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你永远都不愿意见到的。以前任家乐还很质疑这个观点,但恢复了记忆之后,的确就是这样。可世事常常事与愿违,你越是不想见,那个人越是会突然出现,打乱你的生活。
而现在站在任家乐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她根本不想见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越长越漂亮,越长越有韵味了,中分梨花式的发型只及肩部下方,配着她端正灵巧的五官和白皙的鹅蛋脸,美丽的气息比六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皮肤保养得很好,也与六年前无异。她穿着黑白横条的背心,背心外头叠穿着一件蕾丝上衣,一条高腰七分铅笔裤和一双很别致的坡跟凉鞋,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超过三十,要奔四十的女人。反倒是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和她的年纪正好可以互换一下。
对面的女人很柔和很淑女的微笑:“你是任家乐是吧?我们以前见过的,还记得吗?电影院?你和顾重远?”
她当然记得,她刚刚回想起这些,怎么会不记得?但,她想干嘛?
任家乐勉强地一笑:“你好,林小姐。”
她很是客气地说:“你是重远的朋友,和他一样叫我若瑜就好。”
他是这么告诉她的?他说她是他的朋友?任家乐露出一丝苦笑,对林若瑜说:“林小姐,有事吗?”
“大事也没有,我刚回国不久在路上见到了熟人,难免兴奋一些,任小姐你不要介意。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有些事想问问你的。不如……”
林若瑜还要说下去,却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任家乐的旁边,便止住了要接着说的话。
任家乐往身边看过去:“小受?”
沈志鹏抓住她的手臂:“你身体和精神都不好,怎么还到这么嘈杂的地方来逛?”不等任家乐说话,沈志鹏就拉着她走的样子,“我陪你去其它安静的地方走走。”
说着,任家乐就被沈志鹏拉着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她对林若瑜笑笑,却毫无笑意:“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林若瑜不禁失笑。她一直深信于自己的魅力,就算再有自制力的男人,至少眼光也会触及到她。而这个男人从始至终眼睛从未瞥向于她,连一丝也没有,完全把她当做隐形人,一般人在这样的场面,在另一个人面前拉走人,理应也该客气一下,他倒好,一声招呼都不打,眼里只有任家乐。她不由开始怀疑自己对于男人的吸引度。
她抬眸再看了一下眼前尚未走远的两人,两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但气氛并不剑拔弩张。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慌忙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到两人面前。
“任小姐,不好意思,还要打扰你一下,能给我留个电话吗?”
她好像听到那个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她只当没听见,颇为挚诚地看着任家乐。
任家乐用力抽开被沈志鹏抓住的手臂,对林若瑜微笑:“你有纸和笔吗?”
“有。”林若瑜匆匆打开手提包,在里面翻找着,递给她一支笔和一小叠便签纸,“就写这儿吧?”
她拿过笔和纸,写完之后才听见林若瑜哑然而笑:“我都忘了,我应该直接给你手机的。”
“没关系,是我没想到。”
“那就这样。我会找机会约你出来谈谈。”
她点点头,又被沈志鹏拉走了。
他们走了几步,就听见沈志鹏先开口:“你明明就不喜欢她,不想和她说话,为什么还给她电话?你真是……莫名其妙啊。”
任家乐撇了撇嘴:“要你管。你才莫名其妙,你全家都莫名其妙。”
“我哪里莫名其妙了?”真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沈志鹏真是服了眼前这个女人。心情好的时候整天跟你打哈哈,心情不好的时候逮着谁都没好气。
他们边走着,任家乐问他:“你怎么突然出现的?”
沈志鹏耸耸肩:“你不是要办婚礼了吗?我和我妈刚过来祝贺呢,就见你一溜烟走了。刚进你家门,你妈就急乎乎地说你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太好,让我跟着你遛弯,省得你出事。”
是吗?原来叶菡还会为了她而着急?她有些诧异。
看得她怔怔的模样,沈志鹏又问:“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怎么突然又心情不好,身体不好了?不会是??”沈志鹏顿了一下,轻轻地试探,“你未婚先孕了?”
未婚先孕?他怎么能想得出来!噗!任家乐这几日头一次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我问你正经事呢!你真怀孕了?”
