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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妖孽横生

荻焰的眼泪直到他说完也没有落下来,用力地忍着,她说:“那天你走后,我在地上捡到一张字条,要我去找莫莫,纸条上说,莫莫知道事情的始末。”

她片刻不停,来到狐王府上,找到正在等着她的莫浅离。

莫浅离看到她焦急惊慌的模样,眼中有丝沉重,长身而起,静静地问:“你都知道了?”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以为素素就是素素,素素也是摇光星君,甚至在她心里,这个身份从来就没有成为过主题。她伤心,是因为在天上的素素不认她,她高兴,是因为素素来找她来陪她。她从来没有想过……现在的凌怀素,到底是谁?

直到莫浅离慢慢地说起,她才明白,那个重逢后隐约变了性情,总是冷着脸面对她的素素,到底在经受什么?他确实不想和她重逢,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只是因为……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讨厌她吗?不喜欢她吗?那么只要冷眼看着就好了,为什么要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取那碧寒沙,为什么伪装起来,不让她看到他受伤的样子,又为什么要带着她到处游玩,舍不得离去?

凌怀素,荻焰愿单纯地永远跟在你身边,听你的话,按你说的做。但荻焰不是傻瓜,也知道什么是真心,什么是伪装!

荻焰低下头笑了笑,不但没有依言转身离开,反而上前一步,踏入法阵之中,“你不能出来,我就进去。素素,你讨厌我吧,没关系,但是我喜欢你,我要跟着你,这一点,没办法改变。”

平和的空间骤然颤动,荻焰整个人深陷进来,再也无法脱身。

“荻焰!”凌怀素目眦尽裂,惊吼她的名字,再一次拼命想要挣脱锁链,而锁链只是更深更深地嵌进去,直抵骨头。

四周的气流纷纷大乱,交错在一起,整个子虚山都在微微摇动。千万年,这子虚山山底都是最古老严密的囚室,从没有任何人胆敢伸出手指去触碰,这是第一次,居然有人全部深陷进去,瞬间几乎地动山摇。

“荻焰!荻焰!”凌怀素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边嗡嗡作响,血红的眼睛看不清她的身影,眼前光影交错,尽是骇人的嗡响。

怎样,怎样才能救她啊!他凌怀素早已经无所谓自己,做仙做人,做妖做鬼,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他都无所谓,只要能保护他珍惜的人,只要她能快快乐乐的,没有危险,他就心满意足!

为什么到头来,他连这个都不能实现?

对这上天唯命是从也不行吗?俯首为奴也不行吗?到底怎么样才能保护她?他赤红着眼,粗哑地嘶吼她的名字,微微摇晃的子虚山更加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玄铁锁链磨着他的骨头,咯咯作响。

“素……素……”微弱的响声,淹没在各种隆隆的巨响中。

但是凌怀素听见了,他蓦地安静下来,急迫地压下心跳。

“素……素……我……”那声音还在继续。

她怎么样?她要说什么?

荻焰的声音小小的,弱弱的,就快流散在风声里:“我……来救你……”

突然之间,一切停止。

什么声音都没了,光线也消失了,摇动的山也平静下来,天地瞬间陷入沉寂,下一刻,昏暗的山地骤然大亮,凌怀素紧皱着眉,极力去适应忽起的强光,双眼刺痛过后,他抬起头,就看到面前紫色交缠。

一个雍容华贵,一个衣衫褴褛。

紫微帝君掐着荻焰的脖子,把她高高提在半空,而荻焰,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放下她!放下她!”凌怀素几乎疯狂。

紫微帝君怒不可遏,沉淀下来,成为让人悚然的阴鸷,他狠狠瞪着荻焰,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子虚山异动,山底囚室法阵被侵扰,整个天界无人不知!还想活下去?”凶狠地盯了一眼发狂的凌怀素,阴阴笑道,“还想用你自己保护她?休想!我必要让她灰飞烟灭!”说罢手掌一探,直抵她的胸口,光芒渐起处,一颗淡紫色的晶球缓缓浮出。

那是荻焰的灵魂球!

“你放开她!拿我去顶替!把我怎样都可以!放下她!”

“你?”紫微帝君阴恻恻地盯他一眼,“整件事因你而起,本君要惩罚你,怎样才最有效?不是伤你自己,”他蓦地手指一抓,淡紫色的灵魂球握在手中,荻焰本就气若游丝,失去支撑,整个人顿时软倒,死去一般,“而是她!”

“本君留你性命,给你机会,你就是这样回报的!现在人尽皆知,她必须出去顶罪。这就是——”紫微帝君纵声道,“你这只丧犬胆敢乱吠的下场!”

话音落下,他一手掐着荻焰的脖子,一手攥着紫光淡淡的灵魂球,袍袖一挥,被侵入的法阵恢复原样,一切都像没有变化,还是之前的样子,就像刚刚的所有都没有发生,荻焰没有来过,荻焰没有受伤,荻焰没有为了他而垂死!

紫微帝君的身影彻彻底底地消失。

四周恢复沉沉的死寂,仿佛身处坟墓之中。

凌怀素不再挣扎,他只是瞪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中的血色越凝越深,漆黑长发轻轻地飘扬起来,隐隐透出与眸子同样的血色。

他背紧紧贴着石壁,铁链摩擦着骨头,血液已经干涸。

他仰起头,眼中倏地光芒暴涨。

全身都在极度地用力,任玄铁锁链一寸一寸侵入身体,磨着骨头,直至听到自己全身骨骼的破裂声。

做仙,做人,做狗,都不能够保护她。

那么,这次换做妖魔来试试。

凌霄殿上。

众仙神色肃穆地分立两侧,天帝一身明黄,头戴玉冠居中而坐,脸上难掩怒容,皱眉睨着宝座之下。

紫微大帝把陷入昏迷的荻焰往地上一丢,淡紫色的灵魂球收入袖中,他一震衣摆,恭声道:“祸乱子虚山的妖孽已经带到,请天帝制裁!”

天帝一拍桌案,把目光转向地上伏着的身影,冷声问道:“座下何方妖孽!”

