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凌菲来的算是比较快，沐恩营有自己的传讯手段，和允蹒跚下地后，从身上去了一只细竹管轻轻吹了几下，其中几次，飞鸾感受到耳膜上微微一次，知道这是声频极高的超声波。超声波方向性好穿透力强，能传播的很远，只是若非专业训练，一般年过二十就基本上感受不到它的波段了。
只是想不到这个时代竟然能懂得利用这样“高端”的设备。
和允收起竹管，依旧原地跪了，飞鸾也不理他，径自出了门回到承安堂正堂。
“姑姑请坐。”飞鸾还是在凌菲进门的第一时间让座，似乎只是姑侄叙旧，同和允半点关系也没有。
艾凌菲却是神色沉凝，并不肯坐，反而退后一步躬身道：“属下知家主所召何事，只是此事与和允无关，是属下私自调用他办事，求家主……。”
“我只想问姑姑，和允如今究竟是谁的影卫？”飞鸾突然打断凌菲的话道，这话说的有些严重，艾凌菲一愣，再抬头时，面对这个小一辈的侄女，竟然有一些站不住。
“这……。”
艾府的影卫向来只是家主的亲信，这是艾家迁至岭南之后祖上就预备下的防止家族内讧内耗的棋子，按照族法，除家主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私自调用指示影卫的行动，就算有家主的信物甚至手书授权都不可，影卫只是保护家主的盾牌和利剑。
飞鸾看着凌菲不语，眼睁睁见自己的姑姑，虽然心里年纪上差不多，却到底差着一辈的艾凌菲缓缓的矮身跪下去，以首顿地道：“凌菲私自调用影卫，按律可赐死，凌菲无话可所。”
飞鸾道：“请问姑姑，那依照的是哪一条律法？”
凌菲一愣，自然是艾家迁入岭南后定的族规，飞鸾这样问——
果然飞鸾接着便道：“若是族规家法，难道我的话就不是家法？”
凌菲突然之间觉得眼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女孩竟是深不可测，她一步步都计划得当，一步步牵着别人的鼻子走，被牵着的人却根本不知道她下一步预备做什么，又准备说些什么。
飞鸾上前一步扶起凌菲道：“和允去了哪里，我基本能猜到，姑姑只听我猜得对不对。
凌菲顺势起身，一抬头便看到飞鸾深黑色的眸子，一时移不开目光，听飞鸾在耳边道：“姑姑可是不满云氏如今手掌大权，担心艾家最终大权旁落，令和允暗中调查云氏？”
艾凌菲没想到飞鸾真的会和她想到一块，身上一震，回应道：“家主……。”
飞鸾同凌菲一同坐下，半真半假地叹道：“飞鸾也知道这想法不止姑姑有，艾家旁系族中，只怕骚动更甚，只是如今被掩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可是如此？”
艾凌菲眉头一动，原以为飞鸾继位不过是因为她是前家主艾宸绮唯一还活着的女儿，心底里并不曾将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放在心上，如今两次接触下来，却知这小丫头绝不简单，之前一直低调处事，免不了扮猪吃老虎的嫌疑。
只听飞鸾接道：“论身份，飞鸾虽承袭了家主的位置和爵位，却是母亲庶出的女儿，血脉甚至不及翰玥，以往在府上并无威信，若无扶我上位的云氏，我如何服众？”
凌菲眼睛一竖道：“庶出又如何？谁是家主，谁就是艾家上下最尊贵的人。”她自己就因为是庶出的原因在家中一向不受重视，同一代的姐妹基本都已经分家立业，唯独她还在做着沐恩营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最听不得嫡庶有别的话，这些飞鸾自然是知道，才先用这话来试探她。
飞鸾笑得眉眼弯弯，不得不说，这小女孩舍下家主的一身凌厉，实在还是很好看的，她按着凌菲的胳膊道：“姑姑说的虽也是实话，可也不得不看到现状，只看如今承安堂里的东西，云氏想换便换，上次我中毒昏迷，云氏更是借故将我这里的人尽数换了。”
凌菲皱眉道：“家主既然说到这事，属下倒不得不说，从我召回和允审讯的结果来看，家主中毒……。”
飞鸾掩住凌菲的口道：“不必说出来，我自是清楚的。”
凌菲心中一凛，果然这位什么都知道么，那么中毒未死难道也在她的计算之下？
飞鸾误打误撞，倒让艾凌菲真心实意的敬服起来。
“就是这样才奇怪，”艾飞鸾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凌菲此人可以发展为同盟——艾凌菲城府不深，只看她能一而再的为一个这时代贵族眼中身份卑贱的影卫说话便可知她心底热血未泯，若再加上几次会面她表现出的刻板忠诚和沐恩营中为数不少的精英影卫，实在是最好的人选了——“云氏明知我无他不可，为什么还要对我下手，就算这句话我不说，凌菲姑姑也该知道，我死了，艾家上下可会奉血统最正的翰玥为主？”
凌菲一惊，她虽刻板一些，却并不笨，立即知道这话背后的含义，差点吓出一身的汗，“家主的意思是，云氏背后有人？”
