太后与多尔衮走到了一起,早已知趣地回避一旁。

多尔衮又眯起那双色眼,对孝庄讲起了调情话:“是不是在慈宁宫闷得慌想本王了?来这里解解闷?”此时的孝庄哪有这个心思,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多尔衮的话好像没听明白,却把持奏折的手故意抖了抖,以便引起多尔衮的注意,让多尔衮自己开口来问缘由。

多尔衮果真看见她手中的奏折了,便道:“这是什么公文?”问话间便接过奏折读了起来。

孝庄静静地看着多尔衮,观察多尔衮的表情会有什么变化。多尔衮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读完奏折表情仍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眼睛盯着奏折落款处“魏裔介”三个字,稍稍沉默了一下。接着便问孝庄:“这个魏裔介就是前些时候刚上任的给事中,上次还和我们共进御宴的那个魏裔介吧?”孝庄点了点头。此时多尔衮别提是多么痛恨魏裔介了。他真没想到裔介会如此大胆,逆他而行。

多尔衮手持奏折,不得不对孝庄违心地说:“为幼帝请师一事,本王想来已久,不过御前择人须慎之又慎,本王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本王的事情又比较繁杂,依本王看这件事就由太后你来做主吧。”

听到此话,孝庄又惊又喜,心情很是复杂。惊的是,想不到多尔衮这次会爽朗地答应皇上选师一事;喜的是,多尔衮终于再没有理由把此事继续推诿下去了,终于把此权放给了自己,这正合心意。但是,她又不敢马上接多尔衮的话,她怕多尔衮看出自己的心思,改变主意。所以此时机警的孝庄故意装作深沉,试探着和多尔衮调侃道:“王爷,您不是说过吗,选师一事不是小事,是不是需由议政大臣会议商议裁决?”

多尔衮随口说道:“依本官看不必了,这事说大,它是国之大事。说小了就是我们的家事。这事就由你一手裁定吧。”

孝庄此时轻轻一笑,答道:“好吧,哀家就遵你所说照办,那哀家就先告退了。”

看着孝庄得意的情形,望着孝庄远去的背影,多尔衮陷入到了冥思之中,他同样心情复杂。他爱权,他不愿意轻易地把权力交给这位不懂事的孩子。先前曾有诸多满汉群臣向多尔衮提及幼帝顺治应及时请师进学之事,多尔衮对此都缄口不言,得过且过,一拖再拖,强推理由说顺治尚幼,应先学骑射,我八旗满人以骑射为本,以弧矢威天下。众臣听到此都不再言语,且都明白多尔衮的意图。多尔衮深知福临顺治异常聪明,倘若再经过一位博学明经之儒人深切教导,这孩子便会自作主张,疏远他多尔衮,到那时他还怎么能够辅政,驾驭朝臣呢?

想到权利,多尔衮有意让福临荒废学业,不学无术,成为一个不习汉文,不学汉话,甚至读不懂奏章的“阿斗皇帝”。这应该说就是多尔衮的初衷,他把幼帝的学业拖了几年,今日孝庄又拿着魏裔介的奏折,征求他的意见,多尔衮无话可说。因为他再没有合适的理由把顺治的学业拖下去了,再没理由在孝庄面前含糊其辞了。再这样他觉得便无法消除群臣的疑虑,无法向群臣交待,无法向大清交待,更无法向常常来到他身边,与他暧昧多年先前曾是皇嫂,如今既成已妻的孝庄太后交待。他只有憎恨魏裔介这不合自己心意的奏谏了。

“王爷,你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太后的请求?我几次劝你要伺机废掉幼帝,自己独立新君,你竟这样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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