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稳稳站在殿前,安安静静地呆站在那里好一阵子。脖颈上系着的引魂珠影影焯焯,空旷的大殿上鸦雀无声。金色的瞳孔慢慢扩张,傲慢地扫视着,目光最后定在中央那张冰块脸上。
两人就这样死死盯着对方,不言语。
“雪峰王,现在本殿已经站在你面前了。还望兑现诺言。”
“哼哼,小王一个,还没有权利和我谈条件。”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翎儿面不改色,右手运气,生生捏碎了身旁一个不知名的大臣。殿内的气氛像是不停接近瓶颈的水,死死逼近,压迫感成倍的盖过。眼见这态势,嬉娃有些慌,紧忙道,“何必动武,有话好好说。”语气温柔极了,这不禁让翎儿悄悄心软许多。
一时间,被封印的记忆潮水般再度涌出。那时候,祖母嬉娃还是很疼爱自己的。
“话是这样说,但雪峰王,你,总得给我个交代。”话稳稳吐出,像小石块一样,远远抛出,砸在在场每个人的胸口。随后,一道咒语念出,方才那个化作齑粉的大臣以满脸惊恐的样貌再度出现。掷地有声的毫不让步震慑了他们的神经,这死而复生的能力叫人瞠目结舌。这样的蜕变,岂止是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
“想要回她们的自由之身也可以,你,所谓的磐石之主,臣服于我龙上,并为我族征战,直到本王满意为止。”众臣唏嘘。嬉娃眼见雪峰王这般,瞪大了眼直直盯着眼前闲气稳定的孩子。这小娃娃究竟是成长到一种什么样的境地,竟让王上花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将她收入己囊。转念一想,却是心凉半截。这样的条件,同把她变成杀人工具有什么不同呢。
“陛下,这决策万万不妥。”嬉娃缓缓低下头去,做出请求状。
“臣也以为不妥,望王上三思。”循声望去,是钟馗将军。翎儿的视线并未停留太久。与雪峰王的僵持战,绝不是几个人站出来求情就能解决得了的。
“本王也觉王上这条件太不符人情。毕竟是成长起来的边缘小国,况且,这殿下站着的不是您的亲骨肉吗?”錂馥毫无掩饰,腾地站了起来,狠狠瞪了过去。这话一出,殿内开始小声聒噪起来。雪峰王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很是难看。
“翎…嗯,磐石之王,这是本王能给出的最好的条件了。你好生考虑。”甩袖而去。众臣紧忙俯首,“恭送王上”
身影刚消失在屏风后,嬉娃就按捺不住,飞奔到翎儿身旁,一把将小人搂在怀中,失声痛哭。一旁,錂馥轻轻笑着,看着现在笑得温柔的女孩。
分别时,她刚刚到禧娃王后的腰际,现在,小脑瓜刚好可以搭在王后的肩头。
禧娃不顾脸上似断了线的泪水,手不住地抚摸这翎儿长长的头发,柔嫩的脸蛋,和已经成长起来的身体。呜咽着:“我可怜的孩子啊…这些年是受了多少的苦啊。”
“祖母,你看翎儿不是重新回来了嘛,切莫再感伤,凤体要紧。”说罢,从袖中甩出一方手帕,轻轻拭去嬉娃脸上的泪水。那么大的一个人,就呆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来,随祖母走走,你的清心亭还给你留着呢。”
“唉。”翎儿轻轻应着,心底感动不已。这世间,还是有惦念着自己的存在的。
不一会儿,众人已来到清心亭旁。各样的植物茂盛地长着,有规律的纠缠盘绕在一起,封印未解,周围的生灵依旧拼尽全力守护这里。“孩子,”嬉娃再度将翎儿拉倒怀中,淡淡道,“从前你在这里住着,本宫却因心中郁结不肯见你,也没能护你周全。来,把封印解开了吧。”翎儿抬起右手,食指伸出,却迟迟不敢解开。
“孩子,怎么了?”
