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尚未平息下情绪,两眼闪着水光,圆脸涨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着,那模样我见犹怜。
虽然有些唐突,但被这模样的少女亲吻总归不是坏事,里克笑了,将手伸给女孩:“里克!”
“克里斯蒂娜……”女孩握住对方的手,情绪平复下来,张口笑了,说:“我欠你情,请你喝咖啡吧……”
(三)找回睡眠
接下来的日子里,里克的睡眠时间明显减少,每到上午十点,便睁开眼睛开始欣赏克里斯蒂娜的掷空瓶表演,并负责帮艺术家拾钱币。
中午,两人并肩进入林阴道,一同享用热狗,交换品尝各自不同的饮料。
共同的话题越来越多,相互的了解也越来越深。
第一次全面的深入是在斯卡利策街一间小旅馆里进行的,事后,在那扇有梧桐叶图案的窗帘遮蔽下,里克昏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之后才意识到,两个多月来,他第一次在床上睡着。
里克给新情人谈起了他和劳拉的故事,还有克洛伊茨那间属于他自己的小公寓。
“亲爱的,你……我们干吗不回去呢?既然那屋子属于你,我的意思是说,我有信心帮你找回你的睡眠,如何?”
圣灵降临节前夕,里克向老板辞了职,一对情侣在亚历山大广场逛了一整天,看电影,泡酒吧。
午夜,打出租回到了克洛伊茨的公寓。
在电梯里,两人的身体已经像两块受潮的软糖,撕都撕不开。
耳鬓厮磨着,开门进了屋,顾不得开灯便一同滚到了沙发上。
年轻的身体经不住热力冲击,两人都已经进入意识迷眩的境界,但屁股一碰到沙发,往日那种熟悉的、令人及不舒服的感觉有回来了。
但体内的膨胀挤压着男人全身所有细胞,迫使里克没能细想沙发带来的不快,他挺直腰身,横抱起克里斯蒂娜,将女孩半抛半送转移到了大床上。
“啊……”女孩突然惊叫一声,一把推开里克,坐起身子。
窗外,城市的夜空泛起彩光,光华与微风一同拂进窗棂,虽然是第一次进屋,克里斯蒂娜也看得清楚屋内的陈设,她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怎么了?”里克下意识用手挡住刺眼的灯光,问。
克里斯蒂娜一骨碌翻身下了床,扬手掀开床单。
“啊!”床单下骇人的一幕,惊奇里克一身冷汗,酒劲全退。
“1、2、3……6……”床单下,散落着六枚图钉。
“哈哈哈……”克里斯蒂娜突然仰面大笑起来,顺手操过枕头,砸向里克,边打边骂:“笨蛋,你这个笨蛋!”
里克边用胳膊挡着枕头,边问:“这是怎么啦?到底怎么啦?”
女孩打够了,也笑够了,放下枕头,拾起一枚图钉,说:“看明白了吗?傻瓜,这就是你无法在自己床上睡觉的原因——还用问?这一定是您那位亲爱的劳拉公主搬走之前给您留下的礼物。”
不错,的确是劳拉留下的另类赠品,不仅床单下有,沙发面料下,地毯下也找出七八枚小图钉。
“里克,你干什么了?她那么恨你?”克里斯蒂娜问。
里克摇摇头,女人的心思,永远没法猜。
“哦,小可怜,别想了,一切都过去了。”克里斯蒂娜一把抱住大男孩般的男友,嘴唇贴到男孩耳边,轻轻地说:“你以后对我好点吧……记住了,千万,千万别得罪女人。”
情人节
情人节一早,慕尼黑街头大雪纷飞,一位老者竟赤足踏在雪地上。
传说中的奇异风俗,承载着一名痴情女子的半生怨念。
(一)赤足踏雪
一早,雪停了。空气依然处于冻结状态,这就是巴伐利亚州的早春特点,阴郁寒冷,屋脊树木一派惨白。
沃尔夫冈—贝克尔走出了艾薇塔—霍夫曼的独院小屋,满眼白光。
第一脚踏在雪地上时,“吱”的一声,寒潮与积雪绽裂的音效同步上涌,从脚心滑向脚踝,再沿着腿脚神经直刺大脑,
寒潮掠过之处,每一寸皮肤都堆砌出小肉疙瘩,汗毛耸立在肉粒上,本是尖头朝外的汗毛,却有着刺向皮肉的针芒——肌肤被寒气刺得生疼。双眼则泛起一片白光。
谁在零下11°的户外赤脚踏雪,都得忍受这样的疼痛,何况是一位六十三岁的老人?
