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晨，我因受重物压迫而醒。
一睁眼就是穿着凌乱制服的粟梦露出大片令人眩目的雪白，让我瞬间清醒。
「小忆，早上好。」
粟梦微笑着向我打招呼，似乎昨晚的事都是我在做梦一样，这是粟梦最厉害的地方，也是让我最愧疚的地方。
「早上好，话说先把衣服穿好吧。」
「我可是等着小忆帮我穿呢！」
「那我再睡一会儿，什么时候穿好什么时候叫我。」
作势我就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小忆！不许睡啦！我马上穿好就是了！」
粟梦重新把制服穿的整齐后，我也起床洗漱，和她一起吃早饭。
「小忆，我还会继续努力哦。」
「啊？」
「没什么！」
粟梦笑嘻嘻地吃着碗里的早饭，我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早饭吃好后，我们一起去学校，在教学楼门口遇到了浅草学姐，她看到我并没有打招呼，而是一声沉沉的叹息。
「学姐早上好……我到底是有多糟糕才会让你看到我就叹气？」
「唉……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事我是管不了了……」
「哈？什么事……」
浅草学姐摇了摇头，连我话都没听完转身就走了，这一大早就莫名其妙的在搞什么？
「小忆……学姐她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秋叶学长又做出什么事让她气傻了。」
「呵呵，小忆你怎么可以在他们背后说他们坏话呢？」
「就是因为在背后我才敢啊……」
和粟梦分别后，我回到了教室，没有再像以前进班时那样，整个班级会因为我而安静一些。如今回到班级他们已经不会因为我而有什么变化，甚至我坐回位置上时周围还有同学向我打招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普通高中生活？
第一次体会到美好校园生活的我，带着愉快心情坐在座位上，打量着教室，发现一向来很早的神名绘乃竟然没有出现，我觉得她可能是有什么事来晚了，但一直等到上课铃打响，她都没有出现。
莫非是请假了？但接下来进来的班主任就很直接的打碎了我的想法。
「上课了上课了，安静一点。」
班主任先让班级安静下来，然后清了清喉咙。
「今天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是关于神名绘乃同学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有些感觉不对。
「神名绘乃同学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已经无法和大家一起学习了……青叶同学？你干什么！」
班主任的话一下就被打断，原因是我听到他说神名绘乃没法和我们一起学习后就立马站了起来。
「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叶同学你先坐下！」
他拿出作为老师的威严，试图让我坐下，但我现在根本管不了这些东西。
「请老师你先把话说完吧。」
「……神名绘乃同学上周的时候就已经和我说过要出国，所以已经办好了离校手续，刚好是今天要坐飞机吧。」
「这种事你倒是早点说啊！」
「你怎么和老师说话的？」
我直接离开了座位，冲出教室，令得教室一片喧哗，这时班主任气急败坏地大叫着。
「青叶忆你给我回来！你干什么啊！」
「干什么？逃课啊！」
我在走廊上大声叫道，此刻我已经完全顾不上后果如何，我只知道我还有话要和她说！
冲出教学楼后，我发现校门的围栏紧紧关着，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翻过围栏，但等到我快跑到围栏前时我发现它竟然缓缓打开。
「小萝！来得太慢了吧？赶紧跑起来！」
「学……学姐！」
跑出学校后，我直接到了街道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到机场，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去想我能不能赶得上，我现在只想到达那里再说。
不停地催着司机开快点，他看我的表情似乎很玩味，大概以为我是电视剧里要去机场送女朋友离开的男主角了吧？总之在他一再加速之下，竟然二十分钟不到就到达了机场，我扔下一张钞票给他。
「不用找了！」
当我跑远时我隐约听到司机在说着什么。
「小伙子，还差三百……」
走进机场大厅，偌大的建筑里来回走着神色各异的人，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从他们身上能看到人生百态，但显然我是没有这个时间的。
我在机场大厅里飞奔着，无视了人们诧异的目光，在他们看来我可能是飞机快要起飞了吧。绕着大厅飞快地寻找着，但无论是跑到哪里我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我不得不开始想之前一直不愿去想的问题，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但我内心却告诫着自己，没有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停下来，倘若因为这时候放弃而错过与她相遇，我会后悔一辈子！
