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儿,雯儿?”
锦衣龙冠的男子,看着歪倒在怀中的素衣女子,一时有些无助。
她不会死的。
她从来都在我面前笑的那么开心,她怎么会死?
我抬手,抚摸过她的唇角,她的眉眼,她精巧的鼻梁。
还似从前那般漂亮。
可是她的心脏不再温热,她的脸颊上再也没有温暖的笑了。
“雯儿,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吓我,我说过,要带你去江南呢……不要吓我了,起来好不好?起来啊,你起来啊!”
“不!”
我发出一声低低嘶吼,泪,滑落脸颊,滴在我袖中未来得及取出的碧曦上。
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准备好向她敞开心扉,纵然她骄傲跋扈,纵然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可是她……却不肯再等一等我。
“雯儿,傻雯儿,你聪明如此,竟然看不透么?我若是想致你于死地,怎会派这么多人来守护你,我若是想致你于死地,怎会一接到你的书帛就赶来看你……”
我抱着她渐渐冰凉的身体,如一个絮叨的母亲般,不断诉说着。
可是她听不到了。
她再也不会哭,再也不会笑。
我其实没告诉她,她的孩子,早已在那次醉酒后失去。
宫中久无子嗣,我膝下荒凉,我以为,即使先将她打入冷宫,她在冷宫里,不为了自己,也会为了孩子,好好待自己。
我哪里知道她会这么傻?
傻到,要用她自己的命,来换上官承泽的命。
从前我总是告诉自己,我对她只有算计和利用。
我绝对不可以爱上她。
所以我对她极尽宠爱,任由宫中的明枪暗箭都指向她。
直到……
她冰冷的躺在我怀里时,我才知道,我也爱了她很久。
有多久?
丞相步步紧逼,我几乎要发疯,夜夜筹谋的,计划的,都是如何将我的势力连根拔起。
谋士夏染为我献策,道是上官承泽有一爱女,倾城国色,若是娶她入宫,手中便握有了那老狐狸的命门。
我蹙眉,这样岂不是更助长那老狐狸的气焰?
夏染摇一摇他手中羽扇,朗声笑道,陛下有没有想过,那老狐狸将女儿嫁给你后,以他现今的地位,陛下再对她万般宠爱,虽然会导致上官家更加蛮横,但……也会让我们麻痹大意,到那个时候……就是陛下得胜之时。
我眉头一舒,抚掌而笑,果然好计。
于是我刻意装扮一番,温文俊雅,带着几个贴身侍卫,入了上官府。
在上官府的怡园里,第一次见她。
那天是她的生辰。
她似乎不喜欢宴席的热闹,独自一人,折柳在手,慢慢在湖边踱步。
那一身云锦长裙,亮了我的眸。
随后惆怅琴音响起,那样好听。
我也不禁解下玉箫,与之相和。
这就是上官承泽的千金,上官雯?
我这样想。
只是这富家千金,竟是独自一人,作长相思,真是奇怪。
只是奏至君弦时,那弦,竟断了。
没来由竟是一阵笑,却不想她的娇叱传来,仿佛生气的紧
“你笑什么,本小姐的琴弦断了,你很高兴?”
“没有”
“我只是想告诉你,琴箫相和本就不易,若非奏者心意相通”
我心中一动,玩世不恭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可是会……”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本……”
我折扇当胸,心中愉悦的紧
“看你今日这身打扮,想必便是丞相的掌上明珠,上官小姐。”
大约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她了罢?
我宠爱她,赐下金银珠宝无数,辰安宫里的物件,新奇精巧。
唯有那满园相思醉,是我特意从遥远的漠地求来的。
我记得她喜欢。
多少次我想拥她在怀,只是每次想起她的骄傲跋扈的眸子,都会一阵厌恶。
我恨她是上官家的女儿,只有上官家的女儿,才会这般跋扈罢?
可是我控制不住对她的思念。
直到遇见萧玉兰。
那天雯儿正好不在。
萧玉兰原本是今年选进的秀女,只是贪了玩,背着自己的古琴,来宫中赏景。
这转来转去,就看到了我为她植的那满园相思醉。
相思醉是玉兰的名种,自然好看的紧。
于是当我踏入辰安宫时,看到的,便是一幅这样的画面。
琴音惆怅,云锦长裙,纷飞玉兰。
恍若我与她的初识。
我缓缓踱步过去,轻咳一声。
萧玉兰看到我的明黄衣袍,恍若受惊的兔子般,迅速下跪。
“叩见皇上。”
“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萧氏,小字玉兰。”
“玉兰?”
我心中一动
“你抬起头来。”
“是”
我伸出长指,挑起她的下巴。
却令我震惊。
她的眉目之间,竟有几分像雯儿。
“玉兰固然好……然而只在初春绽放,花期极短。”
“不若朕为你更名,便为文雨。”
“臣女谢陛下隆恩!。”
文雨,文雨,组合起来,不过一个雯字。
所以她那天笑着说我因萧氏不去瞧她时,我说的那句话,的确是出自我真心的。
“贵妃可是吃醋了?朕的还不是只宠你一个。”
可我不知道她是不信的。
我总以为她聪明,我以为她那样骄傲的人,是不会做傻事的。
毕竟她那样肆意张扬。
然而她却告诉我,她的骄傲跋扈,她的肆意张扬,竟然都是为了我,而刻意伪装。
然后,服下鸩毒,自尽在我面前。
她入宫这么久,都是为了我。
我对她,何其残忍。
信誓旦旦的对她说,绝不负她。
轻轻抚过她的胸口,抚上那颗已经逐渐冷去的心脏。
这颗柔弱敏感的心里,究竟装了多少苦?
我不敢想下去。
“雯儿乖”
我轻轻的拂过她额上略略有些凌乱的发丝,一点一点拭去她唇角血迹,声音温柔似水,像是生怕惊醒了这沉睡的人儿一般
“阿陌带你回家。”
我俯下身子,将她抱在怀里。
一步一步,走出了冷宫大门。
“我说过要为你染就倾世绝衣,你瞧瞧你多不乖,把血都弄在上面了。”
“你记得吗?我说过要带你去江南。”
“以后你不必再伪装什么了,我们夫妻,坦诚相对,好不好?”
“皇上,皇上,清婉仪和皇后娘娘,都怀孕了!”
“知道了。”
我淡淡应声。
元和十年,清婉仪萧氏诞下一子,帝喜之,赐名玥,同年,皇后君氏诞下龙凤,长女名雯,次子名痕。
改元羲和,羲和三年,册立皇长子君玥为皇太子。
羲和十年,帝驾崩,皇太子君玥即位,尊生母萧氏为圣母皇太后,嫡母君氏为母后皇太后。
曾有宫人奇道,先贵妃宫中所植玉兰名种相思醉,在先帝驾崩后,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人大胆猜测,或许先帝未驾崩。
※※※
小桥流水人家。
终于到了江南。
我牵着马,静静的走在江南小道上。
不时回首望一望马车。
“雯儿,这里就是江南,你看到了吗?”
我多希望在那暗沉沉的轿子背后,可以看到她探出头来。
可是不能了……
我未曾给雯儿追封什么名分。
因为我知道,她不稀罕。
她想要的,是我伴着她,生生世世。
与她做一对平凡夫妻。
“雯儿,累不累?累了就歇歇,不用担心相思醉,我已经派人给它们浇水了。”
“我给你留了几朵花瓣呢……你不是说,那一抹相思醉,刚刚好可以遮住你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