荻焰一动不动。

紫微帝君拱了拱手,“天帝,刚刚我去拿她,这妖孽极力反抗,我已将她制伏。罪状在此,天帝不必怀疑。”说罢紫色袍袖一扬,凭空之中现出一卷画面,正是刚刚子虚山山底的情景再现,荻焰一路脚步不停,破坏了各种阻挡,停在洞穴的法阵之前,紧接着脚步一迈,搅乱了这沉寂千百万年的上古法阵。

画面之中,只有荻焰一路走来怎样嚣张跋扈,没有出现一丝一毫凌怀素的影子。

天帝微微眯起眼,隐约记得画面中的这张固执坚定的脸,那日晋仙仪式,她仰着小脸笑得甜蜜蜜,问他要不要尝尝凤旸山的米酒。

紫微帝君扬袖,画面消失,他垂首拱手,恭敬而字字清楚分明:“天帝,毫无疑问,这妖孽正是罪魁祸首。请天帝惩处。”

天帝静默片刻,沉吟道:“现今子虚山山底所囚何人?”

紫微帝君垂着头,悄悄地蹙眉,沉声答道:“是百年前扰乱天庭的一只狐仙。”这作乱的狐仙确实存在,只不过早已惩罚期满,离开子虚山,但这些是他管辖之中琐事,天帝与其他神仙自然不会清楚,现在这样作答,也是合情合理。

天帝看了看荻焰死去了一般毫无声息的身体,问道:“她今日所为,有何因由?”

天帝这是怎么了,要是放在以往,这样的事,他定是盛怒地加以惩罚,今日居然愈加细致地盘问!紫微帝君低着头,眉峰紧蹙,随口说道:“她与那作孽的狐仙是旧友,为救他出去。”他向前迈进一步,抬起头来直望天帝,肃声道,“天帝,这妖孽胆敢擅闯子虚山,破坏法阵,引得子虚山动荡不安,实在罪大恶极,若不立刻加以严惩,有违天纲!”

天帝神色一寒。

两侧众仙纷纷点头称是,整齐划一地朝座上拱手,“紫微帝君所言不差,请天帝下令,严惩妖孽!”

当日那可怜活泼的小仙,竟是祸乱子虚山的罪魁祸首?!天帝的手指微微地收紧了些,看着众仙一双双毫不留情的眼睛,心中叹了一声,肃声道:“子虚山归紫微帝君管辖,此事也该听紫微帝君的意见。帝君有何决断?”

紫微帝君容颜端肃,雍容而立,不怒自威,紫色袍袖略略一扬,他睨了眼荻焰破败的身体,冷冷一笑,“她本乃荻仙,不珍视仙身,做出如此罪无可恕的妖魔之举,理当严惩,以儆效尤!依本君来看,该剔去她的仙骨,以五雷轰顶,碎其魂魄,投入六道轮回,永世痴傻,不得福禄!”

字字如刀,话音落后,整个凌霄殿上一片寂静。

某位仙君在旁小声道:“是否太过了?”

紫微帝君冷冷地盯过去,冷笑道:“太过?若是不严惩,他日再发生这般事件,仙君能够承担得起责任吗?”

吓得那仙君匆匆退后两步,再不敢言语。

天帝皱起眉,静默一阵,微微迟疑道:“紫微帝君坚持这样做?”他身为天帝,求情的话,却是万万都说不出口。

微微发热的灵魂球从袖中滑入手掌之中,紫微帝君手指收紧,万一荻焰醒过来,万一他处理得太慢出现什么差池,就很可能牵扯出摇光的秘密!他必要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拉!

“天帝,请体谅我的难处。对于这妖孽,我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话音落地,紫微帝君的目光冷冰冰地朝四周扫视过去,众仙仿佛突然惊醒过来,赶忙纷纷出声附和。一时之间,这云雾曼妙,金碧辉煌的凌霄殿内,充满了杀戮的声音,他们众口一词,不住地说,紫微帝君所言极是,这妖孽罪有应得,活该剔去她的仙骨,活该她受五雷轰顶。

傲然站立的紫微帝君是无上的真理,地上静静伏着的破败身体,全部都是罪有应得。

天帝挥挥手,“拉去雷公台,先将她剃去仙骨,再受五雷轰顶之刑。”

立刻有两位天将应声上前,拉起荻焰的两只手臂,将她拖起。她的头发散乱地半遮住脸,她紧紧闭着眼睛,脸上一道道的伤口触目惊心。

紫微帝君眼眸微微一动。荻焰,若要怪,就怪那凌怀素,一步一步牵扯着你,把你拖进万丈深渊。

刚才的话不过是说出来好听的,什么投入轮回,永世痴傻?荻焰知道一切秘密,他会让她有一点点的机会留得命在吗?她没有灵魂球护体,被剔去仙骨,再受五雷轰顶,便是骨断筋碎,神形俱焚的下场!

让荻焰消失,把凌怀素永远困于子虚山底。那么,曾经有过的秘密,就会被尘土封盖,永远,永远地沉寂下去。

两位天将拖着荻焰,一步一步向殿外移去。

紫微帝君勾起唇角,“众位仙君不如随天帝一起前往观看。”他看着天帝,天帝慢慢站起身,迈下玉阶。

众仙点头称是,纷纷移动脚步。

荻焰面如死灰,被拖拽着,一点一点离开凌霄殿。

一道惊呼乍起,猛地蹿入微微噪乱的凌霄殿,这声音惊慌刺耳,由远及近,不知是谁在喊:“天帝!天帝!妖……妖……”

天帝的脚步蓦地顿住。

一眨眼的工夫,一个衣襟都快歪到身后的天将连滚带爬地直冲进凌霄殿内,满脸惊慌,急声大喊:“天帝!妖——”话音还未落,凌霄殿半开着的猩红大门被一阵疾风猛地吹开,“咣当”一声撞向两侧。

殿内众仙莫不惊呆。

拖着荻焰的两个天将只觉得眼前有个影子虚虚一晃,紧接着他俩手中就空了,愣了片刻,齐齐惊呼着回头去看,当即呆住。

那人一身白衫,或者已经不能称为白衫,衣衫之上,血迹层层叠叠,有的早已干涸,有的犹自鲜艳,他长发披散,发中隐隐透着殷红的血色,整个人弥漫着让人生畏的血腥!

他臂中紧紧抱着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荻焰,仿佛怀抱着此生最珍贵的珍宝。

“摇,摇光……”

“摇光星君!”

慢慢有神仙认出他来,那长发纷扬下雪似的面容熟稔不已,只是染血的眸子,额简一抹隐隐闪光的妖异血印,那么陌生骇人。

紫微帝君霎时变了脸色,脚底微微摇晃,他不是摇光,他是凌怀素!凌怀素被他困在子虚山山底,以东海玄铁绑缚,重重法阵在外,他根本不可能逃出!