跑起来……跑起来……不要有任何停歇地跑起来！
我继续在大厅奔跑着，毫无顾虑地奔跑着，我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有她出现的地方。但随着体力的渐渐流逝，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可我想要拼尽最后一分努力。
「青叶忆……？」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有现在这么深刻的感觉到神名绘乃的声音仿佛天使的赞歌一般。
「神……神名绘乃！」
我趴在地上，用力地喘气，身体完全用不上力，但我感觉到身体被渐渐抬起。我努力睁着沉重的快要趿拉下来的眼皮，再一次看到了她，穿着纯白毛衣，围着纯白围巾，戴着纯白帽子的神名绘乃。她此时真的很像天使，可那樱色长发却让她有了可以触碰到的真实感。
她正如那樱花盛开的季节一般绚丽。
「我很高兴……」
她的声音在颤抖，情绪有些失控。
「真的很高兴……」
「为什么要高兴？」
明明此时我正像条死狗一样被她扶着，但我的语气却很平静。
「因为你过来追我了！」
她已经完全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总是一言不发，毫不流露情绪的神名绘乃，这时的她更加真实，我能碰得到她。
「为什么不和我说你要走？」
「因为我找不到理由。」
我勉强靠着自己站稳。
「需要什么理由吗？」
「需要……因为只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
她的话让我心里有着莫名的焦躁。
「只有我？明明浅草学姐她都知道了，说不定连秋叶学长他们也全都知道吧？对你来说，我就连一个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吗？」
「不是……不是！」
「不是你朋友么？呵呵。」
我苦笑两声，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是否有意义。
「不是这样！因为你是特别的啊！」
神名绘乃不知道何时已经流下两行清泪。
「你和绘画一样都是特别的啊……特别的啊！」
我如同遭到雷击一般被她的话轰的心神震荡。
「你……说我和绘画一样……」
她这句话的重量有多么沉重我非常清楚。
「就是和绘画一样啊！」
我默默地看着正在哭泣的神名绘乃，并没有为她拂去眼泪，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
「离开你的时候就像是让我放弃绘画一样，这里很痛呐！」
她双手捂住左边胸口，声嘶力竭地对我大喊着。
「很痛啊……很痛啊！在绘画都会痛啊！」
「神名……」
「但是它现在不痛了，因为看到了你，所以它不痛了……」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因为一个人而心痛到不能自已的感觉，但我明白那一定不好受。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要去老师那里……像你说的那样……继续和老师学习。」
像我……说的一样，原来她早就提醒过我了么……
每一次她问我是否继续和老师学习会比较好，我都给予肯定的答案，对我来说理所当然的答案，她是怎么想的？
「青叶忆……让我选择吧……再让我选择一次吧……」
「神名……」
我听了她的话不知所措，为什么她会主动要选择？
「选择……什么？」
「飞机还有十五分钟，让我选择去不去……」
此时我想到的是她小时候也面对过同样的选择，但她选择的是上飞机。
「神名……你是要登上飞机去国外和你老师继续学习，还是……留在这里？」
我像是抓不住要领一样木讷地说出这句话。
「我……」
「先等等！」
打断了她选择的人同样也是我，我一瞬间醍醐灌顶般大脑清明，我知道在选择前一定要把我来这里想对她说的话先说完。
「神名，我要先告诉你，我觉得你七岁时的选择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神名绘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怎么可能……我……就是选错了！」
「不！你绝对没有错……这个选择无论选哪个结果都是一样要失去你母亲的……」
「如果我不去……我就还能看到妈妈最后一面……」
「可你也同样会失去一次证明你的机会。」
「那又怎样？为了妈妈……我……」
她开始掩面而泣，每当说起她母亲时，她的情绪就会非常不稳定。
「你真的敢说绘画就不重要了吗？或者说，对你母亲来说，你能不能继续绘画，对她来说不重要吗？」
「对妈妈来说？」
「你仔细想一想吧！难道你母亲会不知道自己没办法撑到见你最后一面吗？但她并没有告诉你她的病况，原因就是她知道你会为了她而不顾一切的留在她身边，所以她直到去世都没有告诉你，就是因为她希望你能继续绘画啊！」
「希望我……继续绘画……」
