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门,踏过高的门槛,恍若穿梭进时光中再与从前那熟悉的抬足踏步重影。姥姥熟练地摸索进漆黑屋内的桌子一角,红烛飘飘忽忽的光便瞬间传遍屋子的角落。
站在门口,感觉屋梁好像矮了那么多。原先被姥姥收收放放在屋梁上那么高不可攀的篮子此刻在我仰首的视线中,已经变得如此平易近人,时刻可以看见梁上露出的竹篮的一角。
“伊索,来。”姥姥慈祥的声音似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某个一天里。然后我看见她颤颤巍巍地身影拉出木桩一旁的一根绳子。梁上那竹篮子便晃晃悠悠地顺绳被放下。
掀起篮子里盖上的白布,枯槁瘦削的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桃酥。“来。”
我僵硬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迈向烛光中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轮廓。每一步眼眶便湿润一分。
“姥姥……”捧着手心里的桃酥,我的声音似是空灵了……
“你……不怪我么?我闯了这么大祸……”我一向倔强的声音此刻终于可以辨得一丝对原谅的祈求。
“你是姥姥从小爱到大的,不论你做了什么事,姥姥心都是向着你那边的……”慈爱的手抚过我的脸颊,“你跟你妈妈一样,不为村里的一切束缚……”摩挲着我脸颊的手颤抖起来。
“别说了!”我叫,“姥姥别说了!不要说了……”泪水顷刻画满了我的脸。我投到姥姥的怀中,身体随着哽咽忍不住抽搐起来。
我的泪簌簌的流下来。
那一晚,躺进了十年前熟悉的棉被中,一沾床便昏昏沉沉谁去……
这一睡亦真亦幻,恍若跌进了层层时光的漏洞,穿越沉浮……
大清早被隔窗枝头的麻雀吵醒。微微的晨曦透窗射入,我看到窗纸上鸟的影,仿佛看到外面光秃秃枝头上雀跃的生命。如此接近的自然之息,这一霎那确有种鲜活的朝气。
一切都仿若初生的那般美好,无忧。
只要不去想那现实。
所以我索性真的什么都不去想。凭任大脑的思维放松地驰骋,溶进在这早上的清新阳光里。
我出了屋门,在院子里走走,看着篱笆旁的一畦绿蔬,还有跟前悠闲踱步的鸡。心情清爽无比。
不去想什么烦恼,便好像真的再没有什么烦恼。
不去记我是否归回而来,也不去记我是否有曾经的从前。
姥姥早餐中饭时照常那样在灶间忙碌,一张桌上,吃着玉米团子,亲切的味道香气,却也不去想它是否熟悉。只是这样照常作息,思维空然,只当我就是这样状态的存在,不思来路,也不去想将来。
这一天过得很舒心,不去想到底什么原因,我只觉得很高兴没有人来打扰。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一天,我只当它是在平凡不过的一天来过。
不管下个时辰将要发生些什么,我都觉得喜欢,能让自己这样舒心安然地度过这么一个清闲无暇的白天,即便到了晚上,到了晚上仿佛一切又开始将我从无忧的空白中拖拽出来,拖拽到与上续衔接的混沌里。
天色暗下来时,姥姥却没有照往常那样准备开始烧饭。等到天色已经黑下来时才告诉我这晚上是要按规定所有远近亲戚在一起吃饭,地点不是家里,是别处。这会儿大家伙应该还在准备着,一时半会儿备不完饭,她先过去帮忙,我留在这里等人来叫。
我说好。我确是不想去掺和他们,也知道他们自然不希望见我。
姥姥说待会儿会有一个亲戚来这陪我,那个亲戚怀了孩子不参与这会儿比较累的团圆饭的在准备。
我亦说好。尽管心里的眉头是皱了一下的。
姥姥走之前仍是不放心地多看了我几眼。
这整个一天里姥姥都似乎很懂我的心思,配合我过了这么平顺清淡的一天,仿佛不曾有分离,仿佛不是才相聚,仿佛没有任何煽情凝思。我也不曾料想尽管回来后我已长大,姥姥却仍是与我的心贴得如此近。所以,不管此后姥姥左右为难如何顾不上我,我都会是感觉很满足。
没过多久,有个妇女来到时,我便知道她就是姥姥说的那个亲戚。好像是我表舅的小姨子什么的,总之对我来说那是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我看着她的肚子也不是很挺,穿了件虽然很土但比这里的人都代表富贵的紫红色莨绸棉袄,不清楚她的年龄,但样子却看起来像三十岁的。然后我知道,虽然是在农村这种地方,但她肯定是那种骄横惯养的女人。
果然她一进来看我的眼神便将她的霸道无礼表现得淋漓尽致,当然另外还有村里人间很平常的对我的仇恨蔑视。
她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径自走到平日姥姥才坐的木椅上坐下。她不跟我打招呼,以我的身份和性格亦懒得招呼她。
我不打算搭理她,想进去里屋自己呆着,却只见她手下瓷器碰撞声猛地脆响一下,便听她扯着嗓子叫道:“怎么没茶呀?啊?茶在哪啊?”
