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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你在等一列火车(1)

沿途的风景像记忆里狭长的隧道,通过忽明忽暗的山洞。三贤看着窗外的风景,从丰富绚丽的颜色缓缓融入寒冷而荒凉的山谷。三贤知道,这是她想要的地方。

起初,天空是三种颜色的,蓝色,粉和橙色,像水粉慢慢融入而变的厚重,车旁绽放着成群的矢车菊,十月份的天气温和而不躁动,一切都像是富饶而华丽的都市。三贤像寻找丢失的灵魂一般,从那瑰丽的城市迤逦辗转。似逃离一般,等到窗外的风景变得荒芜而孤寂的时候,三贤下了车,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三贤准备开始她今后人生的几十年。

三贤是舞蹈演员,站在聚光灯下,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像个天鹅一样骄傲。当脚尖触立在地板的时候,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红舞鞋,无法停止的旋转。这是美好而快乐的,三贤喜欢舞蹈,喜欢让灵魂和着音乐跳动的节拍,轻巧的拖动着身体在聚光灯下无休止的旋转。世界在眼前变的模糊,像个巨大的万花筒。有人说,芭蕾舞演员在旋转的时候眼睛必须定焦在某个人的身上,只有这样,旋转才不会跌倒。三贤是个幸运的人,也许在那个时候,在所有演员无法旋转的时候,她拥有她的中心,她的焦点。她可以无休止的旋转,觉得自己轻得像一根漂浮的羽毛。就好像,哪一天,旋转的可以漂浮起来。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除了无法阻止的时光,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华丽而寥落的皮影戏,无论是关掉了灯,还是剪断了线绳,就算是演到最精彩的部分,也只好停滞不前。

三贤的旋转停止了,这个巨大的万花筒少去了最重要的部分,那张在旋转里,无论多么快,多么模糊,都无比清晰的脸,消失了。失去了定点的三贤,像个瘫软的泥巴,在上千万次的旋转中倒下了,就连三贤人生的钟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三贤的舞鞋变得像鸵鸟的翅膀,庞大而美丽却实物了它真是的意义。

三贤觉得世界欺骗了她,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爱情,是那些宿命无聊的人在自寻烦恼。她觉得世界上一定有一个安宁而荒芜的地方,可以足够一个人度过余生,而在这个地方,根本找不到半点爱意。这样的一个地方,一定是仙境了,她想。

火车在轨道上奔跑,也在三贤的人生轨道上奔跑,不知道要跑多少个地方才能找到那仙境一样的小城。窗外不停的变换着各种各样的风景,翠绿的热带雨林,鸟语花香,风景颇好而经济感十足的小城镇,积雪皑皑的雪山。多少个沿途的游人都被这些独特的风景吸引,都各自投其所好,选择自己满意的地方下了车,独自讨生活去了。三贤默默的等待,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那样安静又冷漠的地方,一定会有的。

三贤从未失去信心,所以,一切就这样自然的发生了,三贤偏爱这荒漠几乎无法生长植物的地方,她觉得看起来这里的一切都与这个虚伪的世界那么无关,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像个光鲜亮丽美女的脚心,永远也看不到却那么的真实。

三贤穿着墨绿色的上衣,白色的裙子,拖地的长,掩盖住了没有穿鞋露在外面的脚面。下车的一瞬间,三贤就扔掉了鞋子,像《BigFish》里面的小镇,没有鞋子就永远也不打算离开这里了。三贤背着麻布的双肩包,包里寥寥无几的装着简单的生活用品和一双白色绸缎的舞鞋,一本她最爱的小说《荒原》和一张打口的英文CD。

三贤准备这样简单孤寂的度过她的余生。她像一个无主的灵魂,光着脚踩在冰冷干燥的地面上,拖动着洁白飘逸的裙子,在了无人烟的山谷行走。山谷的夹缝中坚强的开着几多叫不上名来的小花,在阴暗的山谷,显得格外鲜艳。三贤觉得,那些花和自己一样,一定也是不知道从哪个喧哗的都市随宿命漂泊到这里,便爱上这里,准备永远孤独的生活下去。就这样,凄美的开在山谷石头的狭缝中,孤芳自赏。