飞鸾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我的意思，很可能是事实，所以如今调查云氏只是治标不治本，想办法先稳住本家才是迫在眉睫，姑姑可愿助我？”
凌菲却道：“这么说，我叫和允去调查云氏，只会打草惊蛇，叫他加快对付你的脚步？”
飞鸾并不说她也是刚刚想到这个问题，点头道：“的确。”
艾凌菲起身道：“那如何是好，都怪属下冲动，不说私调影卫，只是这一件蠢事，家主发落了我，我也没话说了。”
飞鸾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自有办法牵制云氏放缓脚步，还是那句话，姑姑是愿意助我，还是愿意见艾家内部分崩离析，旁人渔利？”
艾凌菲单膝跪地，却是郑重承诺道：“属下凌菲，愿效犬马之劳。”
飞鸾嘴角一扬，飞鸾道，如此飞鸾便倚仗姑姑了。
再次来到和允的小屋，飞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因为和允一定还跪着？可是他私自行动，无论是艾家的家法还是沐恩营的族规都足以要了他的命，她待他，不算苛刻，如果非要让她在这个世界还用现代人的角度衡量问题，飞鸾自问做不到，也不被允许。
和凌菲谈过事情，飞鸾用了接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梳理现状，寻找突破口，直到时间已经近傍晚才过来。因为还是初春，白日并不算长，和允的小屋在避光的位置，如今已经有些暗了。
飞鸾坐在之前坐过的床上，而在那里，和允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以他经历过沐恩营的全部训练的身体来说，他从不知道，原来这种事情也可以用作刑罚。
看到飞鸾重新在那里坐定，和允下意识的有些瑟缩。
飞鸾开门见山道：“我知你不会背叛，”这是实话，从见到和允的第一眼，飞鸾就能判断，若问原因，她也只能给出“感觉”二字，不过敏锐的直觉一向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可是我要的是你和我完完全全的一条心，因这世上，还有一种情况叫做帮倒忙。你可知我的侍人若非允许，私自走出内附要受什么责罚？”
和允一震，他知道自己今日逃不过，可是却没想到飞鸾会用惩戒侍人的方式惩戒他，毕竟，他的身份更卑微，可是心气却也更高。
飞鸾知道，这样的人，满身棱角，不抹去，留下的是他的骄傲，磨平了，剩下的就是能够全心全意交付的稳妥与信任，飞鸾想要把他留在身边，所以选择后者。
“来人。”
进来的是刚刚换班过来的侍卫长。承安堂内外都有侍卫巡视，而因为在内府，这些侍卫也多以男子为主。
“主子。”侍卫长行礼。
“男侍不守规矩私自出门该如何？”飞鸾一指和允问道。
侍卫长愕然，主子口中说的分明是男侍，可是眼前这个，明显是影卫啊，虽然和允此时身上只有一件染血的中衣。影卫的身份在艾府非常特殊，说他是下奴，他却是离家主最近的人，有的时候甚至可以对家主的行为产生影响，可若说他地位高，却偏偏又是最低贱的出身，连一般的奴才都不及。最关键的是，惩罚男侍用的是藤，对影卫来说，是不是太……小意思了？
飞鸾一挑眉，还未说话侍卫长连忙道：“回主子，是细藤三十，去衣……鞭，那个……臀。”
飞鸾差点没笑出来，侍卫长的样子看着有点无措，想来是觉得轻了，脸上更是一脸的不信任，觉得此事极不靠谱。
“那就着人打吧，打完了送到暖阁去。”飞鸾起身，她对看人被打屁股这件事情没什么兴趣，对真的实施惩罚也一样，她想做的不过是一种示意和警告——和允是她的人，所以用自己人的方式罚——同时也是对云氏的一种暗示——和允的行为她并不知情，但是艾家旁支族系已经有人在盯着他，多少也会让他有所收敛。
至于那细藤，只有像飞鸾或者和允这种接受过所谓抗刑训练的人才知道，那种训练，不是让你对疼痛的感知能力降低，反之，会让人对疼痛更为敏感，因为敏感，才能调用全部的精神去与之对抗，人生肉长的身体，什么东西打下去是不疼的呢？
暖阁里和裕正忙着转圈圈，他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剩下来自己该干点什么，老实等着挨打还是……
说实话，脑袋内存有点不够用的感觉。
所以飞鸾在门口的一声轻哼让小孩吓了一跳，是非常真实的跳了一下。
飞鸾眼看着小孩就差对手指来表现自己现在无措的状态了，轻哼一声道：“你去备点伤药和裹布，然后……。”飞鸾刻意顿了一下，就见小孩一抖，不由的哈哈笑道：“然后传晚膳。”
“啊？”和裕愣了，主子不打他吗？可是以前在打扫处，训教公公若遇上这样相互包庇的事情，必然是两个人都要重罚的，虽然他是真的不知道和允去了哪里。但这里是承安堂啊，可怕的、老大一堆规矩的，承安堂……
飞鸾握拳食指微凸，在和裕脑袋上凿了个栗子道：“还不去，愣着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