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头领，这大晚上的要在这龙首山找个孩子怕是不易，而且这山里恐怕有狼呢……当然……当然，您武艺高强宰几只狼自然不在话下，我是说，咱们刚刚不是找着了一件撕得稀烂的带血的小衣，那个孩子只怕是已经喂了狼了，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苍术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在思考那人说的情况的可能性，良久，他侧过身子，看着身边一直劝说他的人“你说的不错，”顿了顿后继续道“我们回去吧……”在众人松一口气的应诺声中，他听到了一直在等的声音。
······
“苍术……统领……”马贼甲直到倒地断气的那一刻还是没弄清楚为什么他和其他五个小喽啰会在瞬间被苍术统领一刀毙命，他其实没太深想，只是有种强烈的不甘，只是因为是小喽啰，所以连自己是为什么送了命都不必交代一下吗，他真不甘心。
苍术甩了甩刀上的血，面对着一处山壁静立着，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仍然是悄无声息，远处似乎有狼嗷声，苍术不想再逗弄两个小家伙，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山壁说道:“出来吧，安家女公子”回应他的仍然只有隐隐约约的狼嗷。有那么一霎，他几乎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他开始佩服起那两个孩子来。
“安家二爷于我有恩，我接到消息，听说寨子里要伏击安家的马队才特意赶过来的，不过我来晚了。出来吧，我送你们回家。”仍然没有回应。
他有些不耐，原本当兵的时候就不会哄孩子，更何况又过了一年刀口舔血，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日子。正准备说些恶言恶语吓吓他们，不料山壁里居然传出了软软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你过来帮帮我，我卡住了，出不来了。”
他听得一怔，自失一笑，终究只是个孩子啊……与此同时，安和正躺在那安家女公子脚边疑惑不已，他们呆的地方是山壁间风水侵蚀出来的一道半人高的岩缝，缝口也许是有地下暗流，所以野草灌木长得分外茂盛。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可是抱着他直直冲进来的，现在侧立着，会卡住？他静静地看着情节的发展，就像在看一部3D电影，或许他还没有缓过神来，或许他还不想缓过神来，或者他只是累了，没有精力去分辨什么现实与虚幻。他眼皮渐沉，似乎马上就睁不开了，索性闭上。
“这就是那个安家小少爷？他不是已经死了吧……”
“才不是呢，他只是饿了累了，我也很饿，你有吃的东西吗？”
“没有，不过如果你不怕把狼引过来，我们可以宰匹马，烤马肉吃。”苍术侧过身子露出身后一地的尸体和几匹无主的马，挑着眉不怀好意地准备看那孩子瑟缩发抖的样子。
然而，出乎意料，那小女孩儿只是厌恶地瞥了一眼眼前的一切，包括那个牵马而立的刀疤男，然后没有好声气地说道：“阿和吃不了马肉，也不能饿太久，我们进城吧。反正虬川城迟早都是要去的，小姑姑应该交代你了。”
“你在说什么？”因为言语触到了隐秘，这几个字说来无论怎么抑制都能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是吗？他们要送阿和去虬川城为质，我是偷偷藏在草料车里跟过来的。知道我也在卫队之中的只有小姑姑，既然是她，那么我必定也只能安全带着阿和到虬川城乖乖做质子。她是安家难得的聪明人，她喜欢我，但她不喜欢我待在浮梁城。至于跟马贼勾结的……哼，总不出那几个自作聪明的蠢货！”清清软软的童音说着这些轻蔑与鄙视实在容易让人恍惚。
“安宁小姐，你真让人吃惊，难怪可以从那群人手中逃出来……”苍术平复了那抹紧张，感叹着继续道：“但是，发生的事情和你猜到的事情有些出入。原本寨子里的确是接了那几个蠢货的生意，但是半路上却有另一拨人赶在我们之前动手了，那拨人可不是什么山贼响马之流……”
女孩儿对此却没有回应，只是走到一匹马左侧，示意苍术抱她上马。安和感觉自己在两人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那个女孩子怀里，然后又是一层布料裹上来，带着一股浓重的马汗味儿。“马贼？质子……”他的大脑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超负荷运转了，开始疲累，开始混沌。但他仍挣扎着，不想就此睡去。
有一只轻软的手触到他微微颤动的眼皮上，微凉。“阿和今天好厉害，居然清醒了那么长时间，再多醒着一会儿好不好，醒着进食之后再睡好不好。”清软的童声凑在他耳边，带着悄悄话的气音，听起来格外让人安神。但这种熟悉的小心翼翼的态度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妙的感觉。
苍术环过前面两个孩子控着缰绳，让马小跑着，听着孩子的絮语，他眉间的戾气和疤痕上的狰狞似乎都平和了不少。对于安宁小姑娘言辞间的回避，他也不甚在意，毕竟他自己也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比如那拨杀手中都正规军的身份，比如他真的是受过安家二爷的救命之恩，比如安宁口中的小姑姑和他之间的关系……
虬川城南门，新来的小兵不时地望望月亮又看看斜对面酒馆里的小队长，他才刚进城卫营不久，第一次排到夜间执勤，城门洞两头的灯火只能照亮跟前的一小块地儿，对着黑咕隆咚的城门洞他总有些发怵。突然他看见小队长手向下挥了挥，他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小队长放下酒碗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小崽子，关门，收工！”
听到可以收工回家了，他也不计较那句“小崽子”是不是伤了他的自尊，高高兴兴地把桌椅搬进城墙下的夹间里，准备关门落栓。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从城门洞那头传来的马蹄声还有随之传来的一声“等等！”
“可真会挑时候，再晚上一会会儿，这门就合上了。”守门的小兵对牵着马的年轻人抱怨着，一抬头被他脸上的疤惊了一惊。
“大哥哥，我弟弟生病了，这才赶着进城的，我小姑父还说今天赶不及进城，要不是我姑姑骂了他一顿，他还不肯带我们过来呢，大哥哥你是好人，小姑父坏！”马上的小姑娘圈抱着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更小的孩子，对着牵马的年轻人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然后偏过头望着小兵甜甜地笑着。
