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真的怪了!如果是失窃,不仅房门没有被撬的痕迹,家中也没有丢失其它东西;况且所有邮册都还在,这本邮册中其它邮票也在,怎么就少了这一张?
“莫非是自家人?”两人同时想到这一点。
鲍丽灵机一动,似有所悟道:“我想起来了,那天你不是曾经把钥匙给了你嫂子吗?是不是她偷去了?”说到这里,遂换成戏谑的口吻,“哼!靳珠,近朱者赤,见钱就眼红。对了,一定是她!”
侯义接道:“真有你的,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么鲍丽呢?暴戾也,眼中自然都是敌人了?呵呵!”笑声,并不等于喜悦。
鲍丽闻言破口大骂道:“妈个……的,你才暴力呢!你笑吧!一百万都没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侯义平素最反感她骂街,此刻尤甚之,强忍怒气道:“我再次提醒你,以后有吗事说吗事,别带脏字!”事已至此,只好又耐下心来,予以解释,“不会是嫂子拿的,因为她那天回自己家后,还没来得及到咱家来,姐姐就去她家把钥匙要回来还给我了。”
鲍丽追问道:“那么,是你姐姐?”
侯义当即反驳道:“更不可能了。别说我姐姐不是那种人,即使她有这种动机,你想啊,那天她先是去哥哥家要回钥匙,又去接咱的孩子,再回家做饭,接下来去医院给我送饭,顺便就送还了钥匙,也根本没时间来咱家。”略一沉吟,“不过,我想起一个人,你可别生气。”
鲍丽瞪大了眼睛,严阵以待道:“你说谁?”
“你看你这个样子,算了,我不说了。”侯义马上缄口不语。
鲍丽面色一缓,催促道:“没关系,你说吧,我在听呢。”
“那天大舅鲍倰来咱家,你和孩子出去了,我曾经看到他在翻阅书架上这些书……”说到这里,侯义欲言又止。
鲍丽闻言再次大怒,眼睛里射出火焰,道:“你放屁!我哥才不是这种人!”说罢,又一句国骂,拨转身,推开卧房门,走入门内,砰地一声,将门碰上。
侯义呆坐在厅里,百感交集。连日来所发生的一切,已使他身心俱疲;面对那紧闭的房门,此刻只有墙上的挂钟在计算寂寞。情绪的真空,一股困意袭来;仰卧在沙发上,另外一个自己忽然离开他的躯壳。
他只觉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只有在最荒唐离奇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地方,却又似梦非梦。
这里景色宜人。山不高而幽雅,水不深而清澈,地不广而平坦,林不深而浓密;松篁交翠,莺歌燕舞。
脚下一道涧水蜿蜒曲折。于是顺涧拾级而上,直至源流之处,乃是一股瀑布飞泉。但见那:
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依。
冷气分青嶂,余流润翠微。潺蔽名瀑布,真似挂帘帷。
俨然是《西游记》中所描绘的水帘洞。
他从未看到过任何一个地方像这里这么令人惊奇迷惑。
忽见一小猴,遍体人的装束,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从洞中迤逦而来,向前施礼,道:“来人莫非侯义先生么?”
侯义被吓一跳,悚然道:“我是侯义,你是……你怎么会说人话?”
小猴微笑道:“先生莫怕,大圣知道你来,特意要我前来迎接。”
侯义惊诧道:“大圣,孙悟空孙大圣吗?”
“然也。”小猴边给予肯定的答复,边示意侯义闭上眼睛一起进洞。
侯义遵嘱闭上眼睛,顿时,一阵风将自己吹了起来,只觉飘然若絮;倏忽,便进入洞穴。
洞内,有叫不上名来的水晶灯,高高吊在一些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巨大钟乳间,地上铺满了手工精细图案奇美的地毯。四壁的木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奇门武器,有的侯义非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除此之外,还有丈余高的珊瑚,几尺长的象牙,用无瑕美玉雕成的白马,用碧绿翡翠和赤红玛瑙塑成的花木和果菜,用暹罗黄金铸成的巨大佛像,佛像上还挂满了一串串晶莹圆润大如龙眼般的珍珠。
另有一张大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樽玉爵和水晶瓶,满盛着产自天下各地的美酒。孙悟空翘着二郎腿坐在案子上首位置,对侯义拱了拱手,示意他坐下。
侯义惊魂未定,小心翼翼地坐在客位上,不敢抬头。
孙悟空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侯先生因爱惜我族,才致近日运蹇。时下,人间物欲横流,拜金至上,人心不古,即使收藏等雅趣也蒙之以尘垢。今日有请先生来此,只有一言相告,还请切记。”
侯义谨慎应允道:“大圣请说。”
孙悟空瞪起火眼金睛,看了侯义一眼,便双手合十缓缓道:“我叫孙悟空,空者,须悟也。试问千秋功业,万代山河,不转盼而夕阳流水?名也,利也,殆无一非空也。知过去之为空,即知现在之亦是空,不待脱手而后空,即入手之时未始不空。似君所见我神仙洞府,珠光宝气,刀枪剑戟,岂不转瞬亦为空乎?今日有酒今朝醉,人间亦然也!”