三贤无论怎样也想不到,这了无人烟的地方有个美丽的名字:荼蘼镇。

这小镇像个青灯古佛的灯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独自生存着,并且已生存多年,与世隔绝的以自己的方式虔诚的生存着,显得如此安逸而平和。

小镇很少有门面经营的小店,没有早晨都市里吆喝早点的声音,干燥的空气被小镇外的山谷阻挡住,小镇显得有些阴冷。小镇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就连骡马也没有。三贤觉得,在小镇里居住的人,就像是一个个困在山谷里的神仙,最后爱上这里而舍不得离开。小镇的路很窄,三贤自己测量了一下,大概连两个相向而行的人都会擦碰到肩膀。小镇巨大的石板路,铺满了微弱的阳光。

小镇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起初选择和修建小镇的人,一定是个心细而有生活质量的人,小镇的阳光很少,但却恰好能照射在每条狭长的石板路上。巨大的石板之间布满了悉尼的黄沙,却从来未因有风,而吹脏小镇的空气。

三贤的头发像肆意声场的藤蔓,凌乱的散落在腰间,没有打理的自然卷,衬托着一张白净青春的脸,三贤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个商店橱窗里的芭比娃娃。

三贤走在小镇充满阳光的石板路上,尽情享受着小镇独特的气息。脚底微微发凉,估计此时,她的脚底已经沾满了黄土而显得泥泞,可她并不在意,她喜欢这里,这种纯净自然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可贵。三贤能够找到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三贤闭上眼睛,加入,她没有眼睛,那小镇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三贤深呼一口气,仔细地听着小镇的言语,悠远模糊传来的芦丝,葵花面向太阳轻微的摇晃,为了生计奔波的村民,和乡的游子。听不懂的语言像歌唱一样缓缓的民满载了这个清晨的小镇。

三贤来到仅有的几间店铺前面,这是一间银饰店,没有门头,没有招牌,屋子里挂满各种各样的银饰,店主穿着一身少数民族黑色的服装坐在小店的门口,靠近街道的地方。阳光像一片橙色有棱角的几何图形,印在店主古铜色的皮肤和棱角分明的美玉上。店主低着头,认真的敲打着手里的银饰,并没有套头招呼三贤的到来,三贤自顾自的在店里转了转,店里的摆设很凌乱,没有任何生意人特有的摆设和细心的布置。

银饰却都格外的干净,三贤拿起一直镯子端详起来,镯子上清晰的雕刻着一朵绽放的莲花,花瓣清晰尖锐,旁边有两条小鱼,鱼的尾巴向上翘起,鳞片少而夸张。像一幅喜庆而简单的年画。

三贤放下手中的镯子走到店主面前,年轻的店主并没有抬头看她,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他在打造一只新的手镯,镯子还没有成形,而是像一根被压扁的筷子,躺在一块冰冷的铁块上,店主用小刀和锤头在雕刻。一朵朵像图腾一样的花,繁花的盛开,复杂而精细。旁边方了一张画好的图样,应该是照着图样上的图案在雕刻。三贤看那个图案又复杂又怪异,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惊艳和美丽。

“这是什么图案?”三贤忍不住打扰了店主的工作。

店主转头看了一眼三贤,停下手中的工作,愣了一下,从三贤柔软的自然卷头发开始,一直看到她光着的双脚,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扭回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三贤并没有因为店主的无力而感到气愤,她安静的看了一会。这个复杂而巨大的工程现在只完成了十分之一,不知道哪一天,这件精美的手镯可以完成,也许她会和这个性格古怪的青年成为朋友,然后用一个何力的价格买下这只镯子。三贤正沉浸在她日后小镇平和生活的幻想里,店主突然站起来,把刚才完成了十分之一的镯子扔进了旁边的炉子里,从身后的柜子又取出一根压扁了的银条,上面光洁平整什么也没有。店主把银条方在刚才的铁板上重新开始雕刻起来。现在这个巨大而复杂的工程连刚才的十分之一也没有了。

