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显得有些着急了,再次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狗弟呀狗弟,拜托你了,赶紧走吧!我不想连累你……”
恰在此时,“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却正是平和。平和一步跨进门来,见地上横着两个尸体,蓦地愣在那里。他猝然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阿狗,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过了很久,才指着阿狗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狗无语。
平和浑身颤栗,目光惶恐地瞪着阿狗,冷汗一粒粒自鼻尖沁了出来,一字一句道:“真看不出,你平时装得楚楚可怜,却……原来是个杀人恶魔!你……你是不是杀红了眼,竟然连伤两条人命?”说着,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阿狗竞被骂得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人骂得哑口无言,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只因他从未做过亏心事,以往即使长期被歧视,也不意味着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况且是不愿说什么,而不是不知说什么。
平和一边下意识地向后移步,一边伺机夺门而出。
阿狗此时突然意识到,一旦平和迈出这个门槛,势必就要去报警,连忙阻止道:“平和,你且慢!”
“干吗?”平和悚然一惊,“难道你……你也要杀了我?”
阿狗缓缓道:“我干吗要杀了你?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杀人恶魔?你说我杀红了眼,我想别人日后也会这么说;其实说心里话,我只想杀那些无情蹂躏糟蹋别人人格的人,我并不想伤及无辜。”说到这里,他揭起床上的被子让平和看,上边的尿渍依然清晰,“这就是他们的杰作!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是爱憎分明的,并未丧失人性。我永远记得,在我最穷困的时候,你并没有歧视我,反而打饭给我吃,我深刻懂得人间真情的可贵。我曾对自己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可是,或许这也会成为我一个永远的遗憾,但愿……”
“原来是这样?”平和看到被子上的尿渍,且嗅到一股骚味,也觉得关子第与秦大宛二人做得太过分了,但依然无法接受阿狗的极端做法,“可尽管如此,你杀了他们,也未免太残忍了吧?即便你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应该有其它途径可解决呀!你干吗一定要采用这种极端的……”
阿狗愤然道:“难道我愿意这样吗?你可知我已是一忍再忍……只因我生来和别人就不是平等的,即使会有人为我主持公道,可谁又能改变人们骨子里对我的歧视?事到如今,我若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我也只能鱼死网破了!”说到这里,他转过脸痴痴地望着平和,良久良久,“我只想恳求你,你……你能放过我吗?”
平和略加思忖,点了点头,缓缓道:“那么,你走吧!不过,即使我放过你,法律也不一定会放过你。好吧,等你走远了,我再报警,但愿你有好造化。”
阿狗闻此言,向平和深深鞠了一躬,带着狗弟走了。他没有回头。一个人的心若已死了,就永远不会回头了。
离开学校,阿狗急忙催促狗弟回家去;狗弟先是不依,阿狗再三规劝,说是怕父母不放心,狗弟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狗弟走后,天地间只剩下阿狗自己,他决定开始逃亡生涯。
他漫无目的地踯躅前行,慌不择路,最终登上了郊外的一座山。
临近黄昏,从山顶望下去,白云缥缈,长江蜿蜒如带。他孤独地站在山巅最高处,看来是那么寂寞,但他早已学会忍受寂寞──自古以来,无论谁想站在群山最高处,就得先学会如何忍受寂寞。山上并不只他一个人,但都是飞禽野兔,而且似乎都距离他很遥远。山风振起了他衣袂,白云一片片自他眼前飘过。
他找到了一个山洞,决定以此为藏身之处。
然而,一整天没有吃东西,腹中饥饿,却没有东西可果腹。于是,他想先在这山洞里忍耐一夜,转天再下山去弄点吃的。
翌日,他偷偷踅进山下一个村庄,却又不敢露面,怕被人发现,只好到地里去刨点地瓜吃。
