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类高校的毕业生都知道,他们除了要考和其他高校学生必考的四六级英语考试和计算机考试外,还有四小证和一大证的考试。四小证在前几年就算是搞定了,而最后的“大证”就像是其他大学生的毕业论文一样重要。丁一凡所在的学校,一心想把大证考试的通过率创造出一个奇迹,也想通过这种考试来提高在兄弟学校中的威望。这样的压力层层传递,学校压给学院,系主任压给辅导员,辅导员只好压到学生身上。
丁一凡的辅导员彭卓越在晚点名的动员会上大讲特讲大证的重要性。“同学们,我们将要面临的是第一次机考!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以前纸质的题库就有可能作废了。这就需要同学们付出更多的努力!别指望混混就能过!这不是平时我们小打小闹的期末考试。没有大证,那么大学四年你们就白念了。当然,个别同学以后不想跑船的可以当作没有听到。但是,我想绝大多数的同学们既然来到了商船学院,目的还是很明确的。那么,大家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看书了。还有,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今年我们就没有暑假了。就算有,估计也就能休息几天。外地的同学要有思想准备。”
这些话说完,底下齐刷刷的就是一片骂娘声。可以想象,这几百号的大小伙子在听到这样不幸的消息是怎样的郁闷和无奈。
不得不承认,这样一所在上海有名的航海类院校,甚至说在全国都有点名气的航海类院校,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开玩笑的。丁一凡不由得想起自己一路走来都是“幸运”的。整个高中时代,他郁闷而压抑。他所在的二中,在整个省都是出名的变态。一个星期下来,唯一一天休息日还只放小半天假,美其名曰购物假。爱干净的女生只好利用这样可怜的小半天假去洗澡,男生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去网吧厮杀一小会儿放松一下。他经常骑着自行车狂奔在乡村空旷的大道上,冬天呼呼的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疼。上自习同学照个镜子也会被教导处主任叫出去,严重的就是直接开除。丁一凡在那样严格到近乎残忍的高中里磨炼出了看书绝无二心的良好学习习惯,同时,也变得格外看重成绩和排名。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这么努力和拼命是为了什么。比如大证考试,比如将来的综合测评,比如和综合测评挂钩的综合排名。这都和他将来的单位好坏有着直接的关系。好多人大学上得很轻松很愉快,那是因为没有马上看到就业的压力和残酷。对于商船学院的学生来说,或许就业根本就不是问题。每年就业形势好得让陆上专业的人羡慕得五体投地。可是,一个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好多家单位争着抢着要同一个人的景象又是用什么换来的?就是这一张张证书!
丁一凡在准备考试的过程里心情浮躁,他也不是铁人。他在想着为什么自己总要如此被这些所谓的考试绑住。从小到大,除了读书,他不知道什么东西还是他擅长的。萧楠也曾笑言,说他丁一凡最大的爱好便是做练习册。还笑说等他过生日要送他练习册作为礼物。可这也不能怪他!生在农村,没有那么好的条件。那些传说中的爱好和兴趣,他都不需要去培养和发展。他要做的事就是拼命读书,不停地读书。小时候妈妈跟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怎么能和那些小孩一样呢?你是要读大学的!回来就要写作业,写完作业就看会儿电视。绝对不可以跟那些小孩一块玩!他们会把你教坏!他们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不需要读太多书!”
他于是就听话了,没有出去疯玩的习惯,也不和那些所谓的“坏孩子”同流合污。时间长了,他变得特别宅。“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几千年都不会变。他知道他考试考得好,就会有奖励,哪怕是严厉得不让他吃零食的父亲也会因为他考试成绩有了提高而忽然变得慈祥。然而,真的读到了大学,以前那些邻居和父母不喜欢的坏孩子,有的已经成了家,有的做起了小买卖,生意也不错。他们时常也会提到丁一凡这个大学生,总是羡慕加感慨。想找丁一凡叙叙旧吧,每次都听说他在上海,在上海读着将来可以大把地赚着人民币(兴许就是美金)的大学。
他们也许不知道,我现在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我还像个没有断奶的孩子!丁一凡每每想到这里都会觉得有点讽刺。
丁一凡的妈妈是不希望儿子跟老丁一样,还要把青春继续贡献给这片茫茫大洋。所以当初看丁一凡高考失利后第二年又一次报了航海类院校就有阻拦的意思。谁知她拗不过丁一凡的固执,再加上眼看大学生就业形势一年年的严峻,也就随了他们的意思。老丁说得好,像丁一凡这样傻乎乎只知道读书的孩子,将来要他做买卖,让他去尔虞我诈的职场,那不得碰得鲜血直流啊。跑船没有什么不好,既不需要太多复杂的人际交往,也不需要特别硬的后台背景。踏踏实实做人,吃苦耐劳,耐得住寂寞,就可以了。
他们也想过,等着以后丁一凡慢慢通过工作经验的积累稳定了,就下来到陆上找一份工作。
就这样漂一辈子,绝对不是个好的归宿。
轮机不像航海驾驶,就算到了陆上也有着相对优势。而眼下,他丁一凡所要面对的,就是第一关,先把大证考出来。这样才有将来上船的资格。
他看重这个资格的获取过程。所以他不能真的把精力更多地花费在谈情说爱上了。
临近期末考试了,萧楠也不轻松。宿舍里的姐妹也经常为了考试挑灯夜战。清凉油、花露水、咖啡,各种刺鼻的味道混合着,桌上摆着应急灯还有一摞书和资料,听着已经有点破旧了的电扇叶片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停地背着有些枯燥甚至异常繁琐的题目。这几乎就是接近考试周每个人的生活。
萧楠知道丁一凡比她还要苦恼,所以她尽量减少和丁一凡见面的次数。为了谈恋爱而耽误大事,那是高中生才做的傻事。她和丁都是理智的,想着将来来日方长,眼下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
丁一凡打电话给萧楠,说自己一大段时间估计都要和题库恋爱了。萧楠很平静地说:“你有你的题库情人,我有我的课程设计对象,咱们正好各自换换口味。”
话是这样说,丁一凡内心其实更希望萧楠和他撒撒娇,让他不要只知道看书忘记和她说甜言蜜语。谁承想这妞儿如此爽快,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地说一点都不在乎丁一凡的突然“情感罢工”,这也让丁一凡有点失落。原来萧楠依旧没有把他丁一凡太当回事。课程设计比他都重要吗?