不过三贤有的是时间,她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这件饰品的出世,总有一天她能看到这个瑰丽的精品挂在她或谁的手上。

店主把锤头和小刀放在因跳上,刚要起手开始雕刻,却停在那里,转过头来看了三贤一眼:“你想买什么?”他又放下手里的东西问三贤。

“我什么也不买。”三贤弯着腰,尽量保持和店主水平的位置,歪着脑袋,头发从肩上滑落,在空中当着秋千。

“那别妨碍我工作”店主没好气的重新转过头,拿起锤头。

三贤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觉得能在今后的生活里遇到一个年纪相仿,说话让人觉得讨厌的人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店主看三贤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放下手里的工具,转过头对她说“你想干什么?我在工作,你要么买东西,要么前面右转有宾馆。”

“我不住宾馆,我今后都住在这里了”三贤说。

店主看着三贤城市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打扮得像是从遥远地方来旅游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弄丢了鞋子,光着脚站在他的小店门前,什么也不买的看着他工作,也不惧怕他恶言的驱赶,并告诉他,她准备永远住下去。

“你从哪来?”店主问三贤。

“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三贤脸上闪过一丝忧伤,她不想回忆起那个不属于她的城市。

“哦”店主好像看出点什么,没有再追问。

三贤把手伸进她柔软的头发里,从耳朵上取下一只耳环,耳环是环状的,底下有几个绕在环上的小圈。

“这个耳环坏掉了,裂了个口子,你帮我修好它吧。”三贤把耳环放在店主面前,店主拿起来看了一下,放在一边。

“你什么时候要?”

“什么时候都行”三贤站起身,调整了一下双肩包的角度,仰起头把藤蔓一样的头发甩在身后,露出了一个安静的微笑,然后踱步迈出了小店,朝南走去。

三贤在一间门口方了一盆雏菊的房前听了下来,房东是一位说话不清晰,不能完全顺利沟通的老阿妈,头发花白,没有了牙齿的嘴向口腔里用力的干扁了进去,一只眼睛泛出白色的液体,瞳孔变成灰色,或许会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三贤不觉得,因为老阿妈会用她干扁的嘴露出最平凡而真诚的微笑。她和老阿妈用无法完全听懂的沟通获得了相互想要的信息。

三贤租下了二楼右手边那个小小的房间,厕所在外面,虽然有点不方便,但是三贤喜欢这间屋子向外伸出的窗台,可以享受到小镇街道上微薄的阳光。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雕花的榆木桌子,桌子并没有刷漆,显得有些不平整,颜色也不均匀,三贤没有昂贵的化妆品,不需要漂亮的桌子,也没有华丽心印人的衣服,房间里没有衣柜也对三贤没有影响。

就这样,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在这个像个仙境一样的地方,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三贤变成这个孤单的老阿妈,自己独自生活,租房子给来这里寻求无爱而清净的年轻人,独自种植雏菊,独自打扫院子,踱着蹒跚的步子去买馒头。

能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吗?用什么样的方式,飞翔,跳跃,奔跑……三贤用最没有意境的方式,找到了最有意境的地方。

三贤在小镇的街道上散步,还是光着脚,三贤不准备买鞋子了,她决定告别柔软而高雅的舞鞋,光着脚更舒服一些,没有了鞋子的束缚,光着脚,指甲也再不用受到站立时的压迫,像三贤现在的心情一样,已经决定保持这种状态安身于此了。

荼蘼镇有一家唯一的画舍,老阿妈说,画舍的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三贤想去看一看,便很快就到了,小镇很小。