他本来是个富于感情的人,但这两天,他发觉自己有些变了,因为在那山洞里,体会了许多他平生未曾经历过的事,他从来也未曾想过,《连城诀》中狄云的遭遇,这野人般的生活居然有一天会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他思之再三,觉得这里毕竟离自己行凶之地太近,不是久居之处,担心久了被人发现,决定远走高飞。于是,他下了山,继续漫无目的的逃亡生涯。
再说平和,那天俟阿狗走远,便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向平和询问他所看到的一切。平和除了隐去他放走阿狗的情节,其它他所知道的,则丝毫不敢隐瞒。于是,条条线索,加上阿狗失踪的现实,警方将阿狗列为重大嫌疑人,并报请了上级公安机关,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
此时的阿狗,正在到处流浪。他已经发现各处都张贴者印有他的头像的通缉令,更加不敢轻易在人前露面。他夜晚睡在山洞里,白天则下山四处去觅食;实在找不到吃的,就去垃圾箱里搜寻人家遗弃的食物。尽管他已沦为杀人犯,但也从未因此生过去偷去抢的念头。
光阴荏苒,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天,某地公安机关接到群众举报,说是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乞丐,经常到各处垃圾箱里翻找吃的,其相貌酷似通缉令中的阿狗。
此时,阿狗正倒在山上的一棵树下,痴痴地望着远方飘渺的白云,他想哭,却感觉流不出眼泪。因为他的生命和灵魂,她的父母和自己所牵挂的有限几个人,此刻正在这飘渺的白云间,不知正在做着什么。
腹中又觉饥肠辘辘,他意识到应该下山去找点吃的了。可昨日自己在一个农贸市场的垃圾箱里翻找可吃的东西时,他分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仔细打量他,既然已知到处都张贴着印有自己照片的通缉令,那么一种直觉很自然地使他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岌岌可危的处境。因此,他犹豫不定,还该不该再次下山?然而,总不能就这样饿死吧?嗨!反正这样的日子也过够了。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干脆听天由命吧!
下山后转出这条路,是一个不小的市场,此刻正当早市,人们拥挤在里面,发出杂乱的嘈声。阿狗施然信步而走,神情麻木得很,但走了不久,肚子已咕咕叫了。这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在困扰他,市场里的东西很多,当地很多著名的吃食,都是他平日爱吃的,此刻见了,更是馋涎欲滴,恨不得马上要些来吃。但他口袋里连一分银子都没有,只能眼巴巴看着,这时候,他再次了解到“金钱”的功用,也了解到它的可贵。
当他再次将那双充满污垢的手伸向垃圾箱时,几个大汉上前扭住了他,并向他亮出证件,阿狗知道是警察。他想挣脱逃跑,却没有挣扎;一旦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逮捕时,反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几次审讯,阿狗对自己连杀两条人命的犯罪事实都供认不讳。但警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犯罪嫌疑人在那二人已经有了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是如何得手的呢?是否他还有什么其他帮手?难道就是那个报警的平和?是他恶人先告状?而阿狗则一口咬定,这完全是他一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关,当然他也没有提及狗弟。
警察从平和的笔录中得知当时的现场还有一条狗,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条狗会参与杀人,再说国家法律也没有对狗的制裁措施。疑点归疑点,毕竟证据确凿,于是阿狗被监押,只等法院择日宣判。
消息传到阿狗老家,阿狗妈与阿狗爸对他又恨又疼;百感交集,又无所适从。当了解到阿狗杀人前后所经历的那些事实时,九哥决定出面,要为阿狗聘请律师。恰在此时,大学生狗杀人的事,也在网络上被炒了起来。一位律师得知了这桩杀人案的来龙去脉,不仅接受了九哥的邀请,还主动提出要免费为阿狗打这场官司,争取给阿狗留下一条活命。
当律师通过法律程序找到阿狗时,向他说明了来意,语气诚恳:“人生有各种各样的感动,但是假如你没有犯罪,假如你是生活在一个条件好的家庭,你应该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对于你来说,一步错铸成千古遗恨!但是那些喜欢欺负别人的人是否也应该警戒、自省,要知道别人和你一样需要尊重,需要尊严。‘滴水这恩,涌泉相报’,为什么人们不能像善待自己那样善待别人?之所以造成这一系列极端的表现,极端的做法,是当今的社会‘病了’吗?”
