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瑢跟在杨黛兰身后,叫道:“杨.二皇嫂,请留步。”
杨黛兰回身问道:“三皇弟有什么事吗?”
赵元瑢见四下里宫女太监都在盯着他们看,只得说道:“要不要去马场看看二皇兄的逐日,我也好久没去看追风了,正好陪着二皇嫂一起去。”
杨黛兰点头答应了,于是两人便一路相跟着往马场走去。到了玉带河边,见到阳平公主常乘坐的那艘小船依旧停靠在岸,杨黛兰睹物思人,不禁黯然。
赵元瑢知她心思,温言道:“阳平虽然不在皇宫里了,但是她生性爽朗,热爱自由,相信她在宫外一定能活得更加潇洒自在,无忧无虑。”
杨黛兰闻言看了赵元瑢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对他说出阳平公主离宫的缘由,可是一旦谈起此事,势必会牵扯到庆帝非礼自己的那件事,又觉得难以启齿,心神不宁间,上船时不慎脚底一滑,差点掉入河中。
赵元瑢忙伸手扶住了她,杨黛兰在赵元瑢扶住她的一刹那间突然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清谷”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却听耳边赵元瑢轻声问道:“二皇嫂,你没事吧?”
一声“二皇嫂”,又把杨黛兰的思绪带回了原位,眼前的三皇子怎么可能是清谷呢,想必是自己思念太甚,神智混乱了,忙稳了稳心神,揽了一下云鬓,遮住自己尴尬的面容,抱歉地说道:“我没事,刚才上船太不小心了,多谢三皇弟。”
赵元瑢见她粉脸娇羞,神情尴尬,忙放开手,远远地站开,拿起船桨,动手划了起来。
杨黛兰见他划船毫不费力,潇洒自如,似乎不像一般的文弱书生,忍不住说道:“三皇弟的臂力不弱,似乎练过武?”
赵元瑢含蓄一笑道:“二皇嫂见笑了,元瑢酷爱骑马,一有空就来马场,又等不及船夫过来,便常常自己划船渡过这片玉带河,哪里是臂力强,只不过熟能生巧而已。”
杨黛兰回想起以前阳平公主的话,又说道:“听公主说三皇弟的骑术精湛,元靳虽有武功,却也只能甘拜下风。”
赵元瑢忙道:“阳平最爱说笑,元瑢哪里能与二皇兄相比。”
杨黛兰知他谦谦君子,不爱争那虚名,轻轻一笑,亦不在意,伸手摸着清凉的玉带河水,低声吟唱道: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
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正是当日阳平公主第一次与她骑马时唱的那首《塞上曲·蝉鸣空桑林》,而传授此曲的人正是赵元瑢。
赵元瑢惊喜地听着,没想到杨黛兰居然完全记住了那个曲调,似乎比阳平公主唱得还熟练。
一曲唱罢,杨黛兰低头望着青青的河水终于说道:“公主是为了救我才被迫离宫出走的,想她如此娇贵的千金之躯为了我却不得不餐风露宿、流离颠沛,现在也不知道生死如何,我怎么能心安呢。”
赵元瑢早已知晓前因后果,对庆帝作恶的那一段亦觉不便多问,只柔声宽慰道:“阳平是父皇后来几个孩儿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公主,以前有个华山道士曾给阳平算过命,说她福大命大,是天保九如的命。她一定没事的,你放心吧。”
杨黛兰心中稍安,向赵元瑢微微一笑,感谢他总能及时地给予自己安慰。
赵元瑢见她身穿淡绿色的罗裙端坐在船头,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闪闪的亮光,盈盈浅笑,温婉柔美,心中一动,不由得想到了曹植笔下的洛神,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便是如此了。
又想起当日杨黛兰第一天进宫,他们四人一起品论《洛神赋图》,自己曾侃侃而谈曹植与洛神真挚纯洁的爱情故事,没想到此刻的自己便似那个痴情的曹植,面对“洛神”尽管有着无限的爱慕依恋,却碍于身份关系,只能把强烈的感情压抑住,收在心底。
万般惆怅不舍中,赵元瑢终于还是划着小船靠了岸,两人下了小船,来到了马厮旁。
逐日和追风是两匹举世罕见的宝马,杨黛兰在西征时曾骑过逐日会战大辽主帅耶律铁菁,此时老友相见,分外亲热,想起两人共同的亲人赵元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杨黛兰摸着逐日的鬃毛不禁黯然神伤。
赵元瑢道:“二皇嫂若想再骑一下逐日,便放心去吧,这里没有人敢阻止你的。”
杨黛兰便跃上马背,双脚一夹马肚,飞奔了出去。再多的不快和压抑在辽阔的草原上都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杨黛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自由自在的飞驰。
