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新月在养心殿的西殿住下了，这是在这皇城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即便是前朝最受先帝宠爱的妃子，也只是得了离养心殿最近的庆和宫住着，却从未如楚新月一般，这样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住在养心殿中，尽管只是西殿这样一个偏殿，也足以惹来后宫中所有女子的艳羡和嫉妒。
一天后，皇帝下诏，封楚新月为三妃之一，并赐封号“馨”。同时，下诏，追封南宫月，即月牙儿，为楚月公主，于梓灵宫停灵七日后，葬入公主陵。
出殡那日，楚新月并未随行。而是站在了高高的皇城城楼上，默默地看着那道长长的送葬队伍前的那一具盖着白色绸缎的棺椁。风吹来，将她发髻上簪着的一朵白色海棠吹得颤抖起来，一片花瓣不堪风力，落了下来，随着风，追着那具棺椁而去。
“你真的不去送送？”身后，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了檐下的阴影里，轻声问道。良久，楚新月才转过头，看向阴影中的他，淡淡道：“臣妾如今是楚新月，而非月歌！”
“无论是楚新月，还是月歌，你都是楚月的母亲。“皇帝说道。楚新月回头看向那些逐渐走远已经模糊的白色，嘴角泛起一抹凄苦：”臣妾没有面目见她！“
泪水滴落下来，阴影中的皇帝走了出来，轻轻搂住了她。坚硬的下巴搁在她的厚厚的发髻上，有些重，又些疼。他低叹了一声，道：“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句承诺他以很多形式，在这些天里说了无数次，但，结局却迟迟未见。月歌心中愈急，她已经快要忍不住自己动手了。她抬头，目光就这么直接的撞进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逼迫，问：“还要多久？还要多久，臣妾才能安枕？“
皇帝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回答：“很快！“
很快是多快？她想这么问她，但话在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地吞了回去。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她只能忍着。
回养心殿时，远远地便瞧见了丽贵妃已经等在门口，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女子，模糊中面容似乎还有些熟悉。离宫四年多，这宫中又多了许多新面孔。这几天，也陆陆续续地从养心殿宫人的口中打听到了一些。如今宫中，除了常年不在宫中的皇后之外，四妃中有贵妃和娴妃二位。娴妃竟是以前的景妃，四年前，她并不受皇帝的喜欢，但终归她膝下有一子，当初还是稚童的阿宝，如今也已长大了，有八岁了，每天跟着太傅们上课，听说很是辛苦。而贵妃自然是以前的丽妃。四妃之下，三妃之位在丽妃和景妃二位晋封之后，却是一直空置至今，直到楚新月被册封馨妃。
三妃之下，便是九嫔。九嫔之首是容昭仪，就是当初的容常在。当年容常在似乎隐隐是皇后的人，如今和丽贵妃倒也是水火不容的局势，暗中龌龊不少。容昭仪之后，便是当年的玉嫔（玉昭容）和宛嫔（宛昭媛）。两人四年来未能得到任何晋封，也无所出，想来并不受宠。除玉宛二位之外，如今还多了一个安嫔（安修媛），即是当年的沈静安。当年她离宫之时，沈静安还只是个常在，现在却已是位列九嫔，可见这些年，她十分受宠。听说，她离宫不久，她就迁出了庆和宫，搬到了离庆和宫不远的玉音宫中。如今已是一宫主位。
欣嫔之下，便是婕妤，婕妤只有一位，是三年前新进的秀女。宫人在说起她时，看着楚新月的目光有些奇怪，这让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婕妤充满了好奇。婕妤之下，便是贵人，听说贵人五位，分别是刘贵人，清贵人，玉贵人，沈贵人和熙贵人。五位贵人都是去年新进的秀女，余下的美人，常在，答应，数量不少，这四年，进来的秀女不少，往常不喜选秀的皇帝这些年似乎一改常性，每次选秀，只要稍有姿色都会被留牌，如此一来，这宫中那些位分不高的妃子便一下子多了起来，也热闹了起来。
自从楚新月封妃的圣旨一下，这些女人中对她的好奇更甚，借着前来祝贺拜见的理由，都想一见真容，但都被楚新月以身体不佳给挡了回去，皇帝也体恤她，也下了圣旨，这才安静了这几天。可是，今日，她却逃不掉了。
走到近前，按照规矩向丽贵妃行了礼，不多也不少，无可挑剔。起身后，目光扫向丽贵妃身旁的人，一见顿时一惊。
此女的眉眼竟有七分像她。这世上，除了双胞胎之外，即便是亲姐妹，能有三分相像，也已是很相像了。但眼前之人和她却有七分想象，若不细看，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她。看着她，仿佛看着镜中的自己，这种感觉很怪异，很不舒服。