一番慷慨陈词,不期却遭到阿狗一口回绝。
“谢谢你的理解!但是,我不需要辩护,也不想要那死缓或无期徒刑……”阿狗不假思索道。
此后尽管家人通过各种渠道劝解他接受律师的辩护,但阿狗死活也不肯接受。
他提起笔写道:“此刻,虽然我的思想还没有终结,但生命似乎已经终结。回想这一生,或许与生俱来就是一个悲剧。不!自觉不自觉地又与《连城诀》中的狄云去比较,我又不能不回到现实当中来。不论怎样,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在尝试着自己,永远永远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听到监房窗外飘曳进来的歌声了,好象是《梦驮铃》,多么熟悉的旋律呀!我想起了经常帮助我家的十四叔、十四婶来了,被撒上尿的那床被子也是他们送给我的。我们那个家虽然很穷,但是大家都很互相关怀,大家都感到很快乐,没有歧视与蔑视,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人格践踏。我很想像陶渊明那样,就永远生活在我那个村子里,天天看着清澈的流水,望着袅袅的炊烟,写着清新的诗歌……啊!那有多美好呀!可是现在……只好等来生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了!儿子不孝,儿子来生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警察又来提审我了,我总听到外面摩托车的声音,为什么总是那么飞扬跋扈?我怀念九哥,他开的摩托修理店,在我印象中那是很赚钱的,九哥骑摩托车的姿势是那么酷,那摩托车的声音是那样的婉转清脆!我仿佛又坐在九哥的摩托车上了,慢悠悠的行走在我可爱、纯朴、亲切的家乡!”
阿狗被执行了死刑。家人把他的骨灰带回了家乡。
狗弟来到阿狗的骨灰盒前守候、凝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春夏秋冬,一直等到自己变老变弱,等了整整三年。三年时间里,狗弟依然风雨无改,周围的人都已熟知它,并为它的痴情所打动。直到狗弟最后死去,在阿狗的骨灰盒前满足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盘桓的山路上,一位女司机被歹徒劫色。车上乘客都袖手旁观,只有一位男教师见义勇为,为此遭到歹徒暴打身负重伤且被抛在车下。车重新启动,而女司机也拒绝这个唯一救她的人上车……
2010年夏末,夕阳似火,烈日的余威还在。
蜿蜒曲折的盘山道上,一辆大巴车在行驶,满载着乘客。
车内有空调,所以乘客们的感觉倒还舒适惬意,仿佛不是置身于酷暑中。
减速、拐弯、缓行、加速、疾驰,这位女司机娴熟的车技,在盘桓交错的山路上不输一马平川坦途上的飙车手;她也一贯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非常自信,因为在一些路段,稍有不慎就可能坠下万丈深渊。就在这个月,她刚刚以N公里无事故的记录被所在长途公交公司嘉奖。
路旁娇艳的野花和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飞快地在视线里划过,车行平稳,使得乘客们丝毫感觉不到山路的颠簸和惊怵。
这样的开车方式一般只有两种心态:对生活的热爱,对乘客的热爱。
她根本没想过,在这样的山路上开车除了高超的驾驶技术和爱心外,还需要什么才能保证行车安全。
“爱心?”她自忖,“唉……人们枉称自己貌美如花,虽也自认为心地善良,可惜83年出生的自己到现在已经进入大龄青年行列,还名花无主。”念头一出,自己都吓一跳!为什么最近老在想自己私事?在这样的路上开车,思想可是片刻不能开小差呀!