寒风中,沃尔夫冈—贝克尔身穿Ralph Lauren品牌的多袋米色款羽绒夹克,暗绿色条绒长裤,脖子被一条黑色编织围巾紧裹着,那围巾的编织纹线条硬朗沉着,识货者可以从特殊编织纹样中看出,这是“Yves Saint Lauren”牌2010年冬季推出的最新款式,其价格抵得上一枚钻石戒指,老头儿穿着的整体搭配重心沉稳,潇洒而不失高贵。
可偏偏这老头儿竟赤脚走在雪地上。
街面上车辆缓缓蠕动,路人行色匆匆,毛皮靴、运动鞋、毛毡靴……一双双一对对踏过白雪,留下黑迹,唯有沃尔夫冈—贝克尔踏过的雪地依然是白色的,两只光脚丫印穿行在印有各式鞋底纹,腐叶与泥沙的脚印间,散发着赤裸裸的自信。
是的,自信,没有人感到怪异。几乎所有注意到老头儿赤脚的路人,都向他投来会心的一笑,虽然只是些从眼底微微泛起笑意,也足以令沃尔夫冈—贝克老头精神为之一振。
因为这是慕尼黑的街头,2月14日一大早的慕尼黑街头。
巴伐利亚州有个古老习俗,情人节当夜或前夜,到心上人家过夜的男人不可以穿鞋进屋,缠绵一夜后,假如躺在屋外受冻的鞋子不幸失窃,这意味着昨夜姑娘屋外来了别的倾慕者。
盗鞋者当然可以借此泄愤,而被盗鞋的人也不以为意,毕竟,自己已经捷足先登,胜利者应当宽容。
情人节的早上,光脚丫走在巴伐利亚任何一条街道上的男人都是骄傲的。
(二)摔倒好奇者
沃尔夫冈—贝克尔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骄傲”待遇,要知道,他这已是第三十次从柏林赶赴慕尼黑过情人节,即使在当年的西柏林高墙内,出入占领军关卡困难重重,贝克尔也没有放弃过这样的情人节奔走。
三十年来,比贝尔克小十岁的艾薇塔早已青春不再。长年独居,相思化作皱纹,堆积在眼角边,犹如蛛网……可就这样,居然还有人觊觎这位老太太,瞧,这不,老情郎的鞋没了。
三十年前,这对恋人阴差阳错的错过了婚姻殿堂,此后,艾薇塔一直独居,贝克尔遵从父母之命,娶了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继承了家族事业。
生意是灰色的,为生意而结合的婚姻也是灰色的,三十年来,沃尔夫冈—贝克尔不止一次想用猎枪结束自己灰色的生活。
是艾薇塔的来信和一年一度的跨州约会,拯救了贝克尔的人生,记得谁说过“没有婚姻的爱情才更有价值”,贝克尔信这话。
三年前贝克尔埋葬了妻子,有情人总算有条件过日夜厮守的日子了,只是有一个小问题暂时阻碍着两人的结合。
艾薇塔不愿意搬到柏林居住,她离不开那幢有木框结构,带小喷泉花园的祖屋。
贝克尔暂时还无法结束柏林的生意,那场没有爱情的婚姻没给他的家业带来一男半女,生意本身却成了贝克尔的孩子,想撒手,一时半会儿还真难。
沃尔夫冈—贝克尔迎着路人目光,挺直腰板,穿过广场,走向中央车站。骄傲归骄傲,光脚板不停涌上的寒冷还是真遭罪啊。
明年,明年再不遭这份罪了。贝尔克暗自下定决心,今年底就要结束全部生意,搬到慕尼黑与艾薇塔同住,共同享受最后的人生。
正想到这儿,迎面一个小伙子的异常举动吓了老头儿一大跳。
那小子目光盯着贝克尔的赤脚,眼神诧异。
在雪地上行走,眼睛不老老实实留神脚下道路可是很糟糕的事,只见那小子两眼一直,脚尖一滑,顿时全身中心向前,起初,双手高举,还指望着能靠两只巴掌在空中瞎抓而保持身体平衡,随着“啪”的一声,双脚翘到半空,双手伏向地面,脸庞陷入雪中。
还没等沃尔夫冈—贝克尔想明白——是该哈哈两声,笑话这倒霉蛋呢,还是该弯腰去搀扶起这可怜人……一道银光闪过,两眼昏白,老头儿自己也差点没摔倒。
(三)巧合
新出版的《明亮星》周刊刊载了一组图片,题为《雪地上摔跤的路人》,记者在德国各地拍到三十多张精彩的现场照片,一张张人仰马翻的图片逗乐了无数读者。
