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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合奏练习室的大门前,有个意料之外的人物。是路易莎公主。确认是我以后,轻快地离开靠着的墙壁,朝我跑了过来。淡绿色的裙子衬托出金发碧眼,可爱得耀眼。

“老师也来了啊!”公主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

“嗯,是的……公主为什么会来这里?”跑到宫廷外面来不要紧吗?一个人来这里的?

公主有些面带愁容。

“那个,听鲁道夫皇兄说了昨天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似地说道,“因此,心想路小姐的曲子也许再也听不到了,所以想着至少来偷听练习中的。”

原来如此。公主也是路的粉丝啊。

“虽然乐团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公演中止的消息,或许今天就会成为最后的练习也说不定,所以……”

听了公主的话,我垂下了头。路虽然无视皇帝的命令,继续排演,但大家弄不好会白忙一场吧。

如果是这样,能听到路指挥的第三交响曲,也只有在这练习室里了。

“老师也是这么想的吗?特地前来观看练习。”

“啊,不,那个……”我思考着如何辩解,“因为公寓的墙修缮完工了,所以只是来迎接路而已。”

公主目不转睛地窥探着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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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老师在照顾路小姐的生活,这是真的吗?”

“诶?……对,没错,也就平时做做饭而已。”

“几乎都住在一起,这是真的吗!”

干嘛用那么恐怖的表情逼问我啊?

“时常会来我房间吧。并不是住在一起,只是隔壁邻居而已。”

公主含着泪,踩在了我脚上。

“睡觉的时候也在一张床上是真的吗!”

“那怎么可能,好痛,公主殿下,你在踩着我了,好痛!”

“啊,对、对不起。”公主慌忙和我分开,理了理凌乱的裙摆,“我有些慌乱了……特地来迎接路小姐,就好像家人一样,啊,我都在说什么呀!”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那么慌乱,只是为了来接路,这番话果然还是谎言,我稍作考虑,便决定对公主坦白:

“……其实,当然来聆听排练的想法也是有一些的。”

正巧此时在门的对面,因乐团的全体合奏,开始了激烈的降音前奏。多次敲击之后,从拉得长长的降B大调的导音,不久便开始了通过拨奏而展现摸索的主题。

“这个乐章,是路的曲子中我最喜欢的。已经听过多次了。”

“诶?”公主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立刻就恢复了,“没错,因为老师来自未来。”

没错。我十分熟悉这首曲子。抛开作曲者本人,我比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要熟知。曾一遍又一遍地听过。

“其实也并非这个乐章,而是喜欢还原了的钢琴曲。似乎是去年或前年出版的吧……是一首特别的曲子。”

贝多芬作品第35号,十五首以原创作主题进行的变奏曲和赋格,降E大调。之后因沿用于第三交响曲的最终乐章,故而习惯上也被称为——《英雄变奏曲》(Eroica)。

当然,那是我的时代的事了。一八〇五年的现在,那首钢琴变奏曲本身,理应默默无闻才对。而且第三交响曲的首演也面临危机。

“……特别,是吗?”公主向我询问道。

“似乎是我父母二人第一次合奏的曲子。是他们二人心爱的曲子。妈妈她经常弹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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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是指约翰·卡斯帕尔·歌德和卡塔琳娜·伊丽莎白·歌德,而是身在日本的父母。

“二人都是从事音乐工作的吧。令堂是钢琴家……而令尊,是那什么,听过很多次了,可就是弄不明白。”

我扑哧一声笑了。

“爸爸的工作,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啦,因为貌似什么都做。书也写过,也弹吉他,也唱歌。”

对公主说出这些话后,感觉沉淀在我心中的乡愁,也变得热情高涨了起来。说起来这阵子由于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连想回日本的心情也抛在了脑后。而如今,思乡之情又一次在我的心里开始灼烧。难不成是从背靠着的门后面传来的《Eroica》的缘故吧?

