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事的那些男青年艳羡而又不无嫉妒的目光下,新郎新娘相携走上红地毯。耳畔,则伴着各类亲友、各式各样的祝福。
阿憨见女儿先是有了正式工作,又有了个人归宿;尽管女婿工作不起眼,却也是一表人才,总算一切尘埃落定,也很高兴。
婚礼毕,洞房花烛夜。
夜色漆黑,电灯扭熄时,黑暗成为一切的主宰。黑暗似肥料,将****孕育成熟。现在还是冬天,急于用长刀切一片春之温暖。
她的笑容很媚,安详的神态令人忆起芭蕾舞者足尖,他要让她永远舞在自己心房里。于是,心跳加快,用舌尖代表千言无语,用手指在她身上窃取秘密。当欲望登上天梯时,那最原始的举动也是爱情最极致的表现。
然而,在这种本能尽情释放后,一种敏感的精神反应又使他迅速恢复了世俗下的理智,“你……你不是处女?”他质问。
阿丘这一问,触动了羊囡的敏感神经。其实,她完全可以借口那里的破裂是出于剧烈运动中的不慎损伤;毕竟,阿丘也知道她有过在体校打篮球的经历。然而,她不忍心欺骗他;何况,她也期待自己的一切能被所爱的人理解。于是,她如实讲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并以乞求的口吻,眼巴巴地期待着他的理解乃至宽恕。
然而,阿丘心浮气躁地听着羊囡的叙述,不仅没有理解,而且没有宽恕,只有暴跳如雷,没等羊囡把话说完,就咆哮道:“算了,不要说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娶了个仙女,谁知原来只是捡了个二手货!”
话语犹如晴天霹雳,使羊囡感到极大的震惊。她瞪大眼睛望着他,颤声道:“你……你怎么这样看呢?再说……即使你很在意这件事,也不要说得这么不中听好吗?”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睚眦欲裂,愈发怒吼道:“你还想要我怎么说?婚姻不是儿戏,我虽然干的工作不咋的,可也是正经八百儿的人啊!总不至于找个你这样的……算了,你自己说说好了,你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又干吗欺骗我?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抽泣道:“我怎么不正经了?那件事怨我吗?你又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去你的!我干吗要考虑你的感受!”阿丘态度越来越冲动,话越说越刺耳。
羊囡只觉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甚至想一头撞死在阿丘面前。但一想到家中只剩下爸爸独自一人,他也很不容易,不能再让他操心,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屈辱与痛楚;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只有忍耐,只能暗自饮泣。
新婚之夜,乐极生悲之夜。新郎新娘,瞬间由爱的峰巅跌入谷底。
在以后的日子里,阿丘动辄就以此为由对羊囡进行辱骂。就连夫妻生活,也只有一系列反常的粗暴,充其量只是阿丘单方面的发泄而已。
三个月后的一天。2000年夏日傍晚时分。
羊囡因单位的账目出了错,便主动要求加班对账。回家时,天色已晚。
阿丘坐在沙发上,手持遥控器,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冷冷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羊囡放下背包,就准备去厨房做饭,顺便答道:“我加班了呀。”
阿丘把手中遥控器“啪”地往沙发几上一摔,反诘道:“加班?加啥班?哼!是否去哪里会野汉子了?”
羊囡强忍心中愤懑,辩解道:“你不信,可以去单位问嘛,干吗这么说?”
“我就这么说咋了?我不用去问,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好货色吗?不过就像公交大巴一样,人人可以搭乘而已!难道不是吗?哈哈!”阿丘说到这里,怒极反笑。他不信辩解也不容辩解,只是咧开那张嘴仰天大笑,似乎要把羊囡一口吞下。
他的话,恍似一把利剑,再次刺伤她的敏感神经,她怔住了,感情在流血。在她眼里,他是两个动物,一个是他,一个是兽;看着他那张开着的“哈哈”大笑的嘴,比他骂人时更恐怖,就好像是在看着饿虎张开的血盆大口。她没有勇气看他脸上那可怖的表情,只有用沉默表示抗议。
他却愈发得意了,继续追问道:“说话呀!咋不说了?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你老实坦白,你这辆公交大巴到底搭载过多少野汉子?”
