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被他这语气弄得烦闷,一面为九方不平,一面为自己委屈,怒从心头起,胆边就生了恶,嘴上自然不能饶了沈蕴衡。
拧过身去看沈蕴衡黑亮的眼睛,冷声道:“我有什么得罪你的,你尽管冲我来,找别人茬儿算什么本事。素和是,师兄是,这回又来祸害九方。我告诉你,我就是跟别人好你怎么样?我就是养一后院的面首小倌都轮不到你管!”
沈蕴衡脸一沉,冷冷地盯着她的脸,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瞧着沈蕴衡铁青的脸,申屠心里愈发舒坦,继而更加讥讽地道:“呵,你是不是觉着你瞧了我一眼我就得死心塌地跟着你啊,滚你娘的蛋!老子是男的,就算他娘的给你看十年八年都不能算你沈家的人!问东问西的你丫管得倒挺宽!你也忒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说着又开始挣扎,沈蕴衡只是为了吓唬她,她这么用力地挣扎,沈蕴衡反倒怕她伤着自己,只好彻底松开了她。
申屠顺势转过身指着他的鼻子骂,说到激动处还要狠狠推他一把。
“对,没错,老子就爱在男人窝里混你怎么着?你丫再怎么在我眼前蹦跶,你也就是个外人!妄想人人都为着你转你以为你是财神呐,好笑!是不是瞧见我跟别人玩的好你心里特嫉妒啊!你嫉妒你在心里憋着行不行,这么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来膈应谁呢?有病!”
沈蕴衡一张脸愣愣的,被她骂的傻在当场,直到申屠踢了他一脚又推开他走了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胡非过来找他,提醒他行军时间到了,这才拍了拍衣摆的鞋印子,板着张脸回了队伍里。
大英王朝西边兵力薄弱,仅由张耀雄之子张天弓带着五万精兵镇守军事重地“留颍城”。
北陆国趁着大英王朝刚结束与东弥国的战争,正是元气大伤之时,待沈蕴衡回京受封,防守松懈之际,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派了三十万铁骑前来攻城。
三十万对五万,高下立见。张天弓于城楼之上指挥布阵,抵死抗战,以一敌百。不眠不休苦战两日,最终体力不支,壮烈牺牲,为国捐躯。终前命副将秦钟撤兵“无虞城”,“留颍城”失守。
“无虞城”是由西凉通往大英腹地的必经之地,它三面环海,城厚墙高,虽不说固若金汤却也易守难攻。
秦钟轻点了人数,愈往下数愈是喉头发紧,心中郁结。他一手扶着无虞城的城头,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最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三天两夜,五万大军只剩寥寥几千人,除却重型伤患,能抗的动刀枪的还不足千数。
——几乎全军覆没!
“无虞城”中百姓见为躲战事,逃的逃,散的散,此处俨然成了座空城。风一吹,卷起街心纸屑草皮,大夏天的却凭地觉得阴森到骨子里。
沈蕴衡等人两天前由都城出发,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到。
余下几千人孤立无援,弹尽粮绝。
秦楼浑身血污,鬓发飞乱,端坐于城楼高墙之上,拿着块洁白布巾擦拭着手中宝刀。整个人自有一股将相的坚定气概,虽面色狼狈,却稳然冷傲,不怒自威。
拭净了刀锋,站将起来,铄然的眼扫了一圈,瞧着各个眼神空洞,面色蜡黄的士兵,咬咬牙根,吐出一口浊痰。
将宝刀往城墙一杵,只听“噌”地一阵巨响,一片烟尘石屑当中,黑青玄龙宝刀稳稳立于城楼顶上,直直扎进去半个刀身。须臾之后,金石相撞之脆响仍不绝于耳,好似鼎响钟鸣,声声震奋鼓膜,扣人心弦。
秦楼冲着好似失了魂的众人,大声骂道:“还能喘气的,都他娘的给老子爬起来,列队!”
声音如狮吼如洪钟,听着比方才刀扎进石块的声音还要震慑人。众人皆被感染,相互搀着扶着,排了个方队,各个站得坚挺笔直,站出一身军魂傲骨。
秦楼开始训话:“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我不说,大伙自然也省得。瞧瞧咱们脚下的城池,睁开眼仔细瞧好了!”他自胸中发出狂吼,“她原本喧嚣,富饶!可是你们现在再看看——荒凉,败破!这一切都是什么造成的?”
他咬牙恨声道:“是战争,是北陆那张牙舞爪不肯安分的爪牙!”
众人感受到秦楼的怒气,一个个握紧拳头,强烈遏制心中的愤懑,有些人甚至小声地啜泣起来。
“****的北陆落井下石,咱们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可结果呢?先是一个东弥,现下又是北陆,这些畜生当咱们好欺负!”
秦楼目眦欲裂,想起不久前以身殉国的张天弓,想起千千万万破碎的脸孔,心中沉痛难当。他将插在城头的那方写着“英”的大旗拔下来,稳稳拿在手里。
军旗早已破烂不堪,上面满是血污和土屑。他们死了千千万万人,但这面旗子一刻都没有倒下。
秦楼珍惜地抚着军旗,眼中泪光盈动,再看向面前方队,眼珠带着血丝,目光却是炯然坚定:“记住眼前这荒凉,记住‘无虞’的败破。记住一旦你们放下武器,遭难的就是你们的家乡,逃难的便是你们的蹒跚的父母,年幼的弟妹。一旦你们放弃战斗,你们就家破人亡!”
而后厉声问着眼前仓皇狼狈的人:“谁想走的,脱下军服就走吧,回乡种田照顾家小。日后和父母死在一块,‘忠、孝’起码能占上一条。”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愣住了,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却是没人敢动作。
秦楼死死捏着手中的旗杆,指骨都泛白,他咬紧牙压下喉头腥甜的血气,哑声说道:“张将军牺牲前说了,让你们走,他不怪你们。也不算你们逃兵,怕死的,想回乡安然度日的,就都走吧,本将也不怪你们……”
他低下头,尽管极力压制,哽咽的声音仍透露出他的难过,他实在不愿意承认:“一千对十万,太难了!”
众人茫然地张着嘴,像是经历了巨大的浩劫和打击,心中天人交战,皆泪流满面。一个个乌突突的脸上,两行浑浊的泪痕,可笑又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