好些格外类似金属敲击的脚步声靠近过来,我话说到一半,闭口不言,朝那边看去。路易莎公主也顺着我的视线抬起头,吃惊地屏住了呼吸。

从走廊的对面,几名高个子的黑衣男子——十人,不,更多——正朝这边走来。裙裾长到遮住了长靴,领口整齐地收紧,表现出禁欲的那种服装,是教会的教士服。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神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来了这么多人?

同时联想到的,便是被拐走的二叉尾黑猫的事,以及失踪的弗雷迪。

神父们在我们面前站住了。

“路德维嘉·凡·贝多芬在这里吗?”

打头的那个带着眼镜,感觉刻薄而枯瘦的神父,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你们有何贵干?”我也用不输给他的硬邦邦的声音回应道。

神父不予回答,一把将我推开,伸手去抓合奏练习室的门把手。

“请等一等,里面正在练习中!”公主上前阻拦,却被从左右靠近的其他神父抓住肩膀,拉到对面的墙边。

“路易莎公主请来这边。根据情况可能会有危险。”

这群家伙想对公主做什么,当我朝那边转过去时,背后却被管弦乐的激流所冲击。门被打开了。是最终乐章的尾声。我转过身。只见神父们漆黑的背影豪不客气地涌进练习室。

“给我等一下!”

我也追随其后,穿过了门。

宽敞的练习室内,以指挥台为中枢布置的扇形乐团,眼下正要构筑起全曲的高潮。“停下!”戴眼镜的神父怒斥道。离入口最近的几个第一小提琴演奏者,注意到意料之外的闯入者,一脸大吃一惊的表情停下了演奏。然而站在指挥台的红衣少女——路,却未曾使节拍有一丝的淆乱,而是依旧引领着乐团,直到强有力的终止音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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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握拳终止了最后一个音符,挥汗如雨的路,在余音与残响之中,缓缓放松全身的力气。乐团成员们纷纷不安地看向那群神父,各自放下了手中的乐器。

路将指挥棒摔在了谱架上,回过头来。

“我们正在练习中,难道看不明白吗?”

她瞪视神父一拨人的眼中燃烧着怒火。戴眼镜的神父一步又一步地朝路靠近。

“我们受教廷派遣,是检邪圣省的人。”

乐团成员不约而同地议论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苍白之色。所谓检邪圣省,即是指梵蒂冈的宗教裁判所。除戴眼镜的神父以外,所有人都将黑色长袍的前端敞开。暴露出泛着暗淡光泽的金属护胸,插在腋下的枪和挂在腰间的军刀。是僧侣宪兵。露骨的不安之色在乐团众人中传开。

“……为什么宗教裁判官会……”“从梵蒂冈来?”“喂,到底怎么回事……”

“有何贵干,难道是来狩猎魔女不成?”

路抱着胳膊说道。

“你就是路德维嘉·凡·贝多芬吗?”

“没错。”

“刚才演奏的就是那首叫《波拿巴》的曲子,没错吧?”

“那又怎样,妨碍到我们练习了,赶紧给我出去!”

神父的双目,在眼镜深处冷冷地眯缝起来。

“决不允许赞颂信仰的敌人拿破仑·波拿巴,并描绘其复活的曲子存在于世上!那个人以武力作为威胁,不仅将教皇陛下传唤至巴黎,还无视神权,竟在陛下御前亲自为自己加冕。实在是侮辱教会的恶魔行径。命你即刻销毁!”

“我说过了,给我出去!”

路以冰冷过于神父数倍的声音说道。战战兢兢试图上来劝阻的首席小提琴演奏者的老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路继续说道:

“拿破仑的复活?哼,对葬礼进行曲之后接续谐谑曲和变奏曲,你们就作如此愚蠢的解释吗?那也好,那是你们听者的自由。但是教会又如何?跟我没关系!”

“路德维嘉·凡·贝多芬。我们之前就对你做过调查。你有异端和恶魔信仰的嫌疑。”

听了神父的话,我恍然大悟。于是就监视路的周围,拐走黑猫做检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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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二月,你曾经与那个叫尼科罗·帕格尼尼的恶魔崇拜者见过面对吧?”

