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来得毫无征兆，楚烟络所居的潇湘园内，经过彻夜的寒风，竹叶上已挂满了冰凌。手炉在手上暖暖地烘着，少女懒懒倚在弹墨靠枕上，望着窗外的双眼还是有些出神。
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每日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她便只在这里怔怔出神。
大雪在地上扑了厚厚的一层，偶尔还有雪块从树枝上掉落，只是没有宫女来打扫。
自从那夜以后，步延风便再没有来过，识趣的宫女自然再度纷纷离去，被青王冷落的主子，自然是没有人愿意讨好的。
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挪了挪靠得有些酸的腰，她又没了动静。
明明是在最绚烂的年龄，可是楚烟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门上映出一个人影，楚烟络只瞧了她一秒，目光又移到了窗外。
“陛下让你去后花园。”
宫女的影子只在门上闪了一下便离去，并没有停留的意思。楚烟络低头瞧了瞧手炉，缓缓将它放至一旁，披上一件染成朱红的大氅，连伞也不拿，只戴上了同是朱红的兜帽便打开了宫门。
雪簌簌地下着，在她的眼前落成了一道雪白的帘子。
失去生机的双眸只瞧了它一眼，人便踏入了这道雪白的帘幕中，任凭白雪落了一身。
手炉还在潇湘园内放着温热，它的主人却似乎忘记了它得存在。
还记得后花园的路，一点鲜红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下艰难地移动，直到最后鲜红也被白雪覆盖，楚烟络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白气从她的嘴里呵出，双唇已冻出了淡淡的紫色，她却恍然没有察觉，抖了抖身上的大氅，雪花从她身上落下。
步延风与雪嫣坐在后花园的亭下，遥遥看见白雪中傲然矗立的一点鲜红。
“什么事？”越发单刀直入，楚烟络看着他，好像眼前的只是一介布衣而已。
“孤王在洛襄时也没见过你这般无礼，可是有什么不满？”火炉的热气在步延风身边腾起，白色的气息缭缭绕绕，吞没了原本会从他口中呵出的白气。
“不敢。”冰天雪地中，楚烟络甚至没有向有热气的地方多上前一步，只是立在梅树下，点点红梅映着她苍白的双颊。
“近日甚是无趣，一连几日的大雪，就连出行也不方便。”步延风笑着瞥向亭边冻了一层薄冰的池子，将手炉拢得更紧了些，“听闻爱妃的舞技天下无双。”
楚烟络的目光亦落在了那池中，没有哪怕一点荷叶的衬托，光洁一片，能落脚的也只有那不知厚度的冰片而已。缓缓收回目光，她动了动已失去知觉的手指，苍白的嘴角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你还不如将我赐死来得更快些。”
不置可否地笑笑，步延风低头啜了口热茶。
“大概嫣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吧。”目光又移到了雪嫣的脸上，楚烟络的眼角往上抬了抬。
“楚姐姐……”
“等你见过一个人后便不会这么想了。”
他向身边点头示意，一个人被猛地推了上来，身上只穿了件双龙戏珠的蓝袄，束发的簪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头发上狼狈地落满白雪，就连脚步也是踉踉跄跄。他茫然地抬头，第一眼触上的却是雪嫣茫然的目光。然而雪嫣茫然的神色只一瞬便全然逝去，她认清了来人的面目，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满脸诧异，刚想说什么，却又被步延风不动声色地拉了下来。
楚烟络亦不能压抑住内心的惊骇，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赫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整个身子都在寒风中颤抖，全然不见了方才镇定的神采。
“烟络……”身着蓝袄的少年却不害怕，看见楚烟络后满脸欣喜，脚步尚未站稳便往下走了两步，张开双手像是要将她拥入怀中，“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燕王殿下，我……没事……”
“爱妃的心肠还真是冷硬，燕王殿下不远万里前来找你，竟连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也没有。”步延风起身，一手擒住了将要冲出亭去的姬夜，将他狠狠拖至身边，扔给了自己的近身侍卫，“你说你要不要跳支舞来表喜悦呢？”
“放开我，我不要烟络在这里跳舞！”姬夜在侍卫手中挣扎，然而钳制着他的侍卫却将他的胳膊越箍越紧，仿佛要将他的骨骼深深握碎。姬夜咬牙，依然保持着往下冲的姿势，“步延风，你有雪嫣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把烟络叫到这里来？”
完全没有一个诸侯王该有的风仪，就连在雪嫣身边伺候的宫女也低低笑了起来。
“你说楚烟络是你的女人？”步延风勾起一个挑衅的微笑，目光不怀好意地停留在楚烟络脸上，“她的落红都是我拿走的，你却还说她是你的女人。”
姬夜顿时停止了动静，然而安静只是一时，此刻的挣扎比刚才更加剧烈，就连侍卫都觉得，他似是要扯断自己的双臂也要下去接住楚烟络单薄的身子。
“她喜欢的人是阿朔，你凭什么*迫她？”
“你竟能忍受自己的王妃喜欢另一个男人，还能说得这般不知耻辱。”
“够了。”拂落红色的大氅，只穿了一件红色滚边白袄的楚烟络缓缓向池边走去，她的身子在寒风下微微颤抖，然而却没有一处是瑟缩的，“不要再为难他了。”
“真是伉俪情深。”嘴角的弧度依然讽刺，他打了个手势，控制着姬夜的侍卫终于撤回了些许手力，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我劝你还是老实些，这里不是你的燕国。”
姬夜抿紧双唇，绝望地看向站在水池边缘的楚烟络，眼中的泪水又要氤氲而出。
本是来救她的，没有想到再度给她带来了麻烦。
“她会死的！”再也忍不住的雪嫣死死扯住了步延风的衣袖，几乎要给他跪下，“求求你不要再为难她了，楚姐姐从来都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杀你父亲的人是逸之，为什么非要为难烟络？”才安静的姬夜又开始挣扎，一只手无力地伸向楚烟络，似是要将她从池边拉回，“烟络，不要去，你会冻死的！”
“为了一个女人竟出卖自己的弟弟，你说这算不算祸水？”茶杯轻轻放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步延风缓缓抬起眼皮，“杀了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