任家乐笑着笑着眼泪水都出来了,她弯弯的嘴角慢慢下降,最后只剩下一次次压抑着的闷哼声。
沈志鹏惊讶地扶起她的头,她却缩着脖子不肯起来。良久,只听得她低低的声音:“我和顾重远有可能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沈志鹏愣了一下,皱眉问,几乎马上就克制不住地怒问,“什么叫做过不下去?”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太复杂了。”
“怎么复杂?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他明明答应我会好好对你的!你脸上那道伤口是不是他弄的!”沈志鹏气得脸都涨红了,他怒不可赦道:“王八蛋!我现在就去找他!”
沈志鹏真的走得飞快,任家乐只好抹掉眼角的泪水,追上去拉住他。她对他吼:“沈志鹏,不是不是不是!你凑什么热闹!这件事跟你无关!”
他倏地停了下来,对着任家乐苦笑:“是,好像是与我无关。可是……”他伸出手摸着任家乐脸上已经结疤,白皙的脸上就这样留下了一条细细的棕色的裂痕,“你伤心的话,我会心痛。我警告过他的,他也跟我保证过的,他会保你一世长安,给你永远幸福的生活。早知道会这样,我拼死也要把你抢过来。其实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意的,是不是?”
是,她早就知道的,可是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呢?小时候别人经常会问,自己也会问自己,我们到底是会选择自己爱的人,还是爱自己的人。我们会犹豫,会纠结,但是对于女人而言,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还是会选择自己爱的人。扪心自问一下,她最后还是会选择顾重远,尽管沈志鹏对她的爱甚至也许超过了她对顾重远的爱。
她只能对他说:“小受,对不起。我和顾重远存在的问题根本不在于我们的感情趋向,而是……”她蓦然想起她出车祸那天原本沈志鹏是要替她做手术的,那么他应该知道和她一起被送进医院的人,她急急地问,“小受,你知道任家欢吗?”
“任家欢?”沈志鹏明显愣了一下,“你……想起来了?”
他突然有些发怵,手心开始冒出冷汗。任家欢?任家欢……他想忘也忘不了。那天医院里正好缺外科的医生,他本是要做任家乐的手术的,因为她伤比另外一个人轻,可是他妈受人所托,替任家乐做了手术,而他则负责了任家欢,他接收任家欢的时候,她的脉搏已经相当薄弱了。
他还记得那天手术结束后,他嘴唇发白,全身发抖,待在手术室里不敢出去通知家属。他的助手拍了拍他的肩:“志鹏,这真的不是你的原因,她有再大的命也不可能被救活的,你别太自责了。人之生死,听天由命啊。”后来他妈和院方领导都曾去看过尸体,回来都安慰他不是他的错。可是,就算不是他的错,那又怎样?那是他主刀的第一台手术,他回力无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死亡!那对他带来了多少阴影!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之后才会特别照顾任家乐吧。
任家乐注视着沈志鹏越发黯淡的脸,胸口忽地堵了一口气,她咬着下唇,朝后退了两步:“你也知道?哈,原来你们都知道!连你也瞒着我?小受,我把你当了那么多年朋友,你跟着大家一起瞒着我?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沈志鹏想上前拉住她,她却接着往后退了两步。沈志鹏的声音暗哑,好像无止尽的痛苦包围着他:“小乐,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过来。”
任家乐没有过去。沈志鹏只能继续往下说,他指了指任家乐脸上的伤痕:“你在镜子里照过自己的脸吗?你看到自己脸上的样子了吗?你看,这就是让你知道真相的后果。”
“不。”任家乐摇了摇头,“那是他们还没告诉我之前,我发现了蛛丝马迹之后的结果。你看,你们不告诉我,让我多难过。”
“但你以前很快乐!任家乐,你不知道你有多颓废,我刚刚远远地看着你都没认出来你!至少你以前很快乐,就像个二十五岁的样子,如果你没有那么乐观,你怎么可能克服那么多病情!可你现在呢,把自己弄得跟犀利姐一样,好像经历了半世沧桑,这样你满意了?知道真相后你终于可以安心了,终于可以高高兴兴地生活了?你没有!你以为只有你爱着你姐,你以为没人爱你?你这个样子让多少爱你的人担心,你想过吗?任家乐,你有没有觉得你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