“的确见过。虽然不知道对方有何目的,但我作为音乐家,不过与音乐家交谈罢了。”

“废话少说!这次的《波拿巴》交响曲证明,你的嫌疑无可辩驳。你个魔女!”

戴眼镜的神父刚冒出这个可憎的词,其他随从的僧兵便全体拔刀。好几个乐团成员吓得从就坐的椅子上滑落。

“哪怕还有一丝想要申辩自己清白的意愿,就立刻解散乐团,在此就地销毁所有乐谱!”

可以看出路那僵硬的表情下,愤慨之情正在沸腾。只需一根手指触碰一下就会喷发一般。她用抑制不住颤抖的声音宣告:

“再说一遍,妨碍到我们练习了,给我滚出去!”

“比起信仰,音乐优先吗?”

“那是当然的!”

此时,仅仅一瞬间,戴眼镜的神父不知为何看了我一眼。镜片里的眼睛确实在笑。狡黠的笑。那视线立刻又回到路的身上。我不寒而栗。刚才的那是什么?是什么意思?那家伙在想什么?

神父的手指指着路。

“路德维嘉·凡·贝多芬,现认定你为异端,申辩的话,可以去梵蒂冈说。别以为可以再见到太阳,抓住她!”

黑色长袍下现出铠甲的僧兵们涌到指挥台,把路拽倒在地,用刀刃抵住她的脖子。

“等等,你们做什么?”

我不由得抓住一名僧兵的肩膀。可瞬时我的胳膊就被扭举,后背被推撞在了墙上。左右伸出的剑交叉地抵在咽喉处,控制住了我的行动。凝固的喘息吞回了肺部。我的双手各自被僧兵用力抓住,被钉在了墙上。

“哎呀,这不是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先生吗?”

戴眼镜的神父露出小丑面具般的笑容,转过头来说道,

“您这是想干什么?不会是想包庇这个魔女吧?”

当注意到时,已经有数名僧兵甚至拔出了枪,将枪口对准了我。

“有什么想说的就请说,我洗耳恭听。抑或是想向什么人乞求帮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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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神父这句话的瞬间,我仿佛被雷打了一样理解了。

这群家伙的目的并不只是路。调查的还有我。不仅弗雷迪,我也被盯上了。甚至查到了梅菲斯特菲雷斯的事也说不定。

“……调查过了我在魏玛的事务所,没错吧?”

我一问,神父便微微地皱了皱眉,

“也调查过了席勒吧。”

“提问的是我!”

那种拒绝的态度,基本上使我的推测转变为确信。然而,只能咬住嘴唇。这个时代的教会,如果反抗他们,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哼,缄口不语是吗?”

神父冷笑道,

“作品中大量描写反伦理的内容,企图借此怂恿年轻人,引诱他们走上邪恶之途,而在我们这些上帝的仆从面前,就只能沉默吗?”

反伦理的?怂恿年轻人?说什么呐!我瞪视戴着眼镜的神父。神父歪了歪嘴:

“受你写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影响,你以为到底有多少年轻人模仿他而自杀啊?《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也是,让乌黑丑陋贫穷的坏蛋们大量登场,向世人展现了一个污秽的世界。我们的确将你作为危险人物进行监视。谁让你尽写些使人堕落,污秽不堪的作品呢!”

啊,这群家伙是笨蛋啊,我双手被压在墙上,低头心想。正在挑拨我啊?就是探案电视剧里常有的那个吧。嫌疑还不确凿却想逮捕对方时,激怒对方使其殴打警员造成妨碍公务罪什么的,然后给对方戴上手铐。但真不凑巧,我不是歌德。再怎么诋毁歌德的作品,也与我无关,我完全不在乎。又不是我写的东西。在我体内,身为作家时的他的灵魂荡然无存。有的只是,除评论或绞尽脑汁写韵文之外,毫无用处的残渣而已。你就侮辱个够吧,我会默默听着的。要不然给你鼓掌也行啊?

