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轩心里虽然十分清楚这场博弈的结果,但是白瑜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云建国可是彻底将省委书记张解放得罪了,张书记只怕绝对难以容忍这样一个“叛徒”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算有王光荣的庇护,张书记只怕会想尽办法报复云建国,毕竟他手里握着人事大权,王光荣处于劣势。
对陶铁涛,张解放或许不会急于下手,但是云建国却是必须先除之而后快,他跟云建国没有半分香火之情,可以毫不手软的清除这个眼中钉!云子轩也有些担忧云建国到底能不能顶住张解放的压力,直到最后一刻。
“白瑜姐,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云子轩神情凝重的说道。
白瑜见气氛有些凝重,就嘻嘻一笑,安慰云子轩道:“小云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相信云市长会处理好的,你就管好自己,不给家里添乱就可以了。”
云子轩点点头,也笑了。
………
日子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天,云子轩这天一大早就起床了,草草的吃了一口早餐,就去上班了。
刚刚走进办公室,跟同事们问了一声好,门口就传来了蒋处长的声音。
“子轩,快出来,侯秘书找你,在门口等着呢。”
云子轩放下公文包,走到外面,笑着说道:“好的,处长,我马上去。”
蒋处长拍拍云子轩的肩膀,关心的笑道:“小伙子挺精神的嘛,当科长这几天工作多了,要学会调节。”
云子轩笑着道了声谢谢处长关心,就出去了。
所谓侯秘书,云子轩当然知道是谁,那是陶书记的专职秘书,市委一秘。
在宣传部大厅里,侯秘书笔直的站着,等待着云子轩。
云子轩赶紧加快脚步,上前去伸出手,跟侯秘书握了握手,淡淡的笑道:“让侯秘书久等了。”
侯秘书微微一笑,说道:“子轩同志,陶书记让我来请你去一趟办公室。”
云子轩点点头说了句辛苦侯秘书,我们走吧。脸上没有激动的表情,要知道一般市委书记叫人去办公室,都是侯秘书一个电话的事情,然后就是被叫人员屁颠屁颠的跑到侯秘书那里等待陶书记的接见。
见到云子轩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侯秘书不由的有些吃惊,这个比自己还小十多岁的年轻人真是够镇定啊。侯秘书现在知道为什么陶书记要让自己亲自来请他了,就冲着这份气度,侯秘书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了不起。
侯秘书并不知道云子轩和陶铁涛早就很熟,在十多年前云子轩就叫他陶伯伯了。
很快,云子轩就和侯秘书来到陶铁涛办公室门口,侯秘书望了云子轩一眼,神色很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随机摇摇头,未曾开口,就领着云子轩进了里间办公室。
云子轩有些意外,陶铁涛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大班椅上,而是坐在待客区的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根已经快烧完的香烟,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份薄薄的文件。
“陶书记,云子轩来了。”
“过来坐吧。”陶铁涛头也不回,随意的招呼一声,然后大手一挥。
侯秘书知道自己该出去了,朝陶铁涛轻轻鞠了一躬,又朝云子轩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云子轩微微一笑,也没有客气,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眼神自然的扫过茶几上的文件,一行鲜红的大字映入眼帘——《国务院关于在湖东省青山市进行经济改革试点的意见稿》。
云子轩神色一动,心里不平静了。
陶铁涛挤灭了烟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说道:“子轩,你有多久没来看你陶伯伯了。”
云子轩将目光从文件上收回来,毫不怯场的看着陶铁涛,微笑着道:“陶伯伯我是很久没见了,不过陶书记我却是经常看到啊,在市里上班,怎么可能不关注一把手的动向。”
陶铁涛哑然失笑,手指点了点他,说道:“那好,现在你见的是你陶伯伯,而不是陶书记。”
云子轩这才嘻嘻一笑:“陶伯伯好,我也想去看望您老人家,可是您工作太忙了,我这不是不敢打扰您嘛。”
陶铁涛眼睛一瞪:“胡说,分明是你小子心里没有我这个伯伯,还敢反过来拿我当借口。”
云子轩给陶铁涛续了一杯水,笑道:“陶伯伯这可冤枉我了,我心里老惦记您了,最喜欢小时候您经常带我去田间玩耍了。”
陶铁涛眼神里露出了回忆之色,许久才说道:“是啊,一眨眼都过去十五六年了,你小子也长大了,出息了。”
那一段插队的记忆陶铁涛终生难忘,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碰到了同样在那里插队的同学云建国,从此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云子轩深知那一段岁月对于陶铁涛跟云建国那一代人的刻骨铭心,没有打扰陶铁涛回忆,淡淡的笑着。
一阵寒暄过后,陶铁涛脸色一正,声音有些沉重的说道:“子轩,你爸都跟我说了,他说改提案是你的建议,老爷子首肯的。”
云子轩也不意外,微微点头,说道:“是的,陶伯伯。”
陶铁涛眉头一皱:“你当时的依据就是党报党刊的一些理论?”