那赶来通报的天将吊着最后一口气,高喊:“子虚山……子虚山……正在塌陷!他是妖啊——”还没说完,他表情一凝,直直向前载到,昏死过去,后背上赫然一处触目惊心的血口。

“妖”字在凌霄殿内不住地回荡,应着他倒下去的闷响,众仙群中轰然大乱,众仙匆匆向后退去,莫不震惊地瞪着这身穿血衣的“摇光星君”,把他独自留在大殿中央,纷纷亮出兵器,有几个迅速拦在天帝玉阶之前。

凌怀素紧紧抱着荻焰,手指轻柔地抚了抚她冰冷的面颊,低低的,温柔地说:“别怕,小焰,他们伤不了你。”他抬了抬眼,血色的眸子静静扫视四周,“你们要把她剔去仙骨,五雷轰顶吗?何必如此麻烦,不如说将她挫骨扬灰,碾成粉末更直接。”

“住……住口!”紫微帝君脸色铁青,堪堪稳住脚跟,看他抱着荻焰,衣袂飞扬站在大殿正中,才醒悟过来当务之急是什么,并不是震惊他如何逃脱,而是封了他的口!“大胆妖孽!居然敢闯凌霄殿!把他拉下去丢下往生台!”言罢立刻转向天帝,“天帝不必担忧,我立刻将这妖孽拿下!”

却迟迟也没有天将上前执行他的命令,紫微帝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震怒道:“把他拖下去!”

凌怀素好笑地看着他失控的模样,勾动唇角,声音低低的,听到紫微帝君耳中,仿佛幽冥之音,“你在叫门外那些人吗?他们不会回应你了。”说罢一手搂紧荻焰,一手向殿外一扬,众仙眼前几道影子闪过,“扑通”几声,门外守卫的七八位天将重重跌在殿上。

凌霄殿上霎时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这是——这是——”太上老君的拂尘微微发抖,痛心疾首地大呼,“妖孽啊妖孽!众位仙友,快将他擒住!免他再伤无辜!”

众仙闻言,才从震惊中惊醒,纷纷上前,各种术法宝器全部亮出,交成一张大网,劈头盖脸直奔着大殿中央之人。

凌怀素把荻焰紧紧抱在怀里,半仰起头,口中发出一声嘶暗的尖啸,声音震耳,凌霄殿内平地掀起巨大的波涛,云气翻滚,风声呼啸,一拥而上的众仙全部被阻隔了脚步,一时间无法上前!

云雾之中,他的眼睛蓦地血红发亮,妖异可怖,只听大殿之中陡然传来惨叫,众仙惊讶地回头去看,一位小仙胸前赫然一道血口。

又是一声惨叫,这次不知道又是谁栽倒在地。

众仙顿时惊乱起来,做出的动作再不是把武器对准他,而是纷纷护住自己,大步向后退去。

惨叫一声声,不绝于耳。

他的眼瞳越发红得滴血。

混乱之中,始终不发一语的天帝低咳了一声,声音穿透此起彼伏的惨叫,沉沉问道:“座下之人,可是摇光星君?”

凌怀素扬头,哈哈一笑,“天帝看我像吗?”

“不像。你现在,不像人,不像仙,也不像妖。”

“天帝想说什么?”

天帝慢慢回到宝座旁,沉稳地坐下去,脸上毫无座下众仙的惊慌,“你究竟为何而来?闯入凌霄殿,伤众天将,扰我天宫安宁,还与摇光星君面貌如此相像,究竟有何因由,又意欲为何?”

天帝话语落地,纷乱的殿上逐渐安静下来。

紫微帝君心中惊雷四起,他千算万算,算得各种可能,就是算不出凌怀素竟能在子虚山底逃出生天!还化作这般妖异的模样!天帝此言一出,若是凌怀素核实拖出,他要怎样才能脱得干系!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听着天帝问完,豁然一转身,怒声道:“天帝!此事容我来解释,事关重大,还望天帝体恤我的忧心!这妖孽乃是下界凤旸山的一个小道士,沉迷修道,渴望能够有朝一日得到飞升!然他品行恶劣,同门莫不对他怨声载道!多年前,摇光下界行公事,路过凤旸山,正巧被这妖孽看到,发现他竟长了一张与摇光相同的面容,当即起了邪念,意图困住摇光,冒充顶替!”

凌怀素纵声大笑。

殿上众仙莫不惊呆。

紫微帝君恨急地高声道:“但摇光乃天界上仙,怎可能被他左右!回到天庭后一切照旧。未料想这妖孽竟贼心不死,联合了同在凤阳山的荻仙荻焰三番五次偷偷来到上界,被我发现,遂将他打入子虚山山底困住,怎料那荻仙竟不问是非,身为仙子,竟与妖孽为伍,破坏法阵欲就他出去继续危害我天界!实在因为此事乃我管辖之中,只想尽快解决,不想劳累天帝视听,才没有说明。望天帝恕罪!”

天帝听完,把目光转向纵声大笑的凌怀素,沉声问:“事实是否如此?”

紫微帝君怒喝:“妖孽!你一人作乱便一人承担!莫要连累了你怀中的人!若是此刻在天帝面前俯首认罪,荻仙受你蛊惑情有可原,便可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凌怀素的声音轻轻的,几乎出了口就散在空中。

紫微帝君立刻抱拳道:“我会恳求天帝!”说罢烈烈地瞪视着凌怀素,暗暗咬牙,“毕竟此事是因你一人而起,只要你肯俯首认罪,其他人等,都可饶恕!”

凌怀素扬起唇,“多谢紫微帝君仁慈。”还不等他放松下来,凌怀素已话锋一转,“可惜,我再也无法信任你。做人时仰视神明,做仙时尊敬帝君,做狗时听命主人,现在我又做了妖,若再相信你,岂不是畜生都不如!”他哈哈大笑,衣袂猎猎飞扬,长发与染血的衣服纠缠在一起,身子一飘,就带着荻焰飞于天帝玉阶宝座之上,底下众仙一片惊慌,紫微帝君怒极之下,手掌一翻,一道厉闪直劈他的后背,却在刺中的瞬间,就隐匿进他的身体里,毫无伤害。

凌怀素回头对他一笑,这笑容开在绝世芳华的脸上,掺着浓重的血腥气,看得人心惊胆战,“你不必白费力气。这副身体,已经被东海玄铁勒成了碎块,你那些把戏,已经伤不到它了。”

被东海玄铁勒成碎块?!

