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亮,我想……”霍小宝头皮一硬,终于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吧,”洪亮口答,“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绝对没问题。”
“帮我在你的厂找份活干吗?比如说,扛包也行?”
洪亮大吃一惊,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竟有些发懵。
霍小宝反而镇定下来,赶紧主动解释,当然他撒了个谎:
“母亲病了,住院需要钱,反正白天我也闲着。
“哦,是这样。”洪亮沉思地点头,“那就来吧。”他又安慰说,“没关系,不见得累,扛满一百二十包,一天的定额就完了,十五块钱。如果车来得快,就那么两三个小时的事,等车的时候也是休息。”
“明天行吗?”霍小宝控制着迫切的心情,尽量显得随便地问。
“明天八点钟来吧。”洪亮点头。
“麻烦你了。”
“我倒没什么,”洪亮同情地说,“只是你要吃苦了。”
霍小宝真恨不得马上就扛包赚钱,他不怕吃苦,只要能挣钱,能尽快回到他心爱的雨婷身边,他什么艰苦都能对付。
谁说不是呢,当你为一个挚爱着的人活着的时候,你就是最强大的人。
盼了一天,范雨婷也没有盼到她的夫君霍小宝的影子。前两天霍小宝打电话说他今天乘上午八点多钟那趟快车回来,然后下午六点又乘另一趟快车赶回双江镇。她没有让他在电话上多解释,她明白他那出于百般无奈的用意,一切都是为了早一天结束眼下愁肠百结的分离。她想的只是,只要他回来一趟,见上一面,温存一番,就行了。
九点钟她从诊所赶回来,原来以为可尽情地享受霍小宝热烈有力的拥抱。然而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丈夫归家的迹像。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中午12点钟那趟快车身上。她饭菜都为他准备好了,却始终不曾响起熟悉的敲门声。
莫不是他要回来住一夜,改乘下午五点钟的慢车?她相信是这种可能,因为她坚信他要回来。然而,下午下班回来,等待她的依然是空屋一座。她失望了,半夜的那趟特快,在双江镇是不停的。
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赶紧跑到街上,给他挂电话。接电话的是服务台小姐,对方说不是客房的电话她不能离柜台,但是却告诉了舞厅经理室的电话号码。于是她急忙改拨,拨通了,却无人接。整整半个小时她拨了五、六次,回答她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嘟嘟”声。看来是找不着他了,她只好搁电话,拖着无力的步子,回到空落落的家中。
希望落空所带给她的是空前的寂寞。她热了中午的剩菜剩饭,吃了一点点,就草草收了桌子。
坐在沙发上,她没精打采,百无聊奈,电视也懒得开,像一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人,尽等黑暗的降临。
这两天,她的旧病复发了,每天机械人一般抓中药的活儿,使她情绪越加不稳,她开始厌烦药味,厌烦药铺,厌烦脸色蜡黄的那些病员,对那本《中草药手册》也失去了兴趣,似乎新鲜劲一过。
她原打算,今天霍小宝回来了,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但愿他能和她一致,回来后就不再走了。如果他执意要实现最初的计划,她可能会暂时放他返回双江镇,但以后也要慢慢说服他。她实在不忍心让他失望,看他伤心,为了她读书学中医,他已经柞出了很大的牺牲,这里面也包含了她的理想啊。
那么,她还要忍受多久这种孤单甚至凄凉的生活呢?她的打算是,最多让他在双江镇呆一个月,到时候,就是跪着求他,也要把他感化回来。
屈指算来,霍小宝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这是多么难熬的七天啊,简直就像七年。
她拉亮了灯,看看墙上的石英钟,七点,就算十一点睡觉,也还有四个小时。今天的心绪使她不知道如何打发这一段漫长的时光。
出去,不然她要闷死在家里。
走出枫桥巷,她不由自主地就上了去东城的中巴车。
哦,好一派沸腾的城市夜生活,连农村来的人都溶入了它诱惑力极强的气氛,何况我还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一股凉风习习吹拂,好一阵撩人心脾。
久违了,夜晚的城市!
范雨婷的心情好多了,如果把前几天的独自一人枯坐家中比作得了什么病的话,那么,现在这病好了,而治病的药就是人群与彩灯。
当她黯淡的心情完全明亮起来之后,她的双腿已经把她带到了“迷国舞厅”,她甚至有些心急起来,隐隐传出来的舞曲所具有的那种撩人心魄的效果在强烈地刺激着她。以前,这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
冷不防一个男人跳在跟前,冲着她喊:
“嘿,你终于出现了!”