丁一凡也不是瞧不起萧楠学的专业。他只是觉得陆上专业的学生技术含量太低,学点什么那都是花拳绣腿,纸上谈兵。课程设计?还不就是套用从前的老数据自己再照猫画虎地算一遍或者画一画?
谁知萧楠比他这个复习考大证的人还要上心。大夏天的,一个人跑去没有空调,甚至电扇都转不动的教室画设计图。听到这些丁一凡就来气,一个大学里的期末考试而已,你犯得着那么用心吗?
其实萧楠也不是真的想要这么认真。她只是觉得不要像个闲人。丁一凡说他要好好学习,难道她萧楠就要游手好闲的每天傻傻地等他电话,给他短信,问他到底有没有想她吗?
连续几天,丁一凡终于忍不住要跟萧楠抗议。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他希望在他学习到烦躁了的时候,能够有个人问他是不是累了,或者跟他说有个人一直在想着他。可如果一直说又显得无聊。要说男人的情感需求也是很奇怪的。多一分会显得矫情,少一分又似乎太过冷静。
他偷偷跑到萧楠画图的教室。看着萧楠一个人正在认真地数着坐标纸上的小格子,那眼神看起来明显比看他的时候还要专注。上海在梅雨季里的晴天最是闷热。密密渗出的汗珠从萧楠的额头上滑落下来,手被铅笔上的碳粉抹得有些脏。T恤衫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看起来就很热。丁一凡忽然觉得萧楠也挺不容易的。轻轻关上了门,转身去了学校的小卖部,买了几根雪糕,还有一包纸巾。
“这么热,歇歇再做吧。还有,擦擦手,你看你的手脏兮兮的,哪里像个女孩的手?”
萧楠抬头看见本应该“日理万机”的丁一凡此刻却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下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尽管那雪糕在丁一凡的手里慢慢融化,那纸巾也粗糙的只有学校小卖部才会卖。
丁一凡总是这样,在愤怒的时候,只要一见到萧楠的脸,忽然就忘记了最开始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愤怒。这女孩在沉静时自是有一种如水般的柔和,柔和里又透着一丝不服输的倔强。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那么有感染力,仿佛是谁轻轻一拉,心就跟着柔软了。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么拼命了,好不好?这些考试啊,什么设计啊,其实都很简单的。你这么聪明,成绩不会差的。那么要强,就会很累的啊。”
这样的话,换成萧楠在读小说的时候,肯定是嗤之以鼻的。多琼瑶啊,多文艺。可当这样的话从丁一凡这样一个平时拽拽的,有时又很大男子主义的人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异常的温柔和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要说你这个人就是奇怪,每次都要和我玩躲猫猫的游戏。以前的时候吧,我问你电话号码你能给我给错一位,后来我问你喜欢去哪个食堂吧,你说你不想告诉我,现在吧,我问你在哪里绘图,你还是说你不想告诉我。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吗?小东西!”
丁一凡重重地刮了一下萧楠的鼻子,叫她小东西。
她什么时候变成小东西了?
不管大东西,还是小东西,丁一凡承认萧楠其实是个坏东西!
他本来是要讨伐她为什么连续几天都对他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可他这个最怕热的人居然为了萧楠跑了个来回就为了买个雪糕。
看着萧楠咬着雪糕开心的样子,丁一凡有了成就感。一根雪糕就能满足,其实萧楠要的也并不多。
“以后你热了,渴了,需要我了,就告诉我啊。你不让我为你服务,我就为别人服务去了!”
“那我是不是就像召唤阿拉丁神灯里面的妖怪一样,只要擦一擦灯,你就能出现?哈哈。”萧楠孩子气的一面露了出来。她学着港台电视剧里的样子,故意装作撒娇的样子说。
“哥哥我要吃糖糖………”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抓住丁一凡的衣角扭起来。丁一凡大叫着说,“妈呀,你撒起娇来咋这么吓人呢。”
两个人闹着闹着也就都忘了自己身在压力很大的考试周了。
丁一凡几次想和萧楠说,家里人让他准备考研,或者考公务员。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如果一旦选择考研或者考公务员,就意味着他丁一凡就要变成失守诺言的混蛋。他答应她要跟她一块到大连发展属于他海一样的事业,不是吗?他怎么忍心说出口?
他问前几届的学长,如果去大连,工作会不会好找?找到的工作是不是会赚很多钱?他们的答案都是不置可否。大连是个比较尴尬的城市,赚的没有花的多,房价并不比上海低到哪里去。
不过,大连的船公司百分之八十跑的船都是油船,对身体伤害大,听说公司升职又很慢。这样看来,去大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既然能在上海读书,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好多人的话不停地在丁一凡的脑海中盘旋,他已经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乱麻了。
萧楠还不知道这些,她觉得丁一凡应该能把握好他们的爱情走向。也许别看平时丁一凡偶尔撒娇像个小孩,在他说她是小东西时候的眼神,让她看到了宠溺,就像江海阳在帮她把扣子扣好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