众仙莫不胆寒,大家心中清楚那东海玄铁的威力,越是挣扎,越是深陷,根本无法逃脱。难道……难道……他竟是甘愿一直挣扎,直到全身都被铁链勒碎,再重新站起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一直流传,却从未有人胆敢尝试的……

那是——有仙官惊呼:“妖化!”

传说中,褪去凡胎,得到仙身之人,若是心念不正,或有强烈的某种意念渴望达成,使自己的躯体以激烈的方式粉碎,念想若足够执着,死后便可复生,可化成为妖,诡厉横行,法力无边,以达成目的。

那是诡秘的,禁说的话题。从没有谁胆敢尝试,也从没有谁敢要提起。

那么眼前这个笑容妖异的“摇光星君”,竟是已经过妖化吗?

众仙无不变色,惊恐地急急向后退开,尽量地和他远离。传说中,妖化之后,天上地下,没有谁可以阻挡他要做之事!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看着众仙惊惧的退后,紫微大帝瞬间惨白的脸色,以及天帝紧皱的眉头,凌怀素怀中抱着荻焰,扬声大笑,“这样,就怕了吗?”

“你……你……”紫微大帝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凌怀素就站在天帝的桌案之前,天帝摸着玉玺的手指微微发抖,沉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凌怀素低头看了看怀中死寂的人,她即使在昏迷中,她即使满脸的伤痕,也依然那么温情可爱,他的目光极致地柔和下来,低声说:“我想做的事很简单,保她周全。”

他猛地抬起头,闪着火光的血红眼睛笔直地看向脸色发白的天帝,一字一字道:“我想做的事,只有这一件。天帝,如果你能立誓,让她做个快乐神仙,永远平安无忧,我悉听发落,若是不能,呵……”他慢慢地勾唇一笑,冷意顿时弥漫整个凌霄殿,“若是不能,我便要这整个天界化为灰烬!”

音落手起,掌心轻扣于面前桌案之上,他笑着,在这笑容里,从天庭存在起就摆放在凌霄殿的翠玉桌案应声断裂!

天帝悚然站起,连连退开几步,“朕、朕答应!”

“请天帝在这一众文官武将面前,起誓。”

天帝脸色苍白,匆匆捡起地上滚落的玉玺,颤抖地握在手里,扫视了一遍下方惊恐万状的众仙,咬咬牙,慢慢道:“朕保证,保护荻焰,让她永远平安,快乐无忧。”话音落下,玉玺之上一道碧光闪过,须臾化作平静。

天帝的誓,已经被天地铭记。

“她的灵魂球被紫微帝君取走,能否现在物归原主。”

天帝冷汗直流,立刻朝紫微帝君看过去,厉声问道:“是吗?”

灵魂球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在紫微帝君的手中发出紫色荧光,灿然大亮,再也无法隐藏,他双腿发僵,只得把灵魂球双手捧出,灵魂球腾空而起,飞入荻焰的胸中。

凌怀素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他看着怀中的荻焰,微微地,微微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说:“小焰,没事了。”

这笑意不掺杂任何血腥妖异,温柔得几乎要融化在唇角,看得天帝在瞬间发愣。

凌怀素抬起眼来,“我想做的,都做完了。如之前所说,悉听发落。”他抬了抬手,吓得天帝向后一退,座下众仙纷纷惊呼,以为他要做出什么可怕举动,而凌怀素只是微微一笑,“看,你们这般惧怕,还是尽早处置我吧。”

正好这时,殿外疾步走进一位天将来,看到殿内情景,吓了一跳,但还是公事公办地来禀报:“天帝,天雷已经准备妥当。”

这是刚刚要给荻焰的五雷轰顶。

凌怀素扬扬眉毛,“五雷轰顶,应该可以灭了我这只可怕的妖吧。”说罢,将荻焰小心翼翼地放在天帝身旁,最后摸了摸她的面颊,看了天帝一眼,小声道:“最后一件事,请在她醒来以前,让她忘记我。”

他拂开衣袖,退开一步,而后猛地转身,大步迈下玉阶,向凌霄殿外走去。

天帝忽然站起身,迟疑着问道:“你究竟……为何如此?”

不知为何,他竟然无法相信紫微帝君口中的所谓“真相”。

凌怀素没有转身,脚步顿了一顿,睨了眼双腿发软的紫微帝君,纵声一笑,甩开衣袖大步往雷公台走去。

雷公台上。

天帝及众仙站在外围,台子上空黑云翻滚,隐隐透着瘆人的光闪,啪啪作响。一身血衣的凌怀素被紧紧绑缚,跪在雷公台上。

所有的绑缚,对他都毫无作用,此刻,只不过是心甘情愿跪在这里。

“行刑!”

厉光一闪,一道火龙般的惊雷直劈而下,凌怀素始终睁着眼,微微笑着,仿佛此生都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时刻,闪电直直劈入他的后颈,他脸色如雪,跪着的身体晃了晃,张张唇,喷出一口浓黑的血来。

“哈——哈哈——”他嘶哑地笑出来。

小焰,终于能不让你再为了我而受伤受苦,保你永世安宁。把我忘记,重新开始生活,做你喜欢的快乐神仙。

小焰,我真高兴……

空空的凌霄殿内,荻焰被忘在玉阶之上,天帝着急观刑,忘记了先要消除她的记忆,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觉得全身无处不痛,只迷蒙了短短一会儿,就恍然把之前一切都想起,顿时神色一变。

素素在哪里!

