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居五个多月了,她不知多少次用期盼的眼光看着魏经纶,希望他说一声“搬回来吧,两个人一起睡更安全”,可魏经纶始终没有说。趁魏经纶去南方学习的时候,她偷偷搬回了她们曾经共同度过三千多个夜晚的那张床,可头脑中产生的仍然还是屈辱和悲伤。她不能理解结婚快十年了,跟她睡在一起的男人梦中还能呼唤出别的女人的名字。一想到自己仅是别的女人而且是自己非常熟悉女人的替代品,她就感到索然寡味,兴趣全无。她深深地感到横在自己心头上的障碍越来越难以逾越,唯有分开。隔壁房间里传出了通话的声音,声音忽高忽低,听不真切,一会儿还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委屈中渗透着忧伤。大约二十分钟,楼下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魏经纶脚步有些沉重地下了楼,打开车门上了车。透过窗口,柳叶看到车上坐着的杨山坡。车子一直开到了海边,在一个咖啡馆门前停了下来。杨山坡和魏经纶在一个靠近窗口的桌子上坐了下来,一人要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喝着。杨山坡望了一眼一语不发的魏经纶,问道:“又冷战了?”魏经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小的像蚊子:“今天是‘热战’!”杨山坡说:“实在过不下去的话就别凑合了,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魏经纶眼睛一直望着窗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一下午没去单位就是为了‘热战’?柳叶下午怎么没去上班?”杨山坡问道。魏经纶声音低低地说:“下午头痛得厉害,本想回家躺一会儿,谁知道她也回家了!”“你平时看着脾气挺好的,有什么事不能跟她平心静气地谈一谈?人民教师就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跟她好好谈谈,她不应该一点也听不进去吧?”杨山坡劝道。魏经纶苦笑着说:“没用,她有心理障碍。我们俩人经常是三句话没说完就戗戗起来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杨山坡说:“真没想到你们俩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魏经纶说:“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事。咱干这份求人的工作,整天迎来送往的,本来就身心疲惫,当妻子的应该体谅才是,可她就是不理解。今天说看见跟别人上了一个车,明天说晚上睡觉喊别的女人的名字,这不纯粹是没事找事吗?”
杨山坡笑着说:“谁让你小伙子长得帅,年纪轻轻就当上老总了的?人家柳叶不也是害怕你‘孔雀东南飞’嘛!”
魏经纶说:“我想你们家白雪不会像她那样。她老是怀疑你这怀疑你那的,搞得我整天惶惶不安,什么兴趣都没有了。不怕你笑话,我们两人差不多两年没有那个了,分居也快半年了,这样的日子你说还有法过吗?”
杨山坡说:“上次我说让白雪和李冬冬找她谈谈,你死活不让。女人比较了解女人的心思,找她好好谈谈的话,说不定能帮她解开心中的疙瘩。”魏经纶说:“如果能行的话,不用你说我也早找她俩了。她已经钻进死胡同里了,越谈可能关系越僵,尤其是李冬冬更不能找她谈。”杨山坡不解地摇了摇头:“女人啊,真是难琢磨!”魏经纶说:“过两天我想去趟省公司找找李总,看看能不能把我的工作给调一调。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六七年了,再干也没什么意思了,尤其是在市场这么乱的情况下。”杨山坡瞪大眼睛问:“你想去哪儿?”魏经纶说:“前两年省公司要调我去干办公室主任,我考虑到两人一直没孩子,再两地分居的话,怀上的几率就更小了,所以没有答应,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应该答应去省公司。当初要是两人早分开的话,说不定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杨山坡说:“你要是去省公司了,那滨城公司怎么办?退一步讲,公司的事情咱放一边暂且不说,柳叶本来就对你不放心,如果你再去省城工作,一两个月不回家一次,那你们俩人可能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魏经纶说:“你以为我留在滨城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实不相瞒,离婚的事我们已经谈过两三次了,虽然都是通过王瑞香转述的,但基本上都已经同意了。如果领导们同意调我去省公司工作,走之前就把离婚这件事办利索,去省公司也不会再有三牵两挂的了。”
杨山坡说:“逃避不是办法,况且省公司领导也不一定让你这个时候离开滨城。”
魏经纶说:“应该不会有问题。去省公司的事,我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了,不仅仅是家庭的原因,也有公司的原因。”
杨山坡说:“虽然现在业务不好做,竞争激烈,经营也比较困难,但市场不会老是这个样子。一个人去外地工作,人生地不熟的,不容易。我劝你还是再慎重考虑考虑。”
魏经纶说:“市场竞争这么厉害,监管部门查得又这么严,现在干一把手不是前几年了,不仅压力大,而且风险也高。今天下午,姚东风为了港务集团爆炸案的事情,打电话找我兴师问罪,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正在气头上,就没给他留情面。唉,为了一点业务,多年的交情都不讲了,真不应该!老姚是咱们过去的老领导,滨城永泰公司成立的时候,又一起共苦过,当初要不是陈醒目不放他走,我现在的这个位置可能是人家的,有机会的话,你还是帮我解释一下吧。”
杨山坡说:“老姚现在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老姚了,变得很世故。今天下午他也给我打电话了,罗哩罗嗦地说了一大通,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港务集团又不是咱们承保的,掺和那些熊事干什么?”