“由于你企图包庇魔女,因此终于也能对你进行审讯。可恨的《维特》也能制定为禁书了!在将你施以火刑之时,就用从全欧洲收缴来的你的书代替薪柴吧!”

就在此时,我感到心中仿佛灼烧一般的疼痛。

耳中,头盖骨中,充满了血液翻腾的声音。有谁的拳头正在叩击着我。一次又一次,从里面持续击打着我。说:给我醒来,打开门,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每击打一次,疼痛就转变为热度,在心中积聚。是歌德吗?是对自己的作品被愚弄,甚至出言禁毁而怒不可遏吗?吵死了,给我闭嘴啦!明明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家伙。

然而那种痛苦和打击却难以扼杀。渐趋增强。无法视而不见。

接着,

——正是你啊,YUKI。

听见这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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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还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因为是男人的声音。用那个名字叫我的明明只有两个女人。然而,的确是YUKI的回声在我的脑海中翻搅。

——那是,YUKI,你的愤怒。并不仅仅是我的。

歌德?是歌德吧?事到如今恬不知耻地跑出来,自说自话些什么啊!

——YUKI,你和我一样。是讲述者。我的语言即是你的语言。受到赞美时的愉悦,遭到践踏时的愤慨,都是你的啊!

给我闭嘴啊!你不容分说地栖身于我体内,只不过是为了用我的手、我的眼、我的脑来写作吧!

——不是的,YUKI。是你写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没能变成你。你失败了啊!

——不对。

——回想起来!关于音乐,你是用谁的语言在讲述?

视野因热气流而扭曲。我甚至都无法呼吸。

——那是我,约翰·沃尔夫冈所没有的语言。

——YUKI,那是你继承自你的父母,咀嚼消化,只为唯一理由——美,而重新述说的,你自己的语言。那便是不可动摇的证据。

——你自从得到了我的名字起,一路写来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语言。

我被带到这个时代,变身为歌德,为了度日而写的数百篇评论、随笔或诗歌的片段。

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我,所写的吗……?

苏醒过来的指尖的麻木。深入皮肤的羽毛笔的冰凉。在黎明的光亮中渐渐消融的蜡烛的火焰。呛人的墨水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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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火点燃了。燃起的火舌将我的意识烤焦。为什么?为什么无法熄灭?答案已在火焰之中。

并非与我无关。并不是残渣。这种痛楚,这股热量,这声回响,这从内部撞击灵魂的是——

这是我(歌德)自己的拳头!

二人的欢乐与激愤没有丝毫紊乱,而是匹配地重合在了一起,接触面变得灼热,就像小提琴的Flagioletto(和声奏法)一般,迸溅出高亢的歌声。

我抬起头,朝神父怒目而视。在其脚边,被按倒在地的路,也许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什么吧,脸色惨白地喊道“不要啊YUKI!”,接着被僧兵的长靴踩住脑袋。我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旺了。

“……的确,读了《维特》之后,有数百数千人自杀了。”

我的呢喃宛如煮沸的焦油,

“那就让我告诉你,当得知这些时,我的心情吧,臭和尚!”

神父深深地皱起眉头,用手指抬了抬眼镜。

将这说出来真的好吗?我心中幼稚的部分在犹豫。歌德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不,已经分不清我的哪些算是歌德的,哪些属于无能的高中生。只是,这份热情是真实的。只有这点是清楚的。如今随时会从嘴里溢出的激情,无法作伪。也已经无法抑制。

“感动得浑身颤抖啊!明白吗?”

一排里的圣职者们一齐皱起眉头。不会明白的吧。我在激动不已的情感的高潮中笑了。我仅以故事,仅以故事的力量,就能将人心推入死亡的深渊。所到之处无论是无上的幸福,还是绝望,唯有离开厌倦的现实踏上旅途的那段距离,才是我们的自豪!你们是不会理解的吧,仅仅是将文字、语言、音符拼凑起来的破烂玩意儿,竟能如此震撼、激扬、唤醒、煽动人的心灵——这是无可替代的奇迹!你们恐怕一生也无法理解吧!