她匆忙从地上爬起来,奔出空旷纷乱的凌霄殿。

头顶之上雷声滚滚,第二道厉闪呼啸而下,击中他的后背。

他被绑覆着的身体重重一栽,直挺挺倒下,大片大片的黑色血液从口中喷出,染黑了身下的雷公台。

小焰,小焰……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想要说……

我对你,也有着同样的感情。

想要一直跟你在一起,想要和你走遍天南海北,名山大川,每一年的中秋,都能去小河边放一盏孔明灯,在上面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很想……

荻焰惊慌失措地四处疾奔,忽然听见震耳欲聋的惊雷之声,呆愣了一瞬,蓦地朝着雷声传来的方向拔足狂奔。

远远看到密不透风的人群,只有小小的一片天空漆黑恐怖。

荻焰满是伤痕的脸上布满了惊惧。

第三道惊雷在头顶啪啪作响,随时准备落下。第三道,直击头顶,受刑之人,法力弱者,可当场毙命。

小焰,真好……

终于,能保护你了。

凌怀素费力地睁开眼,迷茫之中似乎看到了那天清晨,在刚刚盖好的小屋中,荻焰手捧鲜花对他仰脸微笑的样子。

她那么多那么多的笑脸,对他绽放的笑脸,可是从没有一次,他用自己的真心回应过。

其实那天清晨,他很想说,小焰,你很美。

第三道天雷滚滚而下。

他再度闭上眼睛。

人群之中忽然挤进一个破破烂烂的身影,不要命了一般死命地向前冲,挤过重重来看热闹的神仙们,惊雷正从天而下。

黑血已经顺着雷公台,蔓延到脚下,染透了他的衣衫和长发,染满了他的嘴唇。

她毫不犹豫,纵身而起,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把他覆盖。

最后某一个瞬间,凌怀素已经闭塞的耳中,恍恍惚惚,听到他最熟悉的声音,小声地,温柔地说:“素素,我来救你了。”

天雷把两个交叠的身影一起穿透。

仿佛一切静止。

只有头顶的雷声依然不断,最后两道天雷交缠在一起,通明地穿透黑云,直直落下,再次穿透交叠的身体。

而后,有丝金光在交叠的身影中渐渐地渗出,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晃花了在场所有神仙惊异的眼。

五雷轰顶过后,金光弥漫,照亮整个天宫。

被荻焰盖在身下的躯体慢慢地动了动,极慢地,颤抖不已地伸出双手,抱住荻焰的身体,一点一点,直起身来。

黑色长发披散而下,顺着肩膀滑落到地面,他抬起脸来。

众仙之中,有的顿时惊吓得昏厥过去。

天帝满脸土色,嘴唇不住颤抖,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语不成句:“雩……雩……雩华上神!”

众仙群中,紫微大帝重重栽倒在地,全身瑟缩抖成一团。

天上有北斗七星,分别名曰天枢、天璇、天机、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位星君各司其职,在北极紫微大帝管辖之下。

摇光星君素来飞扬跋扈,独断独行,不服紫微大帝管制,行事为所欲为,某次下人界行公事,迷恋凡间景色,并恋上狼族的小公主,便隐去自己的行踪,烟灭掉一切在人间留下过的痕迹,与小公主躲在深山之中,享受千年恩爱。

紫微帝君察觉到摇光星君失踪,实怕事情被天帝知晓,怪罪下来,想到了找人顶替的方法,为他争取找到摇光的时间。

没有料想,天上三年多,人间一千载,才终于寻觅到摇光的身影。

他怒不可遏,将那狼族公主当场用雷劈死,强行带回摇光。真的摇光回来后,假的那一个,便成了多余。

让这秘密永远深埋的唯一方法,就是让知情人越少越好。

所以,他要让荻焰灰飞烟灭,要让凌怀素永远刑囚在子虚山山底!只是,事事皆能算准的紫微帝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抓回来的这个狗一般俯首听话的替身,竟是已经隐居多年的上古神君雩华上神!

雩华上神随天地同出,是盘古开天辟地时便凝成形神的上古神族,天界安定下来后,他便与其他各位上神一般,回到自己的封地,隐居起来,过逍遥自在不问世事的日子。

雩华上神的名号,是整个天界让众仙仰望的存在,就连天帝,都要礼敬七八分。

多年前,雩华上神忽然离开自己的玄离岛,对天帝说:“天界无聊,日日千篇一律,听说人间热闹繁华,怎可错过。”

天帝赶忙说:“上神想体会人世繁华还不简单,下了玄离岛便是人间……”

雩华上神微微摇头,“体会人世,必要为人。”言罢,雩华上神挥挥衣袖,直奔地府,去找阎王,转世投胎,真正做人。

他投胎为人,体历人世辛苦,自小家破人亡,被送入道观,结识了凤旸山上善良的妖们,结识了小河边那一大片紫色的荻竹,却不曾料想,因缘巧合,他竟有一张与天宫之上摇光星君那么相像的面容。

五雷轰顶而下,劈开了他头顶上化作凡人时的封印。

一切凌怀素的外衣尽数褪去,他再次起身,已是天界之中众仙景仰的雩华上神。

真相大白。

摇光星君擅离天宫,被捆入天界囚牢,面壁三百年,而后投入轮回,转世为人三次,历经辛苦。

紫微大帝在此事中罪孽昭著,折其半数修为,即刻投入轮回,世世孤苦,参透人世玄妙道理,方可返回天庭。

凌怀素已经消失,那个凄厉的妖也已经消失,留下的是雩华上神。雩华上神坚持自己扰乱天庭,罪不可恕,再不回玄离岛,下往人界,做一个普通之极的小小散仙。

而荻焰,在三道滚滚天雷之下,骨断筋碎,神形俱焚。

尾声

最近几年,他独自去过了很多地方。

去了东海南海,海底之下水晶宫中依旧光彩流灿,龙王正身着锦衣华服悠闲地看着美姬跳舞,美滋滋品着酒,听说他到了,打翻了酒盏,匆匆忙忙提着衣襟起身相迎。

他只是笑笑,不发一语,慢慢地走在曾经与她共同走过的地方,她曾在这面光壁前张着小嘴惊呼,她曾在五彩斑斓的珊瑚前欢喜得不敢合眼,她曾面对着那满室润泽的珍珠,口水都快滴下来。

龙王在后面亦步亦趋。看着昔日那位至高的雩华上神痴痴看着那些珍珠似哭似笑,心中忐忑,等他走后,差人将那满屋子的宝物都送到了玄离岛去,去了以后,才恍然想起,那位上神,已将自己贬谪,投入了万丈红尘。

醒悟过来时,再也无法寻觅他的身影。

之后他只身来到黄山之上,还是如那日一般的寂静午夜,头顶圆月照耀,星子点点,头顶光芒淡淡的北斗七星,与他再无瓜葛。

一步一步走入密林之中,脚步停在一棵参天古树之下,月光下,这树上缠着的无数布条随风飘动,仿佛随时都要飞去远方。

他仰头看着,身子一提,飞身而起,耐心地一张一张去翻那些写着成双成对姓名的布条,直到天际微微现出光亮,他才手掌一翻,找到了想要的那一个。

那是用她的血一笔一画写上去的,荻焰,凌怀素。

两个名字相偎相依,染上脉脉晨光,他转头看去,不远处,一轮太阳缓缓升起,普照大地。

终究还是不忍心将那布条撤下收起,就那么继续悬在树上,随着清风飘动。他站在树下,久久地仰望,无法体会,她当时站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五台山上文殊寺的住持早已换了人,这一位不再意味深长地笑,也不再探他真实身份,像对待每一位香客一样,把他迎进寺里,在菩萨面前上了香,夜幕来袭,他住在寺内,还是当初的那个房间。

