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叶筠,在陪我来景德镇的时候已经胃癌晚期了。
那天我们一起去他姑姑家,开门的居然是那个久违的少年—林默年。
我惊呆了,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叶筠却很坦然,看到他姑姑,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林默年他妈妈就是叶筠的姑姑,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真的很熟悉啊!原来是被我在冷饮店欺负的那个女生啊!顶着个大肚子,手里端着一碗蛋花粥。从楼上下来的那个男人,那张熟悉的脸,一下子冲垮了我的内心,林宇建,居然是你!!!一下子,真的觉得很搞笑啊!
我转身摔门就跑,林默年的脸上迟疑片刻,是第一个跑出来追我的。
林默年拉住我的手,对我说:“心安,我是默年哥哥啊!”
我回眸,泣不成声。
“我不认识你!”我猛一推开他,消失在了胡同的转角。
抬头看着天,依旧那么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的人生如此悲哀!
我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我的眼睛再也挤不出泪水,哭到我的声音再也发不出来,哭到天黑,哭到月亮爬上来,哭到第二天的黎明。
“小眼睛,你怎么可以这么胡闹啊!”笙歌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抱在怀里,我却没有发觉。
“小眼睛,你可不可以不要哭啊!你看,你的眼睛都哭肿了。”他擦擦我眼角的泪痕,怜香惜玉地悲叹道。
“小眼睛,我就说让你不要乱跑嘛!”
“小眼睛,你看,现在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
“小眼睛……”
一句小眼睛,让我心如绝堤。
我没敢睁开眼睛看他,不敢。
街道的另一头冲出了叶筠和林默年的身影。
“笙歌,把心安还给我!”叶筠的口气很决绝,微微辛酸。
“离笙歌,把心安妹妹还给我!”
一瞬间,怎么多了那么多在乎我的人?
笙歌把我抱得很紧,很紧。
他大笑道:“现在你们知道心疼她了?小眼睛不属于任何人!她有她的自由!”言不尽的嘲讽,挡不住的狂怒。
“你给不给!?”叶筠的脸一瞬间在我的心里扭曲起来,不忍直视。
“我不是物品!我是吕心安!我不属于任何人!”
我挣开笙歌的怀抱,故作将强地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宣告着,完毕,抓住笙歌的手,往后跑,后面是哪?我也不知道,还能回去吗?我不知道。
几年后,还是那间破屋子,前面还是那条黑巷子。
我让笙歌把我折的千纸鹤拿过来,跪在地上亲手把它埋进了土里。
亲手埋葬了我荒废了的青春!那不堪的回忆。
泪如雨下,天空中也应景地下起了蒙蒙细雨。
隐隐约约间,我仿佛看见了那个,抱腿躲在墙角等待黎明等待救赎的女孩,却不见那个半夜来带她离开的男孩。
我清了清嗓子,笙歌把我扶起来,我愈发想跪下,愈发心如刀绞。
叶筠,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这个骗子!
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叶筠!你不是说要陪我到海枯石烂的吗?!”
“恩哼?终于舍得回我了吗?”
“呵呵,想知道离笙歌在哪吗?”
“你到底是谁?”
“你猜。”
“你来了,呵呵。”
“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动笙歌,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来吧,我在那里,等着你。”
“小妹妹,你晚上不回家,偷窥啥呢!?啊!”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脸。”
“我来了。”
“喂,你叫什么?”“叶筠。”
“以后你有事情就找我吧。至少我可以陪你去看日出。”
“我这样,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啊!”
“啊,那个,路过而已。”
“叶筠随时为您服务,我最亲爱的心安小姐。”
“心安,我想要……”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笙歌,把心安还给我!”
………………………
回忆渐渐织上心房,扑住我们的那张无形的网。
记得去年的今天,我折满了一千只千纸鹤,我听说他胃癌晚期了,我想去看看他。
谁知,世事难料,很多事情就是那么巧。
一路上,我欢天喜地。
憧憬着叶筠看到我时绽放的苍白的笑脸因为我的到来多了几份血色。
非常不巧的是,那一天,那个十字路口,碰巧遇上了酒驾的凌小七,我出了车祸!被送往了相反的另一个医院。
我的心脏迅速衰竭,再过两个小时就要死亡了,可惜的是我都没看到叶筠最后一眼。
我摸索着我的千纸鹤盒子,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我想起,漫天溅起的血渍,我的千纸鹤,跟着一起被染成了鲜红色了呢。
我好累,我好想睡觉啊!笙歌,你在哪?叶筠,对不起了!小七,你有没有事啊?还有……还有……还有……还有誰呢?不好意思,我忘记了呢!忘记了呢……
隐隐约约中,我听见了很多人的哭声,很多人。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一个陌生的国度,没有人,只有我一个。
这里很冷,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冰窟中。
四周倒映着我的影子,我去触摸,却一下子化作了一缕烟雾。
“我在哪?”