“祖母,孩儿听说,哈米也一并封印在这里了吧。”嬉娃脸上有些尴尬,“是这样,孩子你也知道你那獒犬有多厉害,当时殿下一怒之下也没管那么多。”
“是雪峰王封印的啊…”翎儿在嘴边嘟囔着,眼中,毫无光芒。下一刻,便念动咒语,只几个瞬息,草木退去,露出了清心亭的古木门。
翎儿呆呆站在那里,死死盯着木门。还一会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或者说,谁也没有出现。
“难道是这里让你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么?不然祖母给你找个更好的寝居。”见翎儿脸上挂着的失落表情,嬉娃紧忙问道。
“祖母多虑了。只是一时间想到一些事,沉浸下去罢了。孩儿还是在这里的好,这也算是我本身的所在,也不会惊扰旁人,也是熟悉的环境,反而会比较舒心。”
“那本宫就安心了。你先好生歇着,祖母,还得去劝劝你祖父啊。”语毕,轻轻在翎儿肩上拍了拍,一股仙气似的消失了。翎儿不知觉地叹了口气。錂馥在身后满眼疼惜,却也并未上前。“翎儿,今日就好好歇息,此事不可轻易答应,仔细考虑,本殿相信你能想出对策。”翎儿回头苦笑,送走了陪同的一干人等。现在,清心亭前,只剩下了她萧条的影子在地上映着。
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她还是走到门口,推开了门。屋内的陈设没有丝毫变化,似乎还有几百年前自己在时的气味。只是,她期待的身影,那一簇白色的毛球,并没有像想象中那般,欢乐奔来。这一时间,好孤单。
踱步到自己的木床边,就那样歪斜地栽倒在地。空洞感从心底喷发出来,直冲大脑。对,选择给龙上为奴几千年,换得母亲和蝶影也是值得的。况且还可以借机在龙上稳定地位,到时候合并之事也可以轻松许多啊。可是,自己的自由就不重要了吗?
眼前的红日渐渐下降,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冷冽的月光取而代之,打在自己的脸上。清心亭周围异常的安静,幼时竹林里的窸窣怪叫早已不见。于是,便留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毫无防备的打了个哆嗦,翎儿也就结束了发呆。想着幼时因重重原因,只能甘愿将自己囚禁在这里,现在也可以满处走走。看看从前用自己的极视能力窥探的那个陌生世界的样子。今夜,最想去的就是那个高塔。朦胧中,塔里散发的神秘感让自己欲罢不能。
推开门来,一阵瑟瑟冷风吹过,翎儿随手一挥,身上便披上了一件红色薄罗长袍。纤手在头上随意一挽,起身像那片神秘之地飞去。
月黑风高。
翎儿选了一个偏僻的窗口停下,抻着脖子向里面望了望,一个前空翻就遛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相当奇怪。雕刻的走兽个个呈现出来的都是痛苦的样子。也不知是用哪种奇怪的木材雕刻出来的,又或者说该感叹工匠的技艺已不局限于简单的雕刻了。那痛苦的样子好像都能听到咆哮的声音,空气中也好似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翎儿呆呆看着其中一个碎金狮的雕像,竟痛苦的哭了起来。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翎儿不禁慌了神,到处都是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该向哪边逃跑。无奈,她双手合十举到胸前,垂下头去,试图用隐身术。突然,她感受到脚底一片震动。待眼睛再睁开时,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界,耳边的脚步声消失了。眼前的雕像被一片片巨幅画作取代。这些画也并没有多么美丽,尽数是荒芜的土地,无垠的沙漠,甚至还有已经干枯的尸体。
这时,翎儿早已不再理会周围怖人的布景,笔直向前走着。因为冥冥中,那不停呼唤着自己来到这里的东西,就在自己眼前。翎儿紧忙加快了脚步,长袍在身后飞了起来。最后,在一片黑暗中,她在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住。门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因为它已被血水浸染。翎儿有些心颤,也有些犹豫。因为门后的东西真是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性。抬起来的手竟有些颤抖。
门后,只是听见好多孩童的笑声,说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什么人!”一声喝令打断了翎儿所有的思绪。转头就跑。
其实几百年之后,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翎儿曾慨叹,“那时为何那般害怕,我已是龙上可以排的上号的高手了,可还是一味的逃跑。那时,直接推开那扇门,是不是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惨剧。嗯,不过,也许没推开那扇门才是对的。”