“你……你这个畜生!”这是羊囡有生以来第一次骂人,她实在气急了,纵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汇成这么一句话。
“好啊!你竟敢骂我?”阿丘说着,蓦地跳了起来,冲到羊囡身边,挥起拳头,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毒打。
在阿丘的重拳痛击下,羊囡被打得直教三魂出窍,七魄生烟……当羊囡一只眼睛被封了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出现齐舞的无数金星,恍若进入世界末日。联想到自己的肉体与精神被任意蹂躏,又联想到自己的人格与尊严被任意践踏,她再也不想活下去。于是,在桌子上顺手捡起阿丘刮胡须用的一个刀片,径直向自己的左腕割去,顿时鲜血淋漓。割了一下,她还想继续割下去……
此时,阿丘才如梦方醒,先是一怔,随即抢上前去,夺下刀片。如此一来,他的火气似乎也消了;在一个想结束自己生命的人面前,他似乎也有些怕了。
于是,他赶紧把羊囡送到医院。
经过紧急抢救,好在羊囡那左腕动脉被割得不算深,终于没有危及生命。
这期间,阿丘的表现倒是中规中矩。而羊囡却是伤透了心,她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并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阿丘的父母闻讯,便多次从乡下特意赶来看望羊囡,一再诚恳地挽留,还让阿丘给她赔礼道歉。
临近出院时,羊囡开始感觉有些彷徨无计了。
“出院后去哪里呢?”她心中暗忖。尽管公公婆婆很有诚意,但那个新婚“爱巢”是断断不能再回去了。她一想到“爱巢”这个字眼,就不禁暗自苦笑;对于她来说,与其叫“爱巢”不如叫“坟墓”更贴切。那么回自己家?也不行,这所有一切遭遇还都瞒着爸爸呢……
窗外,是广袤的绿色原野与山丘。天很蓝,浮动着一片白云。远远望去,她忽然察觉到那变幻中的白云就像一只硕大的“羊”字,越变越像……
“对了!”她拍了一下额头,突然想起喜羊羊,“何不与她商议一下?”
此时,单身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刚想念动魔咒,不料喜羊羊早已出现在面前。
“我正要找你……”羊囡道。
“我知道。”喜羊羊道。
二人面面相觑,很久很久,各自噙着泪花。她们心里都有很多话要说,一个是不知从何说起,一个是只觉一言难尽。
还是喜羊羊率先开口说道:“这段时间你一直没与我联系,当我知道你结了婚时,最初还以为你生活得很好。后来我主动外出打听,才知道你竟然……”
满面忧容的羊囡,此刻竟突地又轻轻笑了出来。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轻轻地眨动一下,似乎已忘记了自己悲惨的境遇,笑着说道:“这些事……还是不说了吧!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也想开了!”语声微顿,一笑又道:“我……我已准备离开他!”
“好!”喜羊羊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我严重同意!这也正是我的态度,这样气量狭窄的男人,还恋他作甚?你放心,一切有我呢,我一定要让你好起来!”
于是,两人相视会心一笑。生活中能有这样的坚强后盾,羊囡心中纵有千难万苦,也不禁为之浑然忘去,而变成无比幸福的憧憬。
“可是,我要和你商议的是……”羊囡依然面有难色,“我出院后如果直接回娘家去,怎么对爸爸说呢?”说到这里,还没等到喜羊羊答复,突觉一阵恶心欲呕,匆匆跑到卫生间,尚未站稳,就“哇”地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喜羊羊追了过去,边问边急忙给她把了一下脉,才发现她原来已经怀孕了,只得如实告知。
羊囡惊诧道:“我怀孕了?”