侯义闻此言,只是暗暗咀嚼其中意味。
孙悟空的话,侯义虽然还不能一时尽解其义,但思考人的一生恍若一场梦,亦似明白了七八分。此刻见这位传说中已成佛的神猴,待己态度中肯,便惧意全无,抬起头,谢道:“听大圣一席话,获益匪浅,本人非常感激。不过,还是有一事不明,恳请赐教。”
孙悟空和颜悦色道:“但说无妨。”
“我也知一切皆身外之物,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且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必太在意……”侯义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红,“只是这版猴票,作为我幼时父亲所赠的生日礼物,我一直倍加珍惜;不是因为它的货币价值,而是它的纪念意义,这点,我想您老人家已经理解了,无需多说。可它的丢失,实属莫名其妙,令人匪夷所思。我知道大圣神通广大,还希望能指点迷津一二。”
孙悟空习惯性地抓了抓腮帮,便又一本正经起来,诵了一声佛号,道:“世间万物,皆色相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说到此处,看了一眼侯义,“何谓得?何谓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即是得,得即是失。就像你自己所说,命中有时终须有,是你的便丢不了。我对君尚有一言相告,‘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请放心,善恶到头终有报,一切自会有分晓。”
侯义听到这里,本还想问点什么;稍一迟疑,就在这一眨眼功夫,一道金光闪过,神仙洞府顷刻便化为乌有。游目四顾,自己却依然身处山野中。
倏忽,气温骤降,天气严寒,彤云密布。只好搜寻回家之路。行无数里,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裹银装。身上只觉丝丝凉意。
蓦地睁开眼,呈露在眼前的,是一些失去焦点的现实。原来自己依然躺在自家厅里的沙发上。也许是粗心的希冀忘记关上房门,像小偷一样潜出,紧张的情绪坐在心房里,不敢寻觅这可触可摸的现实。
“我是谁?我到底在哪里?”他突觉不再认识自己。老婆在卧房里早已独自睡去,自己的心理则开始与生理搏击,再无睡意。思想在黑暗中迷失了,只想购买麻痹。
于是,他下楼到“24小时”超市买了一瓶酒,回来自斟自饮。
此前的一幕到底是真是幻?抑或是梦境?抑或是孙悟空果真显灵了?
感慨自己的孤独,叹息自己的无助。人言亲情最真,爱情最美;而自己不仅遇上这样的兄弟,而且遇上这样的老婆,好比老鼠进了风箱——两头受气,实属无奈!“呵呵!”固体的笑犹如冰块,在酒杯里游泳。自忖,“孙悟空此刻若在冥冥中注视自己,不用说,他一定在嘲笑我的心理脆弱了。”
一杯,两杯,三杯……他醉了。脑子里只有固体的笑,嘴里却喃喃道:“无论怎么说,梦中的孙悟空毕竟所言极是!好在父亲身体日渐好转,颇为令人欣慰。至于猴票的事,无论孙悟空所说能否应验,都不要再去想它,暂且放在一边。我权且借酒精之力,兀自睡去,一觉醒来,相信一定又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卧室里,其实鲍丽也失眠了。
秋天的风迟到了,点点汗珠。
情绪如折翼的鸟雀,有逃遁的意图而不能。
对于她来说,这猴票就是钞票,110万可绝非小数目!躺在记忆的床上,黑夜亦不平静。她回想起哥哥鲍倰,那天的确曾经独自在厅里呆过,也曾翻阅过书架上的书,那猴票莫非真的是他拿了?但在侯义面前,绝不能给娘家人掉价!虽然她恨婆家所有人,也可以任意怀疑甚至咒骂所有人,却坚决不能容忍侯义说娘家人半个不字!
在她的面前,老公永远不能正确。
在她的面前,老公必须手擎白旗。
在她的面前,老公应像小学生见到暴躁的老师。
在侯义面前,她的眼睛与她的牙齿与她的思想与她的言谈举止……全是武器!
她坚信,一个女人,永远不可以向男人示弱。想到这里,她干脆锁上房门,管他侯义睡不睡!她又何曾想过,女人降服男人最好的武器,应是温柔?不过,她也打定主意,明天回娘家,设法探探哥哥的口气,看看有何蛛丝马迹。
几天后,侯仁接到侯贤电话,告诉他父亲要出院了。
“哦,老爷子出院了?好啊!”侯仁神情冷漠,语调平淡,“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次老爷子住院,花费不少,哥,你不该多少表示一下吗?”侯贤反诘道。
“这个……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也知道。”侯仁说到这里,渐渐提高了声调,“既然这二位老人心中没有我,只有侯义,那么就依靠他好了!谁让他独自占有那套猴票呢?”