画舍没有门头,从外面看就像一间陈旧的小屋,要不是三贤从开着的门外看到墙上的油画,也猜想不到是这间。

画舍有些黑暗,墙上的画都没有价格,大本分都是各种年龄的少数民族,有老人,青年和玩耍的孩子。每个人都有明显粗糙的皮肤,松弛的眼皮和并不洁白的牙齿,但每个人都毫不吝啬的露着牙齿微笑着。

这是一张奇怪的图案,看不出是什么,复杂而惊艳的线条,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颜色,像一个精心安排的迷宫,让三贤一瞬间想起那个小银匠打造的图案。

“这是‘祈舍’”男人从后院走出来,头发像沙漠里骆驼的毛毡,散乱的披在肩上和胡子纠缠在一起,无法分清,更看不见藏在脏乱毛发下的嘴,他穿着少数民族的衣服,衣服上都是各种颜色的颜料,有新有旧,手里还拿着已经分了叉的毛笔,三贤可以看出他的年龄大概已经过了花甲,三贤还以为而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画家是一位性格很酷的青年。

“什么是‘祈舍’?”三贤指着画问画家。

“就是……”画家歪了一下头,走到门口,从门外窗台上拿起一个晒干了的枣干放到杂乱生长的胡子中间“在这里,有一个风俗,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祈舍’,传说是可以实现你心愿的神,每个人以自己认为最特别的方式留下你心里认为的‘祈舍’,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也不一样。”

三贤走到画面前,伸手触摸凹凸不平的油画“那你画的是什么?”

“是马,小溪和罂粟花”画家用手给三贤分别指引着,是很抽象的几何图形,但画家这样说完以后,图变得清晰起来。

“真好。”三贤微笑“为什么画马?”

“因为,我喜欢马,它我一样自由。”

“那小溪呢?”

“在我的家乡有一条小溪”

“那为什么画罂粟呢?”

“因为小镇像罂粟一样,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再也不想回去了。”

三贤听了看着男人稠密的脸,咯咯地笑出声来。

三贤在小镇孤独自在的生活,不生儿,不育女,每天和镇上寥寥无几的人谈笑,生活,学着他们吃野草,吹葫芦丝,纺线,和老画家学油画,帮街角不爱说话的小银匠洗衣服,她记得她带上了那件漂亮的镯子,却怎么也看不清镯子上的图案到底是什么样子,她老了,蹒跚的搬着几盆白色的雏菊,坐在井边休息,井水里照出三贤现在的样子,花白的头发松散的盘在脑后,不再柔软,眼睛也失去了原先的明亮,脸上布满年轮的车轴,干裂的嘴唇掉下一块块鲜红的皮。三贤轻声叹息,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屁股像定在了井边。她想叫小银匠来帮她一把,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一起度过了几十年,怎么能忘记他的名字呢?三贤着急的想啊,想啊……

被熟悉却听不懂的语言吵醒,她揉了一下眼睛,轻声的笑出来,这个梦一下做了几十年,也难怪她怎么也想不起小银匠的名字,三贤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她看着天井里小银匠正在和老阿妈说话。

“hello”三贤站在二楼的走廊,大声的打招呼,打断了楼下的交谈。

小银匠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和老阿妈说话,三贤看他没有理会自己,也自顾自的回到屋子里。阳台的光线真好,就是却少了什么,应该方一盆花吧,放盆什么话呢?三贤想着从不自觉的从包里取出白色绸缎的舞鞋,鞋的绑带像根失去水粉的面条,毫无生气的耷拉着,即使这样,在这种纯净的小镇里,这种高贵的绸缎还是显得和这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三贤顺手把鞋放在了窗台上,阳光照的鞋子有些微微发黄,绸缎泛着光,看起来那么高贵。

门开了,小银匠真在门口,紧绷着脸,严肃的像个法官,双眼紧紧盯着睡眼蒙胧的三贤,她站在窗边,自然卷的头发落在窗台上盘起一小卷,有几缕方在胸前,阳光打在她洁白的左脸上,睫毛闪闪发亮,像个会说话的星星,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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