“在梦里。”
我看见了他。
“笙歌!”
笙歌就站在我的面前,隔着一层冰。
“小眼睛,你该回去了。”
“恩?”
“心安!你这孩子!终于醒了!可急死我了!”床头是双眼冒着血丝的妈妈,睁开迷离的双眼,打量下四周,“妈,我这是在哪儿?”
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林默年,女的宁依,怀里抱着一个刁着奶瓶的婴儿。
“默年?”我竟脱口而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心安,你怎么了?我是笙歌啊!”
“笙歌?”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就是记不起来了。
“恩,这是你小七嫂子,看!这是你的小侄子,筠筠!”
是嘛?
我敲敲脑袋,想让自己赶快清醒过来。
“妈,我在哪?”
“你在医院啊!你啊,发高烧烧坏脑子了,看你胡言乱语的!”
我闭上眼睛,沉思着,这不是我的世界!不对!这不是我的世界!
又过了一阵子,一个人推开了病房的房门,抱上来一捧玫瑰插进花瓶里。
闻着这熟悉的花香,我醒了。
“小琪?”
望着眼前扑朔迷离的影子,我也不敢断定是谁。
“心安,你醒了!”影子在我面前晃动,我头晕。
“医生!阿姨!心安醒了!快来啊!”小琪见着我醒了,欣喜若狂地冲门外叫喊。
医生来了,妈妈来了,嘴里永远不忘念叨一句:“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怎么了?”
摸摸我的头,却发现,是心在隐隐作痛。
“你这孩子!走路也不好好看路的!现在被车撞了吧!活该啊你!”妈妈作势要打我,手却停留在了半空中,始终没有落下来,紧接着转为一阵哭声。
“怎么了?”
“多亏了笙歌这孩子,心眼好,把心脏给了你!要不然,你现在醒都醒不过来了!呜呜呜!。。就是可怜了笙歌,还那么年轻就。。”
是吗?一瞬间,心好痛,泪流不止。
“妈,笙歌。。”
是啊,笙歌。。笙歌,我的笙歌,为什么是我的?摸着自己心,熟悉的热感,熟悉的频率,嘭嘭嘭。。
我一下子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也想死,却不能。
终于有一天,我出院了。
呼吸到了属于我的空气。
当我再次跨进校园的大门,早已是作为学姐的身份了。
“学姐好!”
“你们好!”
刹那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划破此刻的宁静。
“好帅啊!”
“笙歌学长!”
……
“笙歌……”
我走上去,面前的行人都自觉给我退避开一条道来。
“啪!”一巴掌!很真实的一巴掌,这一巴掌,其实是不疼的,只是声音大了一点而已。
“你真的,是笙歌吗?”我的双颊挂满晶莹的泪珠,惊讶得口齿不清。
“你是?”眼前的男生先是质疑,继而露出会心的微笑,就像,就像我们第一次遇见那样,颁奖台上,你对我露出的微笑一样。
“小眼睛……”
“小眼睛……”
“小眼睛……”
回忆里那个会始终如一呼唤我小眼睛的人,已经,不在了,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从此以后,我经常会去照镜子,最喜欢我的眼睛,它很大,但去却始终觉得,小眼睛更美丽。
我摸摸自己的心脏,那是笙歌的心。我疑惑,笙歌心脏的心脏,会是誰的呢?
终于有一天,当时间的年轮再次旋转,我站在了你的角度,而你,也作为我,失去了你自己。
笙歌的心脏,是凌小七的,她死前,把心脏给了笙歌。
或许,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其实,在学校一次体检时,我们就发现了,我们三人的心脏,是契合的。
笙歌曾经还开玩笑说:“哪一天你的心脏不行了,我就把我的给你。”
记忆总是添油加醋,每每想起这些斑斑驳驳的回忆,心里总是会荡漾起涟漪。
最初,我们只是一群爱捣蛋爱疯狂的孩子。
最初,我们都只是在按照各自的人生方向前进。
最初,我们从未有过交集,就像并列行驶的两条火车,同时前进着,却从来不会撞在一起。
如果悲伤可以度量,该如何去比较它们伤人的能量,一种做成了刀,刺在心上,痛是锋利的痛,是大鸣大放的悲,有点撕心裂肺的意味,被叫做悲恸;另一种磊成石,投进心脏,痛是闷声闷气的痛,哀是期期艾艾的哀,是坠着一颗心一沉到底的意思,被认作悲哀。究竟哪一种更伤人,局外人也不好说,只有痛过的人才能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