楚新月愣了许久才回过神，看见丽贵妃唇角的那一抹得意时，忽然明悟，她今天之所以能见到一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应该是丽贵妃刻意为之了。
想着，她微微一笑，对着女子问：“这位是？”
女子闻言，屈膝行礼：“臣妾万婕妤，见过馨妃娘娘，娘娘吉祥。”
原来她就是那独一位的婕妤。楚新月颔首，转头对皇帝说道：“臣妾看着万婕妤，就像是看着年轻时的自己一样。”
皇帝似乎在出神，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你在朕眼中永远都是如花似玉的。”在他人面前这样的亲昵，让她有一瞬间的局促和不适应。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她含羞的瞪了皇上一眼，嗔道：“皇上，有人在呢。”
皇上笑容更盛，伸手握了她的手在手心，轻轻一捏，笑道：“又不是外人。”
话音刚落，丽贵妃接过了话茬，道：“就是，妹妹与皇上如此恩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事，姐姐瞧着，可是羡慕的紧呢！“
“姐姐说笑了，姐姐如今位尊贵妃，如此殊宠，只有别人羡慕姐姐的份。”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瞥了一眼皇上，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时，万婕妤插话道：“馨妃姐姐这话说得可不对，姐姐才入宫，便已封妃，这份盛宠，可是前无古人，想必也后无来者了！这才是真正让人羡慕的。”说着，她撇头看向丽贵妃，含笑问：“贵妃姐姐认为妹妹说得可对？”
丽贵妃笑容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对楚新月道：“看，连万婕妤也是这样说，可见本宫说得可没错！”话音落下，皇帝插话：“贵妃和婕妤来可是有事？”
“也无事。”丽贵妃笑答，目光掠过楚新月的脸，落在皇帝身上，水盈盈的眸中忽然盛满了柔情，道：“馨妃刚刚册封，皇后姐姐又不在宫中，臣妾理应前来贺贺。“
“嗯，你做得不错！”皇上赞赏道。楚新月听在耳中，却是如此的刺耳。袖在袖中的手默默地攥紧，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忍住上前撕破那张伪善的脸的冲动。
她不想再与这些人盘旋，便揉着太阳穴，皱眉不语。与丽贵妃正在说话的的皇帝忽然瞧见了她的模样，忙转过头关切：“怎么了？“
“有些头疼，许是之前在城楼上吹风吹得久了，没事，皇上与姐姐说话即可，臣妾去偏殿休息一会就好！“楚新月说着，就欲行礼告退。皇帝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了她：”朕正好也累了，就与你一起去吧！“说完，他转头看向丽贵妃，声音淡漠了一分：“你要是没其他的事话，就先回去吧。”
“皇上……”丽贵妃忍不住出声喊他。皇帝皱了下眉，问：“怎么了？”
“臣妾……臣妾有话想与皇上说。”丽贵妃低声说着，神态有若小女儿一般，含羞带涩。
楚新月看在眼中，一阵厌恶，便开口：“既然姐姐有话要与皇上说，皇上便陪着姐姐吧，臣妾先告退了。”
“朕既然说了与你一起去，就一起去！”皇帝拉住她，声音沉了一分。回头看向丽贵妃，道：“有话留着明天再说。”说完，拉着新月就往偏殿而去。
走了几步，楚新月回头看向丽贵妃，她还站在原地，眼眸之中似乎含了泪水，阳光下，泛着晶莹。再抬头看向皇帝，他的表情并不轻松。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他这是为了安抚她，才故意如此冷落丽贵妃吗？那么此刻，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很难受？
看来，丽贵妃在他心中的分量，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背景家世吧。丽贵妃毕竟是除了皇后之外，陪她最久的女人，就算是木头，时间长了，也会捂出感情来，何况他是世间最多情的男人。如今再看，他的承诺迟迟未能兑现，恐怕感情占了多数。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吧！
说到底，她和她的月牙儿，终究还是比不上一个她，和她的家庭。
忽然，她想起了父亲，如果父亲还在，如果父亲还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他会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她这边？
心底开始泛酸，酸得她骨髓深处都在发颤。父亲……这个世界上，如今还能像父亲一样疼她爱她的，恐怕只有那个男人了。如今，他又在何处呢？
他，可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