夜深仍不能眠,他翻身而起,推开门扉,门外夜凉如水,月光如华。

只是长廊尽头的那扇门后,住的不再是她。

明明知道什么都没有,明明知道自己这般什么都无法改变,还是像傻瓜一样,非要再次一寸寸走过曾和她一起到过的地方。回想她在那时曾说过什么话,露出过什么样的表情,又曾有过何种心情。

慢步走到文殊殿外,门扉虚掩,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烛光。

心无法抑制地狂跳不已,他快步上前,迈上台阶,急急向里看去,脚步,就生生顿在门口。

菩萨的塑像永远慈悲含笑,烛光盈盈,暖人心脾。

只是,再也没有人跪在菩萨面前,小声诉说自己或酸或甜的心事。

当日雷公台上,荻焰为保护他,连受三道天雷,当即神形俱灭,是在天帝及一众神君的合力下,才将她破碎的魂魄凝在一起,放回凤旸山小河边的荻竹之中。

只盼望着她足够坚强,能够靠那碎裂的灵魂存活下来,重新在荻竹之中孕育而生,重新,获得新生。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

他就那么在小河边上等待。

日日看着日升日落,月亮星辰,终于明白了从前的一千年里,每一天,荻焰都是怎样地等待他,又是怎样度过那漫无尽头的日日夜夜。

一千年已满,她或许,就要能够开口说话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这一千年里,寸步不离守在这里,再也没有能够讲给她听的故事,才抬起身,想出去走一走,动了脚步,才发觉自己所作的,全部都是旧地重游。

人间一千年,早已改朝换代,皇帝不同,京城的繁华锦绣却毫无改变。

他走过一条条街道,听着人声嘈杂,想着若她在此,又会是怎样的喜笑颜开。转过一个街角,脚步生生一停,只见街边一个白布招牌,上书“活神仙”,白眉老人坐在八仙椅上,捻着胡须静笑不语。

他疾步上前,气喘不已,一时间竟无法成句,“请问,请问……”

老人笑眯眯睁开眼,“年轻人要卜卦?算官运还是姻缘?”

他红着眼,一寸寸看尽老人的眼睛里,“我想问,当日那骨断筋碎,神形俱焚之人,现在如何?”

老人微微一笑,“她在为了跟她的心上人在一起,费尽了辛苦,努力地活着。”

她活着!她活着!她就在那荻竹之中努力地活着呢!

他退后两步,够了,他知晓这些,知晓她没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神形离散,就已足够了。

这是隆冬夜晚。凡人畏寒,早早紧闭门窗,街上冷清,只有他一人手提着东西直奔向城郊的那条小河。

到了河边,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纸灯撑起,点燃了光亮,咬破手指,在灯面上一笔一画地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后手一松,天灯飘飘而上,孤零零一点火光,在浓黑的夜空之中分外明亮。

他回到凤旸山上,安安静静独自度过了整个冬天,偶尔莫浅离与玉衡一起前来,两人在小屋中坐上一会儿,闲闲说些天上地下的趣事,见他淡淡笑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山上的妖换了一批又一批。

清微观渐渐破败,已经少有人烟。

小屋外的篱笆墙上爬满了粉色紫色的牵牛花,开得格外灿烂。

晨光美好的清晨,他给园中的花朵蔬菜浇了水,修葺妥当,拍拍衣摆,习惯性地来到山下小河边上。

那一大片紫色的荻竹,在晨光之中,分外精神。

他笑着说:“昨天睡得好吗?”

他揪了揪她的叶子,“笨蛋,还是不能说话吗?”

他叹气,而后又温柔地笑开,抚摸着温软的花穗,轻声说:“没关系,你慢慢长大,我等着。”

天地之间霞光万丈。

他安静地坐着,偶尔自言自语,偶尔转过头对那片植物微笑,日渐西斜时,他抿着唇,望着她微微摇动的花穗,慢慢地说:“小焰,那句话,我是不是始终没有告诉你?”

他歪着头笑了,“我只说这一次,你如果听不到,以后就没机会了。”

“小焰……”

“我很喜欢你,早就喜欢……”

轻轻地呢喃之后,他竟然眼眶发湿,苦笑着想要站起身来,就听到一道小小的,稚气的声音传入耳朵,她说:“素……素……”

素素。

她在叫,素素。

他呆愣良久,热泪再也无法忍耐,润湿整张脸庞,他颤抖着,小心翼翼,温柔地回答她:“我在这里。”

荻焰一字一字地,艰难地说:“我也,喜欢,你。”

他忍住满身颤抖,在夕阳之中,轻声起誓:“小焰,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从此以后,年年岁岁,暮暮朝朝,永远相伴一起,看霞光遍地。

番外一 洞房花烛夜

等待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关于这一点,荻焰深有体会,凌怀素更加的深有体会。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再叫做凌怀素了,可是荻焰一根筋,就认准了这个名字,怎么说也不肯改口,一天到晚素素长,素素短,后来想想,反正也听惯了,就由她去吧。

想当初荻焰重新化作人形时,身体还很虚弱,那天清晨,她在小河边上的一片紫光里,渐渐地,渐渐地生长出熟悉的身体,看得凌怀素心跳加速,不能控制,就想立刻冲上前把她抱在怀里。

可是,永远有人比他更着急。

他还在心里想时,荻焰已经抬起脚,他准备行动时,荻焰已经不由分说,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感慨万千卿卿我我抱了半天,凌怀素才想起一件事来,问她:“小焰,你还认识我?”

她明明没有见过他的真身!

荻焰在他怀里得意洋洋道:“我从来都不靠长相认人,我记得的是素素的感觉!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把素素认错!”