“……你个魔鬼!”

神父沉吟道。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但,你说禁书?少开玩笑了!我们在书页上以血书写词句,读者则消耗财产与时间选择它来阅读。那是我们的战争!不参战的家伙,不许踏入这个战场!就和路所说的一样,没有任何人有权妨碍这场战争本身,国王也好,皇帝也好,哪怕上帝也好——

“把两人都带走!”

戴眼镜的神父叫喊道。踩着路脑袋的僧兵,一把抓住长长的红发,将她拉了起来。胳膊被扭到身后的她,因痛苦而挣扎。

那一瞬间,我的视野染成一片鲜红,时间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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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美!”

梅菲那热切的声音在我的耳际飘荡。

“主人的欲望传递了过来。全身发麻般感觉到了。”

静止的时间里,女恶魔摇摆着漆黑的犬耳和长长的秀发,踏着华尔兹的舞步,漫步在僧兵与僧兵之间。

“这就是终有一天主人将到达的世界。时间的终焉。那时您将成为我的东西,永远,永远,永远,被我疼爱……”

怎么样,一瞥以后有何感想?梅菲露齿地笑了。

不觉得怎么样啊。我不出声地回答道。但是我再也不会移开视线了。

所以梅菲,把力量给我!

决不再让人动路一根手指!给我一个不剩,横扫这帮臭和尚的力量!

“——这样好吗?”

梅菲靠过来,双手捧着我的脸颊。

没关系。我回视着她的眼睛答道。已经决定了。总不能一直畏缩不前。

梅菲微微一笑:

“力量是有代价的。”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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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您之为您的最为重要的部分将作为食粮,燃烧魔力。”

她的声音仿佛是从磨砂玻璃的对面传来一般。

“如果这样也可以的话,我就告诉您。我亲爱的主人!”

梅菲斯特菲雷斯的身体变为了漆黑的火柱,直达屋顶,四处散去融入空气。唯有声音在回荡。

——无需我的力量。

——您,您的欲望!欲望本身,便是您的力量!

——那是因为您是,您是……啊,啊!

尖叫声迸发,炙烤着空气,火星四溅。冻结的时间开始流动。令人毛骨悚然般惬意的力量充满了全身。从墙上剥离身体。将我的左右臂压在墙上的,那两名身强力壮的僧兵,都扑了个空,跌倒在地。其他的男子都一脸吃惊的表情。我朝围在路身边的一群人走去,神父的脸抽搐了。他的眼镜里映出了我的身影。连我自己都心里一惊。那是比谁都清楚的十六岁小鬼那无依无靠的身体和阴沉的脸,只有眼睛是饥饿的野兽之眼。

“……暴、暴露本性了吧!”

神父的声音直哆嗦。我一步,接着一步靠近。

“离路远点!”

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声音。就如同从地底喷出的蒸汽一般。

“射、射、射击!”

神父喊道。僧兵们从掀起法衣,几乎同时拔出枪。由于我处在奇妙的兴奋感之中,意识已经飘离了身体,从屋顶的高度俯视着无数的枪口对准我的胸膛,一齐开火。就连子弹射入胸脯,血花四溅,也仿佛与己无关一般。甚至想着,真是原始的机枪啊,冲击力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连续射击也只在数秒之间嘛,之类的事。凭那些就想阻止我吗?

路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呼喊着我的名字。

剧烈的疼痛涌来,我的意识被肉体拉了回来。我清楚血从嘴角和碎裂的胸膛流淌出来。意外地很不妙啊!那是当然。被从近距离开枪射击。要是普通人,必死无疑。

但是,我乃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将于一八三二年的三月二十二日死去,这是你们的上帝严格给予担保的。

在那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死。

我逼近神父,双手从左右扼住那张脸。用力压扁它一般。

“给我滚!臭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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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咒骂的话,破口而出。神父脸上挂满了恐惧,嘴角流出泡沫。周围响起了众多沉闷的金属声。僧兵们的枪掉落在地,膝盖瑟瑟发抖,朝后退却。

“不许再接近路!下次就让你们的灵魂也腐烂干净!”