范雨婷吓了一跳,一看,并不认识,很粗鄙的一个胖男人,露出猥亵的笑。
她斜他一眼,闪开一边。可是胖男人横跨一步又挡住了她。
“假装认不得呀,”男人嘻笑道,“我们还度过了一……”
看来这是一个过去见过面的家伙,他在她的脑子里没有丝毫印像。现在她对他就更不感兴趣了。为了摆脱他,她赶紧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有人陪了。”
“太遗憾了。”
胖男人双手一摊,假笑一声,失望地走开。
她想等胖男人进去之后。再去买票,现在她想置身于那个彩灯暗淡、人影绰绰、话音嗡嗡、音乐阵阵的环境里,即使不跳舞,坐于其中,也是一种享受。当然她还是想跳两曲,她好久没跳舞了,在这个熟悉的氛围之中。
谁知又有人在碰她的手臂,扭头一看,竟是刘有财,今天他那满脸横肉的五官显得特别的谦恭,但是她却一下沉下脸,她恨死了这个畜牲。她大步朝舞厅门口走,可刘有财紧追不舍,一边用充满悔恨的语气连声道歉:“婷妹,我错了,向你赔罪,随你怎么处罚我,你就是咬我两口,我也决不喊痛,我罪该万死。”
“别来纠缠我,就当我们从不认识。”范雨婷根本不正眼看他。
“可是我太想你了。”
“没用。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他不停地眨动眼睛。
“就是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她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刘有财的脸色说明他内心的无可奈何,“你会、会后悔的。”他悻悻地说。
“你就等着这一天吧。”她冷笑一声。
刘有财很快放缓了口气:
“不过,你还可以在我这借衣服穿。”
“永远别做那个梦。”
“我是替你着想,你看,刚才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以为是哪个乡镇上来的呢,你真有勇气呀,穿这一身就上街了,还来这儿呢,我看到都不好意思。”
“你的关心是多余的。”她说。
然而说这话时却感到缺少了一些刚才的力度。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一件极普通的短袖衬衫,和一条同样平平常常的黑裙子。她后悔出门时心绪不宁,忘了换一身,她的衣柜里还说有一套高级套裙。
身后又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刘哥儿,逮上了?”
随着声音,一个穿花衬衫的瘦男人大咧咧地插在她和刘有财的中间,并且毫不顾忌地就往她身上从头到脚地扫来扫去。
“滚开,滚开。”刘有财推了瘦男人一把,“不要跟老子油说。”
可是瘦男人反而面对面地站在范雨婷面前,惊喜地用眼睛对着她的脸看:
“这妹妹,我们是老相识呀!”
范雨婷厌恶地别过脸说:
“我不认识你!”
“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瘦男人把脸伸给她,她退后一步,看见这张瘦脸上,有一道两寸来长的伤疤,她猛然就记起来了,这就是那次夜行列车上行窃的家伙,那个被他的同伙唤做“瘦狗”的刀疤。
“认出来了吧?”瘦狗露出和善的笑容,“别害怕,我这个人不记仇,你看,”他把左手臂伸给她看,“又多了一道伤疤。”
范雨婷当然还记得,这就是霍小宝疯狂起来后给这家伙留下的纪念品。
“那你就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完,范雨婷再也不愿和他们纠缠,转身离开了此地。她决定换一家舞厅。
新一家舞厅的档次同样是比较高的,范雨婷进去之后,坐在一个角落里,这里光线更暗一些,却可以很方便地感受醉人的韵味,欣赏舞池里的景色。
她准备先静坐一会,在激动人心的鼓点中调动了情绪之后,再坐到明亮一点的地方去,自然是有男人邀舞的,看着谁顺眼,跳两曲,过把瘾就行。
她突然想抽支烟,可是皮夹里没有,只好忍着。后来实在想抽了,她决定放松自己一次,在这样的场合里,不知为什么就克制不住烟的诱惑。她正准备站起来去买一包,猛地看见刘有财和那瘦狗也进来了,他们绕着舞池一个座厢一个座厢探头探脑地瞅,同时不停地扫视舞池,显然是在寻她。原来他们一直尾随在自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