魏经纶说:“不是我愿意掺和他们的事,是港务集团孙玉河打电话问我那个案子应不应该赔,我说理论上讲爆炸案件是烟火燃放公司违规操作引起的,烟火燃放公司是赔偿主体,但保险公司作为风险管理主体,对投保人也有提醒、预防等方面的义务,仅此而已。我不知道孙玉河跟那五家公司的人是怎么讲的,传来传去,可能传变味了。”
杨山坡说:“客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肯定净找有利于自己的话说。老姚那些人也不考虑考虑,都是圈子里的人,能不维护行业利益吗?况且他对你魏经纶的为人又不是不了解。”
魏经纶十分委屈地说:“港务集团这个案子太大了,参与承保的五个公司成立后收的保费加起来也没有这个案子的损失大,他们着急也是正常的。下午,老姚电话一打过来就说我胡说八道,说我人格有问题,说我对行业不负责任……你想,我跟柳叶闹别扭正在气头上,正想找一个出气的地方,正好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不管怎么说,咱也有不对的地方。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人家解释一下吧,不能因为工作,影响了弟兄们的感情。家里不和谐,外面还是尽量和谐一点,现在不都在讲和谐吗?”
杨山坡说:“老姚那人有时候也犯病,不了解清楚,上来就青红皂白地指责一通,不骂他一顿就算便宜他了。过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得好好说说他。”
魏经纶问:“很长时间没看见杨杨了,最近学习怎么样?你黑天白夜的忙,孩子的事情顾不上,全靠人家白雪和杨杨他姥姥、姥爷,对人家一定要好一点,家庭关系一定要处理好。家和万事兴,可别学我。”
“两位老人对我的工作还是挺理解、挺支持的,就是白雪有时候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心烦的时候,真想踢她两脚,可咱哪敢呀!”杨山坡笑呵呵地说。
魏经纶面无表情地说:“你可别烦,有时候有人唠叨你也是一种幸福。像我这样没人唠叨更痛苦。”
魏经纶看了看手表,催促道:“回家吧,再晚了,白雪同志会不高兴的。”
杨山坡说:“没事,她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去省公司的事,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港务集团爆炸案子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时间长了,他们会知道实情的。”
滨城港务集团爆炸案赔付谈判一直处于胶着状态,双方分歧很大。五个共保公司坚持主张损失应该由烟花燃放公司承担,而港务集团公司认为,既然公司花费五六百万元购买了保险,不管什么原因造成的损失,保险公司都要全额赔偿。港务集团领导表示,虽然港务集团项目续期已到,但在赔付方案未确定之前,决不会考虑续保问题。
眼看年底到了,港务集团脱保也三四个月了,情急之下,孙玉河亲自出面召集原三家共保公司开会,商量重新恢复合作关系问题,魏经纶借口家有急事要赴外地处理,派杨山坡参加了会议。
孙玉河开门见山地说:“今天请大家来,还是让大家帮助参谋一下公司爆炸案赔付问题。按道理讲,今天找你们三家公司的老总来有悖情理,因为今年港务集团的保险不在你们三家公司,大家完全有理由拒绝参加今天的会议。大家能在百忙中来参加这个会议,一方面说明大家对港务集团这个项目的重视;另一方面也说明大家有继续合作的诚意。请各位给支个招,下一步港务集团风险管理工作应该怎么做。杨总、宋总,你们有什么高见?”