她停止了哭泣，泪目看着我的脸，似乎想要得到什么求证。
「神名绘乃，你名字中的“绘”字就已经足以证明你母亲对你的期望了吧？」
这只是一个很牵强的理由，但对于她来说便是最致命的一击。
「我……没有选错？」
「嗯，一点都没错。」
她的表情有些恍然，但眼睛中有了神采。
「现在你再选择吧……接着把刚才选择的说完。」
我看着她的脸，等待着她说出那个她最应该选择的答案。
「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我非常不解，我和她说这些话就是想要让她明白绘画对她有多重要啊！
「因为你和绘画一样重要，或者更重要。」
「这算是什么？」
「不知道……但就是这样。」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还是能感受得到这句话里神名绘乃的感情，这对她来说就是最深情的告白，即便她没有明确表示，但我还是明白了她的感情，这对我来说过于沉重。
「你的选择……是错的。绘画才是你母亲最希望你做的事，以致于不告诉你她的病情也要让你去参加比赛，我不可能让你因为我的原因而放弃了你母亲的“遗愿”。」
出乎意料的是，神名绘乃却看着我嫣然一笑，这一笑像是春日的樱花早早绽放一般，恣意地撩拨着我的心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神名绘乃的笑容，但我此时却深深的希望，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她的笑就像是罂粟一般蛊惑人心，令我染上名叫“贪欲”的罪。
「你说过的，只要去选择了，就算是错的也没有关系。」
竟然在这种时候用我以前说过的话来反驳我。
「……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和绘画一样重要吗？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他们更希望你能选择绘画啊！」
她摇了摇头，走到我身前，撩起我前额的头发，踮起脚轻轻在我额前一吻。然后看着呆若木鸡的我，浅浅的笑着。
「我选择了你，和别人想让我选择什么没有关系。」
我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要再辩解些什么。
「……令别人的期待落空是很过分的。」
「要怪你。」
「……世界上可能会失去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家。」
「要怪你。」
「……你的家人也许会因为你的选择感到失望。」
「要怪你。」
「……」
「因为我选择了你。」
她拉住了我的手。
「后悔了？选择让我来选择。」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我此刻心已经深深被她打动，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她因为我而留在这里。
「我并不后悔，但我开始觉得我不应该来这里。」
事到如今看到我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她惊愕的无可复加。
「我来这里只是想要让你自己选择去绘画，并非是想留下你。」
卑劣也好，可恨也罢，无论我背负何等骂名我也不能让她因为我而放弃绘画。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已经不愿意再背上其他人的感情，这对我来说太沉重。」
神名绘乃眼睛越睁越大，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刻我还能如此决绝。
「就当做是为了我……选择绘画吧！」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承担你留下来后给予我的罪恶感啊！」
我真的无力承担除了粟梦以外其他人带给我的罪恶感，我宁可做一个自私的人，也不愿意再亏欠别人更多……
「我明白了……」
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她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机场，留下了同样沉默的我，这才是我从一开始就想好的剧本，也是我自认为对我们两个来说最好的结果。
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如同学园祭那天一样落寞。原以为我们从此便不会再有交集，但她却突然回头。
「青叶忆！你和绘画一样是特别的！所以我也会成为一个自私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再出现在你眼前，我会把一切都推给你，就算你再愧疚、再有罪恶感我也不管！」
机场大厅还回荡着她如同孩子一般蛮横无理的话语，而她已经消失在我眼前。
她还会出现吗？我不知道，但是……
我想再看到她如同樱花绽放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