于是,凌怀素被感动了。

本以为从此以后就是美满日子,双宿双飞,谁知道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荻焰一千年没说话,闷得要命,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不停地说,而且心情大好,爱心泛滥,一天到晚捡回无数脏猫病狗养在家里,院子已经扩大了三倍不止,又快装不下了。

不但如此,三天两头拉着凌怀素出去玩,天南地北几乎走了遍。

最可恶的一次,玉衡带着摇光星君来到凤旸山,给他们两位道歉,荻焰一见摇光星君就直了眼睛,直往人家身上凑。看得凌怀素在一旁又气又笑,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那张脸!正自气闷时,听见荻焰凑在人家身边,念念有词:“果然不是素素的感觉。”然后往回一跳,欢欢喜喜扑进了凌怀素的怀里。

嗯,鉴于此,以上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说起来,其实,其实他还是很喜欢她这个样子的。但是,某一天晚上,她去莫浅离府上玩了两天回来后,又说了个让他吓一跳的词——

“成亲。”

凌怀素匪夷所思地看着她,“难道莫莫成亲了?跟谁?玉衡?!”

荻焰更加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当然不是。是莫莫的外甥女,昨天出嫁。”然后又满面红光,兴奋地描述当时的场面,雀跃不已,末了,凑到他身边,撞撞他的手臂,“素素,我们是不是也该成亲了。”

凌怀素一口茶水喷出来,这话听起来怎么都该由男方说才对,他是怕吓着她,迟迟没有提起,现在可好,看来是他低估了他家的小荻仙!

心中想着,嘴角就有些坏坏地勾起来,把她的小脑袋拉近一点,故意问:“小丫头,你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荻焰理直气壮,“吃喜酒,摆宴席,发喜糖,还有可以变成漂亮的新娘子!”

他的笑更深,她的脸近在咫尺,彼此呼吸交融,“成亲可不只是如此。”

荻焰天真地眨眨眼,“那还有什么?”

他手指抬了抬她的下巴,轻声说:“我现在就告诉你——”凑得更近了些,手指故意放在她的领口,看她会不会吓到跳开,然后,意外再次发生了。

两人凑得很近的时候,荻焰突然凑上前,在凌怀素浅色的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咕哝道:“其实我知道,成亲到底是什么意思……”随后,她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笨拙虔诚地再次吻上他的嘴唇。

烛火熄灭。

浓情蜜意。

可凌怀素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伤心,成亲这件事,被她抢先提出来也就算了,为什么——为什么连洞房这件事,也是她主动啊?

番外二 莫莫的心事

莫浅离是只狐狸,而且,是一只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狐狸。

他还没有化成人形时,就每天趴在小河边上照啊照,觉得自己满身毛色雪白,毫无瑕疵,简直是天上地下,无狐能及,走路脚步优雅,毛茸茸的大尾巴甩阿甩,偶尔那张狐狸嘴会露出一点点忍耐不住的得意笑意。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化成了人形,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飞速冲到河边对着河面一阵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猛照,照了好半天,终于满意了,得意洋洋地勾勾浅红色的嘴角,给自己取了个喜欢的名字,莫浅离。

从此,莫浅离凭着一张绝色面孔和狐族天生霸道精明的性子,成了凤旸山霸王之一。

后来,他把凤旸山上其他称王称霸的妖怪纷纷打败,大摇大摆冷冷地哼,凤眼一勾,不知道勾去了多少芳心,从此以后,莫浅离正式称霸凤旸山,全山公认,美貌第一,气质第一,法术第一,非他莫属!

莫浅离纵横凤旸山很多年,第一次觉得挫败,就是因为山顶上清微观里新来的那个小粉团子。

难得他莫浅离会真的喜欢什么人,没想到,那小粉团子居然把他晾在一边,每天去陪那连个形体都没有的植物说说笑笑,真是把他伤得不轻!

不过莫浅离何等聪明,郁闷了几天,别扭了几天,就想开了,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抢不来。他喜欢那片植物,就让他喜欢去,总有他后悔的一天!

于是莫浅离继续耐心地等,等待那个能让他眼前一亮,美貌无双的人。

嗯,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美人嘛,不能允许自己的伴儿长得太丑。这个理论放在莫浅离身上是再贴切不过的。

初次见到那个家伙时,他还没有成为狐王,夜里站在小树林里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月亮,然后,月亮上出现一个黑点,再然后,这个黑点越来越大,接下来,这个黑点居然落在他的面前。

莫浅离虽然很聪明,但是该惊讶的时候还是要惊讶的,他半张着嘴,震惊地看着眼前一身碧色衣衫的俊美男子,说了一句话,成功让对方身子一歪。莫浅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嫦娥是男的。”

碧衫美男站稳了,笑得很无奈,“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嫦娥,我名叫玉衡。”

莫浅离有点失望,很鄙视地哼了哼,既然不是嫦娥,还耍什么帅,非要从月亮上飞下来不可!

莫浅离那时只知道他叫玉衡,并不知他就是头顶上那颗闪闪发亮的星星,反正闲着无聊,两人坐在山坡上天南海北说了一夜。第二天天亮,莫浅离还真有些恋恋不舍,想问问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聊天,万没想到,下一次再见,他不仅换了身份,还给他带来巨大的“惊喜”。

彼时,荻焰已化作人形,之后,荻焰成为荻仙,那一天,荻焰在晋仙仪式之后重伤而归。

玉衡把昏迷的荻焰交到莫浅离手上,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担心的模样,玉衡一整衣衫,飞身离去,赶着回去给紫微帝君复命。再到下界时已是天上三天,人间三年之后,他在莫浅离面前郑重其事地重新自报了家门,也自报了——莫浅离担忧已久的凌怀素,就在他的手上,不不,不是手上,是在他家隔壁的摇光殿里!

莫浅离听了,恨不能把他捏碎,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一巴掌挥上去,那家伙已经灵巧地退开,挥挥手,再一眨眼,影子都没了。

莫浅离气得要死,又担心凌怀素的现状,想上天去,然而天上片刻,人间就是漫长,他不能丢下荻焰横冲直撞的不管,又急又气,一个月就瘦了一圈。他这狐狸千百年来哪有过这般焦心的时刻,每天在树林子里绕圈圈,没事就瞪着月亮看。

过了几天,玉衡居然真的又从月亮上飘下来,上上下下看了他越发尖俏的下巴,脸色有点难看,“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喜欢谁?”