喜羊羊柔声道:“是的,已经几个月了。”
羊囡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忧也不是喜。若不是去意已决,这本是她所盼望的好消息;可这孩子来的也的确不是时候,恰恰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难题接踵而来,她的去意又开始动摇了。
“咋办?”她对喜羊羊瞪大了询问的眼睛。
“做掉!”喜羊羊不假思索道。
“不行!孩子是无辜的,绝不能做掉!”作为一个女人,她自己从小没有享受到母爱,总不能再由自己亲手剥夺亲生骨肉享受母爱的权利吧?出于母爱的本能,这瞬间的变数,亦使得她既定的抉择随之做出一个重大的改变,再次准备向命运屈服,却欲言又止,“我想……”
喜羊羊亦自柔声说道:“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羊囡长长叹息一声,道:“要么,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喜羊羊笑了,笑得很狡狯,她用揶揄的口吻笑指羊囡立场太不坚定了:“嘻嘻,你如此多变,他呢,他会改变吗?”
羊囡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嘲笑,因为她仍年轻,即使有一线希望,也不愿轻易放弃:“我想也许会吧。”
喜羊羊狐疑道:“何以见得?”
羊囡缓缓道:“好在他的家人还通情达理……”
喜羊羊追问道:“仅此而已?”
“还有……别看阿丘有时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其实那不过是他的自卑心理在作怪而已。他这个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因他认为自己的工作很低贱,所以也把我曾经失shen的经历看得特别重。这一切,都体现了他的不自信,太在意世俗的眼光。如果给他安排一个好工作,他的心态或许也会随之改变。”
喜羊羊感慨道:“唉!女人啊……”一转念,“不过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好吧!那么我帮他换个工作看看。这样,一来他的虚荣心满足了,二来也会因此感激你,但愿他能从此迷途知返吧!”
于是,羊囡出院后,又随公公婆婆一起回到那个“爱巢”。
几个月后,已是2000年末,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羊囡给他取名叫阿男,只希望他日后像个真男人,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
喜羊羊为促使他们破镜重圆,想方设法,并特意安排羊囡出面把阿丘调到了县司法局工作,此后还给她的公公、小叔、小姑安排了工作。阿丘一家人都很感激羊囡,阿丘对羊囡的态度也的确好了许多。
在以后的日子里,羊囡白天上班,晚上料理家务,一门心思过日子。尽管有风言风语传说阿丘在外边乱来,但她也从不过问他的事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又如一枚石子投入水中,使貌似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
一晃,孩子已经一岁半了。
2002年初夏这天下午,羊囡所在单位员工去参加县里的先进事迹报告会。
那各行各业的先进人物,以各自的模范事迹和精彩演讲煽着情,感染着与会者,也考验着羊囡的泪腺,她被感动得一次次泪眼模糊。当介绍到下一个“见义勇为”先进个人时,羊囡愕住了。原来此人竟然是成全了阿丘“英雄救美壮举”的那个骑摩托撞了自己又借口溜之大吉的小伙子!
这是戏剧性一幕,无法用理性去触摸现实。小伙子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如何与社会上“恶势力”斗争的经过,还谈到自己平素如何一贯正直,如何专爱打抱不平。
身旁有人在窃窃私语,“据说那真正见义勇为的人把坏人制服后,警察一来,他就走了;而这个人,当时只不过是个看热闹的,不知怎么就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
羊囡听到如此议论,心中暗忖,“莫非真的如此?我看也是,信义,信义,无信岂会有义?就凭他言而无信的人品,他会见义勇为吗?难道他在说谎?要么就是他突然变好了?”反复推敲他讲话的真实性,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满腹感慨,“人啊!咋这样呢?这个世界越发看不懂了!”于是,她不愿再听下去,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会场。
见天色还早,她打算先到商场去给孩子买身衣服,顺便去菜市场买菜后,再回家做饭。
在商场挑选了衣服,走出商场大门,正待去菜市场;却听到身后有人喊她,“阿囡!”
凡知道自己小名的人,只能是熟人,况且这声音也好耳熟。她扭头一看,原来是阿峰。
羊囡先是一怔,又微微一笑,道:“阿峰,是你?”