杨威名用手指了指宋珂,示意让宋珂先讲。宋珂莞尔一笑,说道:“还是请老大哥先发表高见吧。”
杨威名说:“为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发展保驾护航是保险的基本职能,但要真正体现出保险本身的价值,必须得到社会各界尤其是像孙总这样的大客户的支持和理解。港务集团是市内的重大项目,但在规避风险方面做得还不够,这其中有我们保险公司宣传不力的原因,也有港务集团本身认识不到位的原因。在座的各位都是滨城市最早成立三家公司的负责人,也是目前滨城市规模最大的三家公司,也应该是专业水平和管理能力最好的三家公司,但就是这样三家公司,上一个保险年度竟然会无一参与滨城市最大的保险项目的承保,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太正常的事情。港务集团资产已过五六百亿元,但真正拿出来投保的只有几十亿元,按保险行业的说法叫做不足额投保,出险后也应该按比例进行赔付。更重要的是,去年贵集团通过经纪公司把费率压到了一个不正常的水平,使在座的几家公司失去了跟贵司继续合作的兴趣。所以,我建议贵公司在今后风险安排时,一定要考虑公司实力、服务能力、专业水平。至于爆炸如何赔付问题,由于我们没有对上一个保险年度的保险条款进行认真地研究,实在不敢妄加评论。”
孙玉河问:“如果按前几个保险年度的承保条件,出了这个事故后,你们应该如何赔付?”
杨威名看了一眼闫利,说道:“这个问题让闫总给您解释一下吧。”
闫利侃侃其谈了十五六分钟,也没有给出一个让孙玉河感觉满意的答案。
孙玉河又朝宋珂点了点头,问道:“宋总,你有什么看法?”
宋珂瞅了一眼面前的笔记本,说道:“我很同意杨总的意见。至于这个案子如何理赔,主要还得看承保时方案是怎么约定的。正常情况下,可以让保险公司代位求偿,但这样做保险公司就承担了相当大的风险。我的意见是除了将烟花燃放公司列为赔偿主体外,还可以将烟花生产厂家也列为赔偿主体,因为他们生产的产品没有达到质量要求。”
杨山坡接口道:“宋总说得很有道理,将这两家公司捆绑在一起,让保险公司代位求偿的成功率就高一些。刚才,杨总也提到不足额投保问题,虽然港务集团公司损失金额达到了一点五亿元,但真正列入投保范围的财产可能不足一半,所以要求按损失额进行索赔,既不合理,也不现实。”
孙玉河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道:“假如今年我们把公司的风险管理权再交给在座各位的话,大家对下一步的保险安排有什么建议?对已经造成的损失有什么态度?”
杨威名警觉地问道:“孙总说的‘对已造成的损失有什么态度’指的是什么?”
孙玉河尴尬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再继续合作的话,三位老总能不能帮助消化部分损失?港务集团跟你们三家公司合作过六七年,从集团收取的保费累计也有四五千万元,前几年你们三家确实没怎么赔付,可以说是赚了很大一块利润,如果各位在港务集团遇到困难的时候给予相应的支持,那我们今后合作的基础可能会更牢固一些。”
杨威名态度十分坚决地说:“孙总的想法很有创意,但不太可行。如果上一个保险年度是在我们公司投的保,公司的微机系统内有港务集团的代码,理论上还存在着通融的可能性,可公司的系统内连贵司的账户都没有,想人为地进行操作怎么可能呢?”
宋珂和杨山坡也附和道:“别说是无法操作,就是有法操作,这么大的一个案子,谁也没有那个胆量。”
孙玉河笑着说:“操作肯定能操作,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承担风险罢了。我认识你们保险公司的一个查勘员,当然不是你三家公司的了,在保险公司工作了三年多,就在咱们市区最好的居住小区买了一套一百二三十平方的房产,最近又买了一辆帕萨特轿车。你们想,一个刚从大学校门里走出来没几年的农村穷学生,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听你们内部的人透露,那个人帮助客户做了不少假案子,从中分了不少提成。”
杨威名等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了惊讶和怀疑的表情。
十二月底,港务集团又把公司新一保险年度的业务承保权交给了原共保体的三家公司,费率、免赔额等主要投保条件跟上一个保险年度的投保条件基本相同,不同之处在于保额在上一个保险年度基础上有了较大幅度地增加,而且没再通过经纪公司进行保险安排,因为港务集团公司的领导们认为,华晨保险经纪公司虽然在前期投保过程中做出了很大努力,为集团公司节省了大量的费用,但在后期协调服务方面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没有必要继续通过经纪公司进行保险安排。同时,将大千等五家共保公司告上了法庭,要求按投保份额进行赔付。没过多久,大千财险东南分公司以对滨城港务集团保险项目风险管控不力、没有很好地维护公司的核心利益、对大千公司品牌建设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为由,一纸红头文件,解除了姚东风大千财险滨城中心支公司的总经理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