玉衡深深看着他,“上次才对你说了他的消息,你就为他担忧至此……”兀自摇摇头,低低沉沉,简简略略的,给他讲了凌怀素的因由。

“我担忧?”莫浅离听完,生气的力气都快没了,哼哼地笑,“真正担心他的是山底下的那片荻竹!你没瞧见她愁得花穗都快变白了!”说完打量着玉衡的脸色,他冰雪心思,一眼看过去,就明白了大概,立即邪邪笑开来,一张面容绝世无双,“星君如此说,是不是看上我了?好办!”他双掌一合,“啪”的一声,“从此以后,你帮素素一次,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以后你能助他安全逃出来,要我怎样都可以!”

玉衡没有言语,月光之下,眸中隐约有些绵软的疼,转过身,碧色身影须臾消失不见。

之后,他常常到凤旸山来。

他在紫微帝君面前为凌怀素说话,莫浅离笑呵呵陪他在山下逛了整天。

凌怀素某次险些被天枢星君发现,他帮忙挡过去,免了一劫,莫浅离声音明亮地给他唱了一首山歌。

他偷偷教给凌怀素很多法术,莫浅离亲手切开一只苹果,一人一半,送到他的嘴边。

玉衡甚至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为了与他更近地相处,竟把平常的细碎小事拿出来邀功般一件不落说给他听。

年年月月,就这样似有似无地纠缠了下去。

凌怀素在南海取回碧寒沙,护得荻焰平安渡过天劫后,玉衡来到莫浅离面前,莫浅离二话不说一掌扬上去,打得他晃了晃,然后莫浅离又抿了唇,展颜一笑,“这次想要什么?”

玉衡笑道:“想要你的真心。”

莫浅离一勾唇,风华绝代,“那你就继续帮助素素,直到我满意为止。”

感情之中,总有一方心甘情愿受着苦。

玉衡帮凌怀素疗伤,帮凌怀素隐瞒,为凌怀素打开下界之路,给他两个月时间,玉衡第一时间找到凌怀素,亲自把他带回去,玉衡为了保住凌怀素的命,自损千年法力……

他脸色发白地出现在莫浅离面前,莫浅离早已贵为狐王,狐王府中事务繁多,他日日操劳,越发的清瘦,玉衡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只说了一句:“他性命无忧。”

莫浅离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无法掩饰的融动,竟无法与他对视。

莫浅离咳了咳,问道:“还是想要我的真心?”

玉衡却摇摇头,蹙着眉头,慢慢道:“这一次,想要你的原谅。”他顿了顿,迎着莫浅离疑惑的眼睛,“我第一次见你,并非那个月夜,而是凌怀素失踪当日,我就在云端之上,亲眼看着那兔精变得焦黑,亲眼看到你惊痛的模样……”

“那时看着你的眼神,我想做的,竟然是立刻过去对你道歉。”

“可惜时至今日,已过去太久,我才敢对你说。”他安静地笑,总是清淡温和的脸上全无血色,千年法力,让他元气大伤,“我是当年的凶手,再接近你本来只想道歉,却未料到,竟把心都挖净了交出去。我无法继续欺瞒你,你若要恨,便恨吧。”

莫浅离背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微微颤抖。

玉衡微笑,“反正对狐王来说,**********一场,为了救凌怀素,哄我开心。现如今,若狐王可以原谅,玉衡甘愿做任何事。若不能原谅,就请狐王忘记这一段,只当作不小心落下的尘埃,本就没有引起你的注意,现在,将它拂去,望能还得狐王轻松。”

莫浅离凤眼瞪圆,咬牙切齿,气喘了半天,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天上总有些神仙有事没事喜欢往下界跑,玉衡垂着眼,有意无意听说最近狐族的王心情很差,每天以砸东西为乐,性情大变,暴躁无常,惹得狐族对他颇多怨言,暗地里商量着改朝换代,要把现任狐王推下台。

好事的神仙笑眯眯说着,旁边的玉衡星君却打翻了茶碗。

那只无法无天的狐狸,这是怎么了?平常那么精明伶俐,现在王位都要被抢了,还在发脾气?

到底还是忍不住,到了狐王府,没有经过通报,只想看一眼就好,悄悄进了书房,正见他挥起案上的砚台就往地上砸,砚台墨玉制成,在地上碎了无数块,有细小的碎片飞起划在他的手腕,顿时一道伤口,鲜血汩汩而出。

玉衡闪身出来,一把按住他手腕,微微抬眼,对上这只狐狸通红的眼眸。

狐狸一声怒喝,像摔砚台一样把他推得老远,血红着眼睛怒吼:“你还知道来?!”

至此,玉衡星君终于明白了,他,希望他来。

莫浅离说:“你把小君完完整整给我还回来,我就原谅你!”

玉衡点点头,真的扭头就出了门,三个月没有再来过。莫浅离气得牙痒痒,初见时他总是一脸微笑,高深莫测,还当有多聪明,居然是块痴呆的石头!

三个月后,玉衡风尘仆仆地踏进狐王府。

莫浅离斜着眼睛瞪他,“你去哪了?”

玉衡微微一笑,自袖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剔透的晶球来,“去了很多地方,才找全小君的精魂,实在是时间隔得太久,把这晶球保护好,只要再过百年……”

他没有看到莫浅离微红的眼角。

说罢,把晶球小心地放好,玉衡抬起头,“小君我已经找回,狐王可否赏脸——与我共饮一杯?”他拿出一只酒壶,微笑道,“这可是雩华上神亲自酿的酒。”

莫浅离别开目光,咳了咳,唇角有丝笑意忍也忍不住,“这件事——”他眼睛一眨,眉目生花,“容后再议!”

“那现在呢?”

莫浅离扬着下巴,高傲地朝他勾勾手指,“现在嘛,有点冷,你过来,本王要抱抱!”

后记

咳咳,各位看官好,最后的最后,我这个作者还有几句话说。

第一,紫微大帝,是道教的神,全称是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是道教四御之一,地位仅次于玉皇大帝。其实紫微大帝是非常正派的形象,是一位值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景仰和尊重的神。文里面请他来做反面角色,实在是剧情需要,还望大家谅解。也在这里跟帝君道个歉。

第二,这个文属于《妖男当道》的系列文,当时的要求是,必须体现男主角的妖孽之处。其实我觉得,男人妖孽,不一定体现在长相或者作风之上。一个男人,肯为了爱人做任何事,最开始心甘情愿的俯首为狗,后来甘愿化身成妖,我觉得,这都是他特殊的妖孽之处,是我喜欢的那种帅气的妖孽……

第三,关于玉衡和莫浅离的关系。唔,这个问题,参照番外。他俩是配角嘛,咱就不多说了。

最后,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写出能让大家喜欢的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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