侯贤婉言道:“哥,我认为这猴票和孝敬老人完全是两码事。猴票是猴票,现在侯义手里,如果你感觉心理不平衡,可以另行解决;至于对老人,你这个做长子的更应该带头尽赡养义务,咱终归不能让别人笑话……”
侯仁打断了侯贤的话,怒道:“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怎么不尽赡养义务了?只是这次有那整版猴票,说白了……”
侯贤接道:“哥,你不说猴票还好,既然说到这里,我告诉你吧,那猴票已经丢了,可侯义也没因此推脱老爷子住院的费用。”
“猴票丢了?”侯仁闻此言,心顿时软了下来,“怎么丢的?”
“现在还说不清。哥,反正我刚才说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寻思寻思。”侯贤说罢,挂断了电话。
侯仁手里拿着座机话筒,一脸怔忡,喃喃道:“猴票丢了,那么也难为侯义了……”
靳珠接过话茬,道:“侯贤说吗啦?猴票丢了?哼!还不知真丢假丢呢,你别信这没影的话。再说,即使真的丢了,那也是侯义个人的责任……”恰在此时,自己手机响起,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赶紧接听。
“哦?您是安定医院?是啊,我叫靳珠,是靳墨的姐姐啊!靳墨怎么了?得了一种怪病,住院了?”
靳珠喏喏连声地听完对方所说,挂断了电话,内心陷入战争状态。一脸茫然之色,呆若木鸡。
侯仁诧异道:“怎么了?哼!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白了,是不是这老爷子刚出院,你那弟弟又住院了?”
靳珠气急败坏道:“何止是住院啊,天啊!我算是倒了大霉了!你说我这个弟弟本来就够让人操心的了,怎么好好的又得了那样丢人现眼的怪病呢?”
“到底怎么回事?他是吗病?怎么病的?谁给他送到医院去的?医院刚才怎么说?你先别急,慢慢说。”侯仁一口气提出一连串问题。
靳珠叹息道:“唉,我哪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据医院说,他昨夜突然神经失常,到一个朋友家大闹,这个朋友送他去了安定医院。这不,人家不知咱的电话号码;经过大夫治疗,他今天神智清晰些了,才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医院,医院这不就手打过来了吗?”
侯仁也觉好烦,不耐道:“嘿!瞧咱这日子过的!那么,咱们咋办?”
靳珠反问道:“你说咋办?带着钱,跟我去医院看看吧。”
安定医院,一个为了不安定的人安定的地方。
侯仁与靳珠今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到院子里、病房中形形色色的精神病人荟萃,有的发呆,有的狂笑,有的满嘴胡言……心情自然也不会安定。
靳墨的朋友听说二人到来,主动从病房里迎了出来,做了自我介绍,便满脸堆笑道:“姐姐姐夫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们,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靳珠亦露出不代表喜悦的微笑,道:“谢谢你啦!这次真的辛苦你了,你能告诉我们靳墨到底怎么了吗?”
这位朋友道:“好吧。我叫吴明,是做收藏品生意的,这次只因靳墨对我说他手里有一整版猴票,要我给他兑换成现金……”
乍闻此言,侯仁与靳珠不约而同地怔住了,只是面面相觑。
靳珠诧异道:“猴票?什么猴票?靳墨手里有猴票?他哪里来的猴票?”
吴明苦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哪里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猴票?这不,昨天才和他讲好,要他晚上把猴票送到我家去,结果猴票没见,人倒是去了。他到了我家,就大闹。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这个人整个变了,变得像个猴子;言谈举止都是猴态,抓耳挠腮的,自称孙悟空,还扬言要奋起千钧棒,砸碎旧世界,说着就砸我家东西……”
吴明兀自在说着,靳珠与侯仁心中早已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又无异于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靳珠听到这里,已明白了七八分,看来侯义所说猴票丢了是确有其事,而且是被自己的弟弟偷去了。于是不敢再看侯仁的眼睛,心中自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感觉。随之暗忖,“可靳墨是在什么时候偷的?又怎么去偷的呢?”百思不得其解。
侯仁听到这里,自然也联想到了吴明所说靳墨的猴票来历,同样猜想不出这猴票怎么到了靳墨手里。肚子里忽然燃起怒火,烦透了。面对眼前这一切,思想如一根线,打了个死结,乜了靳珠一眼,嘲笑道:“哼!瞧你弟弟干的好事吧!”
靳珠赶紧打圆场道:“或许靳墨真的没有什么猴票,那只是他和朋友说大话呢?”
吴明搞不懂这夫妻俩在打什么哑谜,也无意弄懂,便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