这位女司机姓朱名珠,也属猪。她生得肤色白皙,圆圆的脸蛋还真的恍似一只可爱的小猪。微微上翘的鼻头、性感的双唇、不胖不瘦的身材、丰满而匀称的体态,这一切都足以使异性动心。在单位里,只因她平时为人憨厚单纯,虽骨子里也很温柔,但性格直率刚烈,仗义执言,说话直言不讳,常会因此得罪人。于是,人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刚烈猪猪。至于这外号的由来,应该与小说《西游记》有关。人人皆知小说中的猪八戒,在被孙悟空收服并拜唐僧为师之前,叫做猪刚鬣;他性格温和,憨厚单纯,力气大,但又好吃懒做,爱占小便宜,贪图女色,且常被妖怪的美色所迷,难分敌我。而朱珠平时爱吃零食却不懒,得理不让人却不爱占小便宜。然而,既因其性格刚烈与刚鬣谐音,又因其工作有成效而被妒忌,人们才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外号。
容貌娇美可以使得追求者趋之若鹜,性格刚烈又往往使得她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此刻,她虽一再提示自己不要分心,但思绪又踅了回来,他想起了与她刚刚分手的那个帅哥男友华新,“姻缘前世可擦肩?那负心汉,孤绝途中,断了惊艳。”其实,并非这华新抛弃了她,而是她主动辞退的他;只因对方太自私,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从来不懂为他人着想,还脚踏情感两只船,“男人为什么都不能表里如一呢?”
这感觉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背景音乐,一直伴随着她从情窦初开到现在,每一个恋爱场景都不曾缺席。
此时,隔着车窗,她看到眼前有三个人影一晃,在向她招手,她意识到是有人在拦车。
急刹车,向贴近山体的道路一侧摆轮,将路上的野草都辗得倒了下去,就好像那些曾经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帅哥们的腰。
“我们要搭车,请停一下。”三人中稍微年长的一个穿黄色T恤的汉子喊道。
车停在路旁,三人上了车。
车上已没有座位,那三个人就站在车门附近。
“我们去终点站。”“黄T恤”道,说完便再也不吱声。
这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正常。车重新启动,她照旧握住方向盘,缓行、加速、疾驰、减速、拐弯。
突然,一声疯狗狂吠般的断喝,撕裂了车厢中的沉闷。只见三人中的“黄T恤”边喝叫边向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这狗眼里竟闪现出诡异和恶毒的光芒。
一个胖胖的汉子马上掏出尖刀面向所有乘客,“听好了,谁也不许动,谁动我捅死谁!”乘客们都愕住了,果然一动也不敢动。
另一个瘦瘦的汉子则手持尖刀扑向猪猪,大家的视线亦随着他螳螂般的身形移动。
今天并非什么特别的日子,却注定是猪猪最倒霉的一天。
“停车!”瘦子口中尖声叫道,手中尖刀则对准了猪猪的咽喉。
猪猪惊得一怔,下意识地停了车,“你们要……要干什么?”她看了看车窗外,暮云四合,夜幕渐垂,歹徒选择的停车之处也较为僻静。
瘦子呵斥道:“我们要你下去!”
猪猪缓缓道:“要我下去,为什么?”
瘦子不耐道:“为什么?就因为我们要你下去,少废话!”
猪猪双眼盯着方向盘,语声微颤道:“我要是不下去呢?”
瘦子吼道:“你要是不下去,就要你的命!”
于是,猪猪扭过头来面对乘客,使劲盯了一眼坐在中排的两个男人。
这二人是猪猪这辆车的常客,一个叫鲁耷,一个叫武怂。这鲁耷,据说一次去某景点旅游,与游人发生争执,曾一怒之下推倒半山亭子,因此常以《水浒传》中那专爱打抱不平的鲁达自诩。而这武怂,据说一次误入深山,见到一只虎,只一声断喝,便把虎那吓跑,因此常以《水浒传》中那打虎武松自诩。此刻,似到了他们出手的关键时刻,只见那鲁耷却耷拉着脑袋,似在打盹;而那武怂,则故意避开猪猪的目光,恍若对所发生的这一切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