其实,没什么好笑的,入冬以来,城市道路冰封易滑,仅在柏林一市,就有三人因在雪地里滑倒受伤致死。
刊登这样的图片,主要还是为了向市政当局敲敲警钟,提醒那些官僚们赶紧采取道路防滑措施。
图片很生动,读者在莞尔一笑之后也就忘了。周刊的新鲜度不会保持7天以上。
但有一张照片却在网上引起轰动,人们至少谈论了半个月。
那张照片画面上有两人,一名男性长者,赤足踏在雪地上,眼睁睁看着一名男子双脚朝天脸朝地摔倒。
“假如不是记者与厂商串通做广告,那么,这张照片太不可思议了……”网友如是评论说:“那位摔跤先生怎么就摔得那么奇怪?刚好将鞋底暴露在镜头前,白鞋底上的品牌商标——一个黑色的字母‘W’清晰展现,而迎面走来的光脚老人,恰巧就是这家‘W’字运动鞋的老板沃尔夫冈—贝克尔!贝克尔可是柏林城内的名流,他的脸没少出现在电视镜头前。”
记者施泰方—阿尔特被网友们的发现惊住了,上帝作证,那张照片可是他在慕尼黑街头偶然拍到的啊,当时,为了不让当事人抓住找麻烦,按下快门后便在第一时间逃之夭夭了,那会儿眼中只有摔跤的人,根本没注意到有什么光脚老先生,发稿时也没注意到那位长者竟是鞋厂老板沃尔夫冈—贝克尔先生,说真格的,这位鞋业老板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知名大亨,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容易注意到他那张脸。
不过,照这么说来,这张照片还真有新闻价值,因为实在巧合得邪门。
施泰方—阿尔特造访了‘W’字运动鞋的老板沃尔夫冈—贝克尔先生。
(四))“W”字牌
沃尔夫冈—贝克尔先生忙于打理企业事务,一般很少留意《明亮星》这样的娱乐杂志,看到记者送来的杂志照片,乐不可支。
“哈哈,我还真没注意到那位可怜的摔跤者的鞋底呢,当时我被您的闪光灯晃了眼神,等我回过神来,小伙子已经自己爬起来了,不过,真得谢谢您,您的作品免费为我做了一个大广告,哈哈……”
见老人没有责备的意思,记者开始了他预备好的专访题目,对老人的慕尼黑之行展开采访。
这天,窗外阳光明媚,贝克尔心情很好,话匣子开得也很坦率:“三十年前,我爱上了一位慕尼黑姑娘,他的名字叫做艾薇塔—霍夫曼……”
阳光缓缓滑过窗棂,日落之前,贝克尔结束了他漫长一生的爱情故事。
听罢故事,记者施泰方久久说不出话来,回味了半天,才开始继续采访。
“我有一个疑问,先生,恰巧,我就是慕尼黑人,今年三十二岁了,两年前才来到柏林工作,此前,我一直生活在巴伐利亚,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慕尼黑,或是巴伐利亚州任何一个地方,呃,有那样的风俗——关于情人节之夜,男士不能穿鞋进女士屋子,还有,女孩的其他情人会来偷鞋子……真的,您所描述的这些风俗,我可是闻所未闻呢。”
“是吗?”老人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消失了:“呵呵,三十二岁,想来是您太年轻了,您回家问问老人吧。”
记者走后,沃尔夫冈—贝克尔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有关巴伐利亚的风俗资料,的确,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情人节脱鞋”的风俗记载。
到书房里翻看历史书,依然一无所获。
最后想到求助专家,同是高尔夫球俱乐部的会员,西格弗里德教授可是研究了六十年德国历史,且出生在慕尼黑。接到电话问询,老教授被问糊涂了:
“您是……在查询有关电视剧情节的问题吗?沃尔夫冈先生?”