我清楚有什么冰冷而粘糊糊的东西,从手掌中咕嘟咕嘟地流入神父的耳朵里。神父翻起白眼,喉咙咕咕作响。于是将那四肢无力的身体粗暴地丢弃在地上。

我站在趴着的路身边,目送着满地乱爬逃出练习室,隶属检邪圣省的牧师们的背影。在那群家伙离开之前,不得不继续扮演魔鬼的模样。因为全部都是虚张声势。什么魔力啊?我只是凭着不会在这里死去的确信和不可思议的兴奋,麻痹了自己对于枪的恐惧罢了。梅菲,这种东西就是我的力量吗?仅仅摆弄语言?就算歌德是作家,那又能怎样?难道不是欺诈吗?就为了这力量,就不得不付出什么代价吗?代价是什么啊?喂,梅菲,你给我出来啊混蛋,好痛啊,痛死我了啊!

“……歌德老师!”

路易莎公主面色苍白地跑进房间。到此为止已经是极限了。我就在路的旁边瘫倒了下来。

“YUKI!”

路整个人扑在我身上,抓着我的领口直摇。好痛。枪伤会裂开的,住手。充满我体内的蒸汽散去了,逐渐枯萎。只剩下仅存的一些愤怒,支撑着我到目前为止膨胀起的虚张声势。莫非我对教会的家伙们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吧?还有梅菲,这伤真的很不妙,帮我治疗一下吧。就算对我******几小时都无所谓。公主,别碰伤口,痛啊。路,眼泪落在伤口上会感染的,别再哭了啊。

“你、你这家伙,又弄得浑身是伤!”

路用她纤细的手指捏住我的手腕,

“啊,医生……快叫医生!”

虽然路易莎公主半哭着欠身站起,腿却在颤抖,一副难以站稳的样子。转动一下脖子,发现乐团成员也全都围在旁边,脸色苍白地低头看着我。

“歌德老师!”

“喂,喂,不妙啊,医生,是医生!”

慌乱的脚步声震响着后脑勺。

“……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很严重的伤啦!”那就别打我呀!“怎么想的呀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不是说过嘛,你没有甚至为我做这做那都要救我的道理啊!”

这番话最令我的伤口疼痛了。

道理。你说道理?你又这么说?理由的话当然有。我抬起自己沾满血迹的手,贴在路的脸上。路的肩膀颤抖了一下。那是最单纯,最重要的理由。

“……因为我喜欢贝多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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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睁大了琥铂色的眼睛,满面红潮,那红色甚至扩展到了耳朵。

“……说、说什么呀你!这、这种时候,而且连公主也在听着。”

你才是啊!又没说什么难为情的话。话说干嘛连路易莎公主都脸红了,要用双手捂住啊?我无视了两人奇怪的样子,继续说道:

“无论哪首曲子,都听过好多遍。无论是你至今为止所作的曲子,还是今后将要作的曲子。”

路的脸更红了,红发与双唇微微颤抖。

“是、是音乐的话你早说呀!”

“不是说了吗,你怎么啦,从刚才开始?”

还有,担心我的话,就请不要老是打我。

我将后脑勺抵住地面,感受着它的冰冷,喘了口气后说道:

“……呐,路。我所知的历史,不是这样的。”

“……什么啊!”路拭去哭肿了的眼睑中含着的泪水。

“你的第三交响曲。内容相同。可名字并不一样。”

只见路咽了咽口水。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受了哪些挫折、失败或妥协,让你改变了一开始定下的名字。但是,那都无所谓。如今在这里,你坚强地活着,历史也能被改写。我想听你的《波拿巴》……想见证那首曲子响彻全世界。”

不久,她的双手便轻轻地握住我的右手。我无力地回握住那靠不住的渺小的温暖。凝视着那湿润的茶褐色瞳子,心中继续说道:

为此我什么都会去做。决不让任何人妨碍。这是我们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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