小兵被马上套着不合身的大人衣袍尤显得精灵可爱的小姑娘说得一乐，然而还是没忘记要查户籍册。苍术近年来常常进出虬川城，倒是早就解决了户籍问题，他看着女孩儿，一边掏出自己的户籍册，一边想着要用什么借口带这两个孩子混进城，不料女孩儿也从怀中侧袋里掏出了两份户籍册递到他手中。他怔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为这个小姑娘操心显得有点可笑。
“咦，‘安宁’，小姑娘你是浮梁城来的，姓安，是浮梁城城主府的人吗？”突然有个破锣嗓子在小兵耳边炸出了声儿，把他吓了一跳。
“队长！”小兵扭头一看，原来是小队长不知什么时候从酒馆摸了过来。他行了军礼赶紧把手上的户籍册都递了过去。
“不是啊，我不住在城主府，浮梁城也有很多姓安的人不住城主府啊？”小姑娘坐在马上歪着头，好似真的在思考“姓安”和“住在城主府”之间的关系。
小队长见状转向苍术问道：“小哥的户籍是去年落在虬川，之前想必也是浮梁城人吧？”
苍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浮梁城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跑到虬川来了？”小队长继续翻着手里的户籍册，好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他在浮梁城呆得才不好呢，不然脸上怎么会留个这么难看的刀疤。”马上的小女孩儿快嘴接了一句，二兵一匪俱是一怔。而小姑娘似是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容易使人误解的话，继续快嘴道：“他在浮梁城呆不下去了才来虬川的。”话音一落，小队长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长刀的刀把上，苍术则强忍住了要去拔刀的动作。因为那个快嘴女孩马上又接了一句：“那个大胖子说了，他要再见到你就不止让你破相了。都是因为你带小姑姑跑了，他才找我们家的麻烦，你是大坏蛋，你赔我爷爷，你赔我爷爷……”说着说着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苍术低着头，似是无言以对的样子，他如刀的左眉正忍不住一跳一跳的，似乎跃跃欲试想要劈开什么。
小兵在一旁通过小姑娘透露出的信息自行脑补着恶霸强抢民女，民女与挺身相救的情郎私奔，恶霸寻不着人祸及民女亲眷等情节，拼了一出标准的民间惨剧。
小队长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刚刚注意到小女孩儿骑着马，他一边好奇地转到马的右侧抚着马脖子一边问道：“这马不错，是你养的？”
苍术抬起头看了一眼如今跟他隔马相望的小队长，然后视线右移，划过马上兀自哭个不停的女孩儿时几不可察地停了一停，再继续落到了后面六匹马上，最后又回到起点对着小队长。似是斟酌了一番，然后他说道：“只有这一匹是。”
“那其他几匹呢？”小队长紧了紧已经握到手中的缰绳追问。
“是在……在路上……捡的……”回答的又是骑在马上的小女孩儿，还在抽抽噎噎的，却不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虬川城南门终究还是没有关上，守门的小兵想早些回家的愿望自然也落空了。对于刚刚发生的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这个单纯的小家伙没有丝毫察觉，他看着那弯孤悬在高空中的月亮，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
苍术站在客栈二楼，看着窗外长街上一队骑兵向着南城门绝尘而去。良久，他关上窗，回身望向正坐在床边给床上的孩子喂食米汤的女孩儿。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想干什么？故意引他们去城外，却又隐瞒自己的身份。”
“没干什么呀，只是想看看他们是去杀人还是去救人而已。”安宁放下手中的碗，拿起手帕擦了擦安和的嘴角。
苍术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虽然你的确聪明得不像话，但是既然你只有七岁，就不要装得太老成了，小姑娘还是要有小姑娘的样子，不然可不招人喜欢。”
“嗯，谢谢，我知道了。”
“你……算了，反正我任务是完成了。”
安宁也来到桌前坐了下来。“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我只负责把你们送进城。”
“的确，现在姑姑那边应该比较需要你。你留点钱下来。”
“小姑娘，我的任务里可没有这个。”
“自然不是白拿你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道理我懂。”
苍术漫不经心地抿着茶，看着对面笑眯眯的小女孩儿淡淡哦了一声表示疑惑。
“你是不是喜欢我小姑姑？”小姑娘问出了这句话，如果不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反映出的浓浓八卦意味，她这句话听起来很是一本正经。
果不其然，苍术如刀的左眉又扬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她了？”
“你不喜欢她，那我之前说你跟我姑姑私奔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看看看，就像现在这样。”
“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现在又蠢成这样！”
“呐，是你说小姑娘要有小姑娘的样子啊，怎么样，这样是不是比较招人喜欢？”
苍术噎了一下，恨声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虽然不确定你是不是喜欢她，不过你很在意她就是了。我用小姑姑的一个秘密换你钱袋里一半的钱怎么样？”
苍术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小姑娘有点傻眼，他突然想起了当时那个叫安然的少女的告诫：“送进城后，不要跟她多说什么，尽快来浮梁城。”他原以为是怕小姑娘拆穿自己，现在看来怕的是另有其事。
“哎，怎么样你好歹吱一声儿啊！”
他回过神，沉默良久，终于犹犹豫豫问道：“什么秘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