云子轩当然不会说自己早就知道一切,他简单的回答道:“是。”
陶铁涛身子往后一靠。苦笑道:“你还真是大胆,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万一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云子轩淡然一笑:“陶伯伯现在以为呢?”
“对这个意见稿,你有什么看法?”陶铁涛将茶几上的文件递给他,没有回答云子轩的问题,不过从他如释重负的笑容中,云子轩就知道了答案。
云子轩挺直胸膛,拿起文件,掠扫了一眼,就微笑说道:“挺好,王省长动作很快。陶伯伯这回可以放心了,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高层的博弈也逐渐明朗了。”
陶铁涛顿时一愣,这家伙真是妖孽,从一份文件就能看出高层动向,看来云建国真的是听了他的意见了。
“云子轩,多年不见,你陶伯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年纪轻轻的就能洞察政治,不是天才就是疯子。”陶铁涛突然感叹道。
云子轩满脑门子的黑线,想不到陶铁涛居然会这样评价他。
“陶伯伯,天才和疯子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天才就是疯子,疯子才能成为天才,其中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隋炀帝不惜倾全国之力修建运河,您说他是天才还是疯子?”云子轩笑道,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要不是仗着重活一世的经验,他连给陶铁涛提鞋都不配。
“看不出啊,你志向不小嘛。”陶铁涛意味深长的看了云子轩一眼,轻轻地点了一点。
言为心声,听音知志,这小子一举例子就是一国之君,看样子对自己是相当的有自信。
“既然你说高层的博弈逐渐明朗,那你就说说看,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会是什么样子?”陶铁涛随意的说道,语气比较轻松,有些考校的意思。你小子不是很牛嘛,那你倒是说说接下来会怎样啊。
云子轩不由笑了,轻轻地呷了一口茶,说道:“陶书记,您真的要听我的看法?”
陶铁涛淡然说道:“但说无妨,我知道你小子心痒痒,费了这么大的心机改变你老子的立场,还连带着捎上我,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陶书记英明,那我就班门弄斧了,您权且一听,我也就这么一说。”云子轩轻轻地拍了陶铁涛一记马屁,便不再客气了。
陶铁涛被他逗乐了,亏这小子还知道谦虚一句。
“陶书记,我爸提案里的核心就是我的观点,现在就不再叙述。咱们从现实情况分析,既然国务院的意见稿都已经下来了,那就说明大局已定,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顺势而为,将这个试点搞好,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替您请功。”
云子轩沉吟着说道,语气沉着,一字一句都相当清楚。
陶铁涛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公开易帜,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直到现在陶铁涛也没有公开支持云建国的提案,只是保持着沉默,张解放自从上一次给他打电话后,就再也没有找过他。
云子轩摇摇头,说道:“陶书记,不是这么回事,我们民族有一个非常好的秉性,那是忠诚,但是也有一个非常不好的观念,那就是愚忠。不分青红皂白的效忠是不对的,咱们都是共产党员,要对党忠诚,对人民忠诚,就要做出有利于人民的选择,明知道不利于人民还要去愚忠,那就是罪过!”
“我还是那个意见,在具体的经济建设工作中,我们要解放思想,大胆尝试,但是在经济理论的意识形态方面,我们必须要谨慎,都说上层意识,决定下层经济,如果我们的理论都夸张激进,那具体的经济工作中,还会有脚踏实地的干部吗?再说了,陶书记,您现在还有的选择吗?”云子轩最后轻轻的叹息了一句。
陶铁涛冷哼一声,对于云子轩委婉的指责他愚忠,他也不吭声。事实上,陶铁涛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已经被张解放看成背叛了。
云子轩脸色郑重起来,凝重的说道:“陶书记,张书记他已经……”
云子轩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张解放的结局,云子轩很清楚,如果陶铁涛再跟下去,那就是万丈深渊。
在云子轩记忆里,上辈子湖东省的另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也曾经被誉为前途无量的年轻干部,在关键时刻力挺张解放,结果很不好,一下子变成了前途无亮。而昔日里一些反对张解放激进的同志,虽然有一段时间很难熬,但是大多数都守得云开见月明,其中少数杰出人物更是入主中央,位列中枢,权倾天下,成为万众敬仰的领袖人物。
陶铁涛意兴阑珊的靠在沙发上,嘴角挂满了苦笑,看来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云子轩站起身来,朝陶铁涛轻轻点了点头,独自走了出去,给陶铁涛一些思考的时间。他相信陶铁涛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自己该说的也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