我从喉咙里冷哼一声,照样转了身,不为所动地掀开帘子进去。
然而身后更加不清净。只听桌子被她拍得砰响:“喂,你给我出来!否则小心我在你这里出了事,叫你和你姥姥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蛮横。我却不能不理会。这女人这般架势自是来路不小,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姥姥身陷麻烦。
我忍了气,重掀开帘子出去。
座上的女人吹着茶,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地说:“大伙儿不叫我干粗活,却要叫我去西山山麓找菇草。你说这大冷天儿我一个怀了孕的女人怎么去得了那种地儿?你发个孝心替我跑一趟呗!”
我闷哼:“不好意思,我的孝心还发不到你身上,你请有自知之明。”
“哼。是么?”她冷冷道:“你姥姥可是负着照顾我的责任,要是你不去,你姥姥亲自去也一样,到时她那么大把年纪出点什么事,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的心登时阴郁下来。
我冷森森地盯着她。她毫不在意,得意地看着我:“去还是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确是没有办法不照办。
我冷视她一眼,开了门,直奔西山。
凭着我的速度,不多时已经出了村,小路两旁干枯的高草被北风刮出沙沙声响。我疾速行进,很快已经接近山脚下。
一路的行进,尽管耳畔风过建筑和树木的声音如怒吼般呼啸,然而那强力的风于我却无阻碍。我不禁又想起当年卢小牙放言这里一草一木都不会让我死的禅语,鼻尖酸起。
然后几乎是突然,我感到有股强近的气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身侧接近我而来。“怎么!”我在心里大惊。因我知这绝非可能是自然的力量,须知从小到大,这里的自然力量从来不曾逼迫过我。
就在我想要转身的刹那眼前瞬间罩黑,“咻”声响落,我惊觉自己已然被套进了密不透风的袋里。
我这才明白,那力量是如此紧迫而来,速度之快竟然超过了我的想象。都怪我刚刚凝神,竟然没及时反应过来。
可恶!我手抓四壁,双手用上了力道撕这麻袋。边在心里猜测到底可能是什么情况。
然而眼下的状况却让我的心不由得紧了起来——这布袋,在我撕扯下竟然丝毫无损……
怎么可能……在我的力道下,竟然会不发生任何变化……
就在我思考缘由的时候,我觉得身体被扛起,随之便仿佛是在高草尖上飞速低掠而过。
怎么……回事。在这里怎么会发生这种状况?
“你是谁?”在漆黑的袋子里,我不甘示弱让袋子翻涌,大声对外面喊。
然而喊声进到风里,像是被吞噬了般,听不见什么人的呼吸声,也不见人回应,只有风的声音在呼啸着。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放我出来!”
我一连大喊几次,然而声音就像被吞没进了翻涌的风云之中,毫无回应。
那空中猛烈异常的风,昭示一路上行进的速度丝毫不减,好在这狂野的北风并不侵袭于我,否则身体定会被朔风刮得疼痛。
这一番腾空而行般的疾速驾驭,如若不是有了先前对御风而行知觉的适应,想必此刻在空中这般肆虐翻腾,即使没惊惧,也早要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这般翻天覆地的折腾,不知过了多久,我只忽觉身边的风声乍止,狂风不再肆虐,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寻常的阴冷。
“咚!”我径直被抛出摔在地面上,那地面的冰寒立刻深入骨髓,甚至于被摔至地上的疼痛感都变得不明显。
我以最快速度连扯带撕迅速从袋口翻身出来,幸是刚刚一直在不透光的袋中适应了暗视线且本身有夜视能力,使我得以第一时间看清周围。这个地方真是太暗了。
我本能反应向着发力将我抛出的方向寻去,竟是一身全深黑色带斗篷的一队人。我不说是一群,而说是一队人,是因为他们所站之处很明显是有秩序的排列,其中一人一人当先,显然是队的首领。
我虽支立在地上,却是挺直了身子,直直盯住眼前这伙神秘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