翎儿飞快的跑着,向着自己觉得有光发出的方向跑去。身后追赶的很紧,杀意毫无保留的释放。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扇窗。翎儿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就在想要运气冲出去时,一个健硕的影子挡在了她前面。然而,两人都紧忙站定。以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着对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幼时自己的护卫——石蟹。
百年不见,石蟹比那时英俊很多,也壮实不少。腰间的官牌上,有了更加繁复的花纹。
翎儿上下打量一番,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显然翎儿的出现也叫石蟹吃了好大一惊。那日,自己经过殿前,看着冰块中安睡的她,心中不是一番滋味。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成长起来的自己的旧主。
自己是个叛徒。在翎儿消失在阵中的那一天自己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翎儿澄澈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那日,离别那日,纵使翎儿也是承认了自己的,但是眼眸中的另一种意味明确地传达给他。
“公主留步。”翎儿并未回头。“石蟹大将军,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石蟹一脸窘状,周围的侍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公主殿下,这是龙上之城的禁地。臣应护送您回清心亭。”
“哼,石蟹,比确定不是押送么?”翎儿转过身来,死死盯着石蟹。金眸中,隐约闪现着莫名的情感。
无奈,翎儿见四周没有退让的意思。便双手合十,低头祈祷一般。就这样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留下那一班虾兵蟹将乱作一团,留下呆滞的石蟹。
这一边,转换了位置的翎儿来到了一个装饰得幽静的寝卧。
一进来,只觉得周身围绕的气味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泪水蔓延,翎儿飞速地在房间里搜寻着。不禁在心中沾沾自喜这一次闯荡。
是的。自己心心念念想见的人确实是见到了,但是,是以一丝不挂地,被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压在身下的姿态重逢的。
笑容僵硬在那里。心脏像是被扎了一刀一般,坠入了冰窖。只觉双腿发软,脑子里轰鸣。下一秒,方天战戟已经现行。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去。
眼前,男人有些慌乱地穿上简单的长袍,脚下,赤身裸体的蝶影抱着自己的腿哀求。
这段分别的时间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翎儿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床上的被子以一种极其凌乱的样子停留着。
翎儿仰天大吼,挥戟生生劈碎了身后的墙壁。石块在崩塌,可怎么也比不过心中那些期望破碎的声音。
这时,伴穿着睡袍出现在了这混乱的场面中。傲慢的走到了蝶影身边,蛮横地将她拽到胸前。手放肆地在蝶影的胴体上游走。斜眼瞪着翎儿,“怪物,你不是反抗本王吗?本王这就给你好看。哈哈哈哈哈。”一片淫笑在屋内回响。
战戟一挥,那只游走在蝶影胸前的手生生被切断,鲜红的血水喷出,溅了蝶影一身。
翎儿面无表情,脱下身上的薄罗长衫披在蝶影身上,想要扶着她离开这里。可是,蝶影却奋力逃离,缩到墙角。
女孩被这一个个接连不断的突发场面击溃,嚎啕着,“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啊?翎儿来救你了啊!你是怨翎儿来得晚了?翎儿知错了。姐姐你别这样,别这样啊…翎儿不嫌弃你…”哽咽着,到最后说不出话来。
“磐石之主,选择吧。是让她为本王的奴,还是你来承担这一切。”翎儿机械地回头,泪水中,是雪峰王冰冷的脸。
“哼哼…哼哈哈”翎儿疯笑了一阵,妖异地眼睛盯着雪峰王,“敢问王上,你究竟是我什么人啊?你不是我的祖父吗?你知道你现在变得也和魔鬼没什么区别了么?哈哈哈,昏君!昏君!”纤长的手指狠狠指向雪峰王的鼻尖。歪歪扭扭地走出门去。
留下了愤怒的雪峰王,暗自哭泣的蝶影,嚎叫的伴,和一群不知所措的无关人等。
“不可催眉折腰啊,当真不可啊,不可催眉折腰啊…”这样疯疯傻傻念叨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在那片纯黑纯黑的长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