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静谧，茶壶从雪嫣手中滚落，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步延风说……姬逸之灭了你的九族？”头猛然调转，看向林漠的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楚烟络握紧了被褥，方才尚在哆嗦的苍白的双唇绽出一个嘲讽的笑意，“他可真行呵。”
雪嫣咬紧下唇，默然盯着在脚边撒了一地的茶壶碎片，才发现滚烫的茶水****了自己的鞋尖。她俯身要去收拾，然而一不留神，手指竟被锋利的瓷片刮破，指尖沁出血珠来。
“雪嫣娘娘。”语调依旧讥讽，“可要先回去休息片刻？”
“如果被延风知道了……”雪嫣握紧双拳，瞥了林漠一眼，下定决心般从喉口挤出句话来，“他会有危险的呀。”
“除非你希望他有危险。”冷冷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楚烟络的语气中再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也只有你才会把今天在这里的事告诉他了。”
火炉上传来了滋滋的水声，雪嫣终于垂下双手，嘴角滑出一丝苦笑。
“我……不会说的。”
熄灭了火焰，雪嫣为楚烟络泡好最后一壶茶，穿上雪白的大氅，消失在了潇湘园中。
“我是被殿下带到这里的。”直至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林漠才重新开口，语气冰冷依旧，只是声音略带沙哑，因是许久未开口了，“他说我那时从洛襄逃出晕倒在了路边，奄奄一息，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入这里，我也许会饿死在路边。”
“为什么要装作哑巴？”
林漠陷入了许久的沉默，却是闭上双眼微微摇头。
“是不是针对我的？”
还是没有理睬，房间里只氤氲着龙涎香的味道。
少女却是越发急切了：“步延风说了我什么，让你要这样避开我？”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顿了良久，南宫朔才挤出这句话来，“如果不想让你伤心，就必须装作不会说话，这样你就不会认出我来了。”
战栗如触电般贯遍全身，满眼的难以置信。未过门的妻子……她无声地笑，倘若当真是未过门的妻子该多好，他是这样在意她，为了怕她伤心难过而悄无声息地隐藏自己，哪怕这么久不说一句话也心甘情愿。
这就是步延风折磨人的方式么。
她的双唇不停地颤抖，想要说出全部的真相然而却又没了勇气。
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又会像从前那般对待自己的吧，仅用一眼冰冷便将她拒之千里，从此再不予理睬，就让他相信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兴许两人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
头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
“都是假的？”林漠似是觉察到了楚烟络的异样，双眉微微敛起。
心头翻涌着五味，楚烟络闭上双眼，她是多么想告诉他真相呵，可是又是那样贪恋着他的关心，她知道，在他得知真相的瞬间，定会如同当初那般决绝地离开自己。
“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当马夫？”回避了真假的质疑，楚烟络迅速转移了话题。
“为了报仇。”眼中的温度再度降到了冰点，林漠的脸上涌动着杀气，“隐藏自己，然后杀姬逸之个措手不及。”
“又是步延风对你说的？”
林漠的眼神微微闪烁，最终迟疑地点头。
所以步延风会把自己从洛襄抢来并不仅仅是为了雪嫣而已，把那所谓的未过门的妻子送到林漠身边，更加容易收买人心，而让林漠死心塌地地为他做事。
用胤朝自己培养的将领来攻克掉胤朝么，倘若此事被载入史册，该是多么讽刺。
心里是那样矛盾，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有没有什么两全的法子。
是不是只要不说那段南宫烟络的往事便没有什么大碍。
应是下定了决心，楚烟络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他都是骗你的。”
早已料到了楚烟络会这么说，林漠眼中并不见讶异。
“你是胤朝的骠骑将军南宫朔，你的父亲南宫骁被步延风派出的刺客暗杀，南宫浅痕是你的大哥。你为了为父报仇，与南宫浅痕一道发兵前往青国，然而步延风却提前联合了西域在半路伏击你们，虽然打退了夤夜袭营的西域骑兵，然而你们的副将却出卖了你们，将你们的行军路线全部传书给了步延风，到了一处山谷的时候你们遇到了青国伏兵，全军覆没。”楚烟络顿了顿，回忆着南宫浅痕对她说过的一切，那日惨烈的厮杀仿佛就在眼前，“你拼尽全力帮南宫浅痕杀出重围，然而自己却没有能回去，我们都以为你战死了，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你。”
她的嘴角划过无奈的笑意，南宫朔却久久没有动静。
“我本以为步延风把我弄到这里是为了雪嫣，现在想来不过是为了牵制你而已。”龙涎香的香气还在室内萦绕，可是先前的暖意却渐渐失去了踪影，“他应是知道你失忆，想利用你为他训练军队，然后兵戎相见时，南宫浅痕定然对你下不了手。”
“我的大哥……很厉害？”
“方才在御花园他救走燕王的事没有听说么？”
南宫朔再度陷入沉默，他想极力唤起从前的回忆，然而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
两个人，两个故事，他已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什么也想不起。”缓缓起身，南宫朔走到窗前，瞳孔中映出的是屋外的一片雪白，“有什么事等我想起以往的事再说。”
屋中的步伐变得硬冷，走到门口时他猛然停止了脚步：“那么，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事究竟是真是假？”
门明明还是紧闭，楚烟络却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南宫朔的里衣下露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狠狠刺痛了楚烟络的双眼。
“莫失莫忘……”这四字用尽了心神才全部说出，然而回答得却是如此含糊其辞。
南宫朔低头看见了那块玉佩，紧紧抓在手里，一成不变的硬冷此时却有了些许柔和。
“好好休息。”微微偏过头，楚烟络竟看见了他嘴角带起的一丝微笑。
门被轻轻合上，屋里安静如初，然而少女却再也无法平静。她紧紧握住自己的心口，胸腔里翻涌着澎湃的酸楚，最终他有些许记忆的也只是南宫烟络而已，他记得的只是那句莫失莫忘，只是他与他妹妹的那些过往。
自己始终只是个替代品，这是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再也无法摆脱的命运。
然而又能如何呢，若是告诉他自己只是楚烟络而已，她将再一次失去他。
失去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如果能牢牢抓住他，就算只是一个替代品也心甘情愿。
那句“好好休息”的温暖尚萦绕在耳畔，就当的确是说给自己听的吧，少女的嘴角带起一个笑意，就在龙涎香的氤氲下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