当然也不存在这样的电视剧情节。
老教授糊涂了,沃尔夫冈—贝克尔却清醒了。他迅速打点起简单的行李走出家门,让司机先给他送到卡德威百货公司。
从百货公司走出来,司机惊讶地发现,老板脚上竟然穿上一双“SANKE”牌皮鞋——此前,沃尔夫冈—贝克尔只穿自己厂里生产的“W”字牌。
“直奔中央车站。”老板下令说。
(五)习俗
艾薇塔—霍夫曼长大嘴型,惊讶不已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老情人,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亲爱的艾薇塔—霍夫曼,瞧,我给你带戒指来了,”沃尔夫冈满脸通红,眼睛里闪烁出年轻时的热情与羞涩,他显然太激动了,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
“呃,我的意思是,我想请求你……嫁给我,是的,嫁给我,跟我结婚吧,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该结婚了,我再也不回柏林,再也不管什么‘W;字牌运动鞋了,您瞧,SANKE牌皮鞋……”
艾薇塔低头看了一眼沃尔夫冈脚下的新皮鞋,一头扑进了男人怀中。
沃尔夫冈—贝克尔知道,今天,他可以穿着鞋走进艾薇塔的屋子。
慕尼黑,以及整个巴伐利亚州都不曾有过什么“情人节男人不能穿鞋进女孩家”的习俗,这习俗是艾薇塔为沃尔夫冈编造的。
艾薇塔不排斥男人的鞋,但绝对排斥‘W’字牌——这个该死的品牌,耽误了一个女人三十年青春。
还真得谢谢那位不知名的小偷。
雪中轶事
冬天,积雪覆盖大地,但柏林很少人堆雪人,原来是怕恶魔藏进雪人体内。
一、雪中脚丫印
我喜欢看电影,我说的是银幕上的电影,投影仪制造的所谓“大”画面强差人意,电视机与电脑显示屏不值一提。
在德国看电影不太爽,德国人的欣赏习惯还停留在中国八十年代之前——每部外国片,都得配上德语对白。德语语速快,语调冷,喜剧片人物的痞子气出不来,恐怖片中的惊恐状反而令人发笑。
我想德语只适合为纪录片配音。
只有一次看电影我笑了,那是看周星驰的德语版《功夫》,当星爷一句很招牌的“有……搞头……”被说成“道……斯微阿特瓦斯……”时,字母D被舌尖探出20多个颤音,笑得我前仰后合,邻座老太太从黑暗中给我翻了一个白眼。
我承认,柏林电影院设备质量绝不输给北京,但我还是习惯看原版粤语或英文电影,当然,最好是有中文字幕。
所以,现在上电影院少了,最多每月一次,过去在北京,至少每周一次。
我又堕落了,回到用投影仪看电影的时代。
阿飞传电影给我,一部名为《反基督者》的恐怖片。据说这部电影直接挑战观众生理极限。我们边传边聊天。
他在上海,我在柏林,我是白天,他是黑夜,他好奇,要求开视频看看我的白天。
打开视频,他看了我的房间,先是嘲笑我的凌乱突然中断传输。
“这电影不适合你看!”
“为什么?”
“电影一开始,一对夫妻在做爱,他们的孩子趴到窗台上,摔出窗外……”
“这有什么可怕的?”
“电影里的房间布置与你家一模一样,尤其是窗台和靠窗的餐桌。更要命的是,我查了资料,这部电影是在德国拍的……总之,你别看就对了。”
这小子真笨,欧洲老式公寓,造型都一样的。
更何况,我家窗台与别家略有不同——窗台外是阳台,即便有孩子爬出去,也就是摔倒阳台上,受点轻伤而已,伤不致死。
何况,我家没孩子。
我从网上下到那部电影,看了,果然很惊悚很,故事主要惊悚部分在结局……那母亲亲眼目睹孩子爬上餐桌的,本来她完全可以制止悲剧……
那晚上我没睡好,整夜听见屋外有孩子呜咽的声音,我当然明白,这是幻听。
半夜,我被一阵寒意惊醒,脸上冰凉,摸摸,是水。
我开灯,窗外风大雪大,窗被风吹开了。
我起身关上窗,再睡,睡得很香。
第二天,看窗外一片白茫茫,积雪堆满窗台与阳台栏杆。
想想昨晚风吹开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记得临睡前我曾专门检查过插销,更何况,窗扉是朝外的,窗对西,朔风西来,怎么会踹开朝西的窗?
我打开窗,看看窗外,阳台上已经铺上一层积雪,平平整整的,犹如羊绒地毯,有绘画图案那种。
等等,雪地上的痕迹不是画儿,是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