阿峰显得惊喜异常,笑道:“是我。我正不知到哪里去找你,可这么巧就碰上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你呢?你现在哪里?”羊囡道。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城工作,最近刚调到北京。这次回来就是准备把父母接到那里去住,也顺便来看看你的。”阿峰说着,递过一张名片。
羊囡接过明片,只见上边赫然印着“Z国某某设计院,首席设计师”字样。天性善良的她,从来不懂得妒忌,此刻只是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喜悦之情也随之溢于言表:“真好!你真为咱山里人争气,我真的应该好好祝贺你!”
阿峰脸上不禁现出些许羞赧之色,道:“其实,我能有今天,也离不开你当年的资助,否则那年我就退学了。只因当时我家遇上特殊困难,无力交纳学费,父母也主张让我退学,是你帮我度过了难关。后来,我边打工边学习,才最终完成学业。你知道吗?这也是受到你曾经边放羊边上学的激励呢!”
羊囡显得有些难为情,道:“唉!过去的就都过去了,不用再提了。其实我并未刻意为你做什么,你有些言重了。”
阿峰神色很郑重,道:“不,你为我做得够多了!直到临别时,你给我的那二百元钱,我这些年即使再用钱,也没舍得花它。说心里话,论我现在的能力,可以还你两千元,甚至两万元;但情义是无价的,我不说还,也不说谢,只会永远珍藏它。”
现实社会的感情是那样敏感,又是那样错综,羊囡感慨道:“是的,我相信你现在的能力!那点钱又何足挂齿?终归你现在混得很好,这就好!”
阿峰语气铿锵道:“错!我的意思是,我不仅要自己好,也想让你和我一起好!我说过,你我作为青梅竹马的朋友,无论你过去如何,也无论你未来咋样,我都会始终关注你,你还记得吗?这些年尽管你我一直没有联系,我也始终没有忘记,并决心信守这一承诺,真的一直在关注你,在等你。”
希望是烛台,划火点燃,照得羊囡虚怯的目光摇晃不已,只觉鼻子发酸,内心也不无震撼:“这……真的难为你了,如此重情重义……”
阿峰缓缓道:“话已至此,既然你认可我的情义,也希望你给我机会,让我用一生报答你。”
情感与理智做了一个回合搏击,羊囡笑得很无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所做的一切都但求问心无愧,真的不需要什么报答。何况你说的也不现实,因为我早已结婚了。”
阿峰闻此言,并未流露出意外表情,反问道:“但你说实话,你幸福吗?”
“这……还好吧,就目前状况而言,我已经知足了。”羊囡说着,起身就要告辞,“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在一起说话的时间不能太久;因为我要赶紧去买菜,然后还要回家去做饭。再聊好吗?”
“唉……”阿峰长叹一声,“好吧,若真如你所说,我就放心了。不过……以后但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话。请记住,从今往后,我仍会继续关注你的。”
谁知离此不远处,此时有人正躲在一个角落里,紧紧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发狠,此人正是阿丘。见羊囡向菜市场走去,便也扭脸匆匆离去了。
羊囡买菜后,回到家。
她刚准备去厨房,却被每天此时已习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阿丘叫住。
“别忙着做饭,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羊囡听出对方语气不善,头也不回,只站在原地等待。
阿丘露了一个老于世故的奸笑,道:“你到底外边有没有男人?”
羊囡回过头来,诧异道:“这是什么话?好生生的,你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阿丘鼻子“哼”了一声,厉声道:“以为我不知道?在商场门口与你幽会的那个男人是谁?说!”
羊囡恍然而悟,才知刚才被盯了梢,反感道:“是同学呀!咋了?幽会是什么话?难道男女在路上相遇、一起说几句话就算幽会吗?你又见过哪个幽会的是选择这种方式?”
阿丘大摇其头,乜斜着眼睛嘲笑道:“同学?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再说,看你俩那亲昵的样子,谁会相信只是同学关系?”
羊囡也摇了摇头,叹道:“唉!这一段时间,我塌下心来默默无闻地跟你过日子,你看不到吗?你这个人敏感多疑,怎么也这么不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