赵元瑢骑着追风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逐日,杨黛兰想起当日阳平公主说的追风与逐日不相上下比赛的事儿,突然豪情满怀,侧头对赵元瑢道:“让我们来赛一赛,看看到底是追风快,还是逐日快。”
赵元瑢豪迈一笑,点点头,两人便踩着马蹄,踏着白云,向草原深处飞去。
杨黛兰细观赵元瑢骑马的姿势和动作,果然是行家里手,而追风更是名不虚传,脚力强劲,如风驰电骋般,很快就超过了逐日,杨黛兰斗志勃发,娇喝一声“驾”,拍马赶了上去。
两人都卯足了劲赛马,宽广无垠的天地间只有马蹄声在回旋荡漾。
也不知道绕着草原骑了多少圈,骑了多久,直到夕阳西下,杨黛兰才缓缓地勒住了马缰,赵元瑢见她停驻,便也停下,杨黛兰坐在马背上心服口服地拱手说道:“黛兰服输了,三皇弟骑术果然厉害。”
赵元瑢忙回礼道:“是二皇嫂承让了。”
杨黛兰轻轻拍了拍逐日道:“今日尽情驰骋,真是痛快。”
赵元瑢道:“不错,能自由自在地遨游于天地间真是人生一大乐事。”顿了一顿,赵元瑢接着道:“今日元瑢还有些话想对二皇嫂说。”
杨黛兰见他神色慎重,便道:“是,三皇弟有话但说无妨。”
赵元瑢道:“听说明日起二皇嫂便要奉太后之命去各宫敬茶,父皇有七十二位妃嫔,其中有不少人入宫后并没有被父皇召见过直接就册封了,先皇祖还有三位太皇太妃健在,这么多的妃子几乎每个人的饮茶喜好都不一样,比如太皇太后喜爱碧螺春,长春太后则独喜龙井,英太贵妃却钟意茉莉花茶,倘若所敬之茶非其所喜,轻则拒饮,重则降罪;还有泡茶的水温、浓度、茶叶是否清新好看等等,这些都有讲究,自太宗先祖尊茶道重茶艺以来,宫廷敬茶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杨黛兰不由得惊道:“原来敬茶有这么多规矩!”
赵元瑢道:“我让人整理了一份各宫妃子的饮茶喜好,晚上你派阿晋来取。至于茶叶,膳食房虽有一些,品种却远远不够,而且质地也差,只有到集市上去购买才行。你出宫不便,到时我买好了,再让阿晋来取吧。”
杨黛兰感激地说道:“三皇弟,多谢你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到!”
赵元瑢道:“二皇嫂不必见外,我与二皇兄一向感情深厚,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还望二皇嫂要放宽心境,好好地生活下去。如果觉得气闷,不妨就来这大草原上纵马驰骋一番,把所有的烦恼都暂且抛开吧。”
杨黛兰含笑点了点头。
两人便回到了马厮,却见二十五名东紫衣卫一路排开在马场附近守候,杨黛兰怒道:“你们居然到这里来监视我吗?”
莫冲啸道:“不敢!皇上是怕兰夫人在此骑马遇到意外,故派了我等在此保护兰夫人。”
杨黛兰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说,与赵元瑢一起离开了马场,并不理会紫衣卫跟在身后。
赵元瑢将杨黛兰送回永乐宫,便即出宫去帮她买茶叶。
京城里最大的茶庄是天福茶庄,老板姓叶,祖上三代都是经营茶庄的,所以品类齐全、存货丰满,又沏得一手好茶,常常门庭若市,客流旺盛。
叶老板夜晚正欲打烊,见一位儒雅高贵的皇孙公子匆匆前来,便停下手来招呼道:“客官若想喝茶的话,只能等明早再来了,若是买茶叶的话,小店还可以供应。”
这位儒雅高贵的皇孙公子便是赵元瑢,他担心膳食房茶叶不够,赶紧连夜出来购买,幸好天福茶庄还未闭门,于是将所有名贵的茶叶都挑了出来,不过还是有一些茶叶尚未到货,叶老板答应一旦到货便给赵元瑢留着,等他来取。赵元瑢先将银两付清了,捧上一大包各种茶叶便回宫去了。
阿晋奉了杨黛兰之命,到永和宫来见赵元瑢,正巧赵元瑢买茶叶未归,便在大厅等了一会,却见杜若梅款款地走了进来,阿晋忙向杜若梅行礼问好,杜若梅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晋便将来意说了一下,杜若梅一听原来赵元瑢为了杨黛兰之事如此费心尽力,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气愤,扭头便走了。
赵元瑢回来后,将买到的所有茶叶和整理好的册子都交给了阿晋,阿晋谢过后,顺便说了一下杜姑娘曾来访,便回了永乐宫。
赵元瑢无心去理会杜若梅,依然担忧着杨黛兰明日起的敬茶之事,最难对付的估计就是英太贵妃、俞太贵妃及长春太后了,不过一些神秘的老妃子是什么态度也很难说。思来想去,已灯尽天明,正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