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发现了用金曜石磨成的墨与流光绢做成的密信，这么精贵的东西，若是被名家再题几字，放到集市上，怕是能值百万金铢。”南宫浅痕口中“啧啧”不绝，又将那匹两指宽的绢拿回手中反复端详，“别说加工后的，就连原料也能值一百个金铢，这个步延风还真是会暴殄天物。”
青国质子风雅，这在朝廷已达成了共识，暴殄天物四字似乎与他完全沾不上边。
大理寺卿与少卿默然对视，情况已完全超出了预料。
架在案上的双腿开始微微抖动，南宫浅痕竟开始哼起了小调。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理寺外的问安将他的调子完全打断，锦衣青年猛地直身，双腿在瞬间从案上放下，楚烟络看见了他敛起的双眉。
竟惊动了皇后，这一次，恐怕就连南宫浅痕也无法救她。
大门再度敞开，光是脚步声便将空气带得更加压抑，皇后从楚烟络身边走过，没有回一次头，但是绣着金丝的黑织锦衣却给她带了了一股寒意。
透彻心扉的寒意。
“审得如何了？”
没有抬一下眉毛，皇后径自在南宫浅痕身边坐下，却没有看他一眼。
“回娘娘的话，此案尚需斟酌。”
“犯人不招？”直接跳过了斟酌二字，接过主簿递过来的一杯清茶，轻呷了一口，在茶面上飘开的绿叶并没有为此处的黑暗带来些许生机，“想来礼部侍郎是见不得血腥的人，对人犯太过心慈手软，为何不用刑具？”
一时默默无声，南宫浅痕双目微闭，嘴角的弧线不曾落下。
“本宫只以为妖妃迷惑太子只为贪图荣华富贵，不想竟是青国的眼线，无怪步延风能从死牢逃出生天，就连雪嫣也不见了踪迹。”放下的茶杯在桌上磕出轻微的响声，凌厉的目光直直割在楚烟络的脸上，“此等妖孽，多活一天也是个祸害。”
祸国妖妃。
楚烟络突然感觉到了这四字的分量。
分明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却定要承受这千钧分量。
南宫府分明就是一个局，等到局面失控的时候，棋手便要放弃棋子，无论这颗棋子曾经占有怎样的分量，楚烟络抬头去看仍在微笑的南宫浅痕，到了这个地步，就连他也保不住自己了吧。
其实也没有料到他会为自己辩护，只是似乎从头到尾都白费了口舌。
“楚烟络，你可知罪？”
南宫浅痕依然坐于案前，只是审问的人已然换成了皇后。
“烟络毫不知情。”
皇后冷笑，只是弹了弹小指，狱卒已献上了隐藏在黑暗中的刑具。
楚烟络的瞳孔蓦然放大，用麻绳串好的五根木棍已然出现在眼前，这分明就是……拶指！脑中轰然作响，她没有想到昔日在纸上看到的刑法会用到自己身上，然而等到回神，刑具已套上了纤纤五指。
纤细的柔荑禁不住颤抖，两边的麻绳尚未收紧她已能感觉到手指的疼痛。
“你知罪么？”
威严的声音再度从头顶传来，便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要她屈打成招。
“……不知。”
没有勇气去承受子虚乌有的罪名，她的脑中浮现出南宫朔那双冰冷的眸子，若为了不受皮肉之苦而承担下这份罪责，他看她的时候，怕是不仅仅是冷漠而已。
麻绳猛然抽紧，木棍奋力挤压着手指上脆弱的骨骼，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得少女猛地后仰了脖子，呻吟从嘴角滑出，她拼命想将手指从刑具中脱离，然后木棍越夹越紧，分明便是要将她的手指碾为齑末！
她听见了自己撕扯着的叫喊，然而神智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木棍稍稍放松了些许，然而手指的剧痛却更加强烈，刺痛感在指上蜿蜒，微肿的柔荑本能地向外张开，才刚喘了一口气，那放松了的木棍又以更快的速度夹紧。
更加凄厉的叫喊，楚烟络的脸上完全失了血色。
招了吧……至少……可以痛痛快快地一死。
泪水从眼角滑落，冰凉得没有味觉。
但是若被他知晓，或许今生今世再不会想要想起自己，不会想起与他最爱的人一模一样的脸，不会想起与他最爱的人一模一样的声音，不会想起那些阴差阳错的时光，甚至不会站在自己的墓前哪怕只看一样。
比起这些再也不见的厌恶，拶指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皇后依然在气定心闲地喝茶，然而她身边的丫鬟却微微偏过了头。
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沉重，冷汗已将鬓角垂出的发丝完全沾到了她脸旁，本便蓬乱的头发显得更加脏乱，她的另一只手正狠狠抠着地面。
即便指甲抠出了血也无法转移木棍下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就要裂开了。
周围的声音在渐渐飘渺，就连自己的叫声似乎也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眼前白茫茫一片，手指的痛感变得如此不真实，就连最清晰的南宫浅痕也变成了一团白影，在眼前晃了几下便消失不见。
——再多的疼痛也比不上你的一眼冰冷刺骨。
瞬间一片漆黑，楚烟络软了身形倒在地上。
“娘娘，人犯晕过去了。”
行刑者撤了刑具，退到了皇后手边。
“只是一个拶指而已，本宫还未动用压膝与针刺，没用的东西，泼醒再审！”
“娘娘，这可是连口供都没有。”南宫浅痕轻咳一声，一眼瞥向主簿还未润开的笔，“弄死了不好向圣上交代。”
“如若不是本宫前来，礼部侍郎是否就要因此而放了人犯了？”
“娘娘哪里的话，人犯冒充三妹半载，下官早恨之入骨，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身子微微向皇后的方向倾了倾，嘴角的弧度却变得残忍，“只是横竖都要死，娘娘既嫌恶至此，应该……不会想让她死得如此痛快。”
保不住，那便只能弃了。
南宫浅痕暗叹，向委顿于地的楚烟络抬了抬眼皮，运气未免也太差了。
“押下去，明日再审。”皇后起身，黑织的凤袍轻拂地面，“礼部侍郎可不要让本宫失望。”
“娘娘尽管放心。”
屈身行礼，南宫浅痕笑着摇头，命数已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