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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3)

这就是狮子的故事。麦康伯并不知道,那头狮子在发动突然袭击之前的感觉;也不知道,它在袭击的时候,被一颗初速每小时两百英里的505子弹,难以置信地击打在它嘴上时,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后来,在它挨了第二下致命的打击时,后半身巳经被打坏了,还爬向那个使它毁灭的东西时,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在支撑着它这么做。威尔逊倒是知道一点儿,用一句话来表达:“顶好的狮子。”但是麦康伯不知道,威尔逊对这些事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他的妻子有什么感觉,只知道她跟他闹翻了。

他俩之前也闹翻过,只是从来没有闹得不可收拾。他有钱,而且以后还会更有钱;他知道,即使是现在她也不会离开他的。这是他所知道的几件事中的其中一件。他知道这件事,知道摩托车(这是最早的事),知道汽车,知道打野鸭,知道钓鱼,鳟鱼、鲑鱼、大海鱼之类的,知道书上的性爱故事,许多书,太多的书,知道所有的球场运动,知道狗,不怎么知道马,知道紧紧抓着他的钱不放,知道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干的大多数的事情,还知道他的妻子不会离开他。

他的妻子一直都是个大美人儿,在非洲是个大美人儿,但是在美国,如果她想离开他,想有更富裕的生活,那就不够美了,他知道她巳经认识到了这样一种情况。他知道,她巳经错过了离开他的机会。如果他开始善于和女人打交道,她也许会开始担心,怕他另外去娶一个美丽的妻子;但是她也是很了解他的,压根儿不需要为这事担心。而且,他还很宽宏大量,如果说,这不是他致命的弱点,那么,似乎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了。

总的说来,在别人看来,他们还是比较幸福的一对夫妻,尽管经常有谣传说他们要散伙,但是却从来没有实现过,正如一个社交生活专栏所写的那样,他们深入到被称为非洲最黑暗的地方来打猎,不仅仅是为了要给他们非常令人羡慕和始终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添上一层惊险的色彩。这是一片黑暗的大陆,马丁?约翰逊夫妇去到那里,才在许多银幕上放映出来。他们在那里猎取狮子、野牛、象,还给自然史博物馆收集标本。过去,同一个专栏作者至少有三次报道过,他们濒于分离,他们也确实是这样。

但是他们总能和好如初,而且总是有理由的。玛戈长得太漂亮了,麦康伯舍不得同她离婚;麦康伯太有钱了,玛戈也不愿离开他。

弗朗西斯?麦康伯在不去想那头狮子的时候,睡着过一会儿,醒了一阵,接着又睡着了,现在大概是清晨三点钟,他在梦中突然被那头脑袋血淋淋、站在他面前的狮子吓醒了,心评评地乱跳,仔细听着;突然,他发现妻子不在帐篷里的另一张帆布床上。他醒着在床上躺了两个钟头,放不开这件事。

两个钟头以后,他的妻子走进帐篷,撩起蚊帐,舒适地爬上床“你上哪儿去了?”麦康伯在黑暗中问。

“唷,”她说,“你醒了?”

“你上哪儿去了?”

“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干的好事,该死的。”

“你要我说什么呢,亲爱的?”

“你上哪儿去了?”

“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倒是给这事取了个新名字,你是一条骚母狗。”

“唔,你是一个胆小鬼。”

“就算是吧,”他说,“那又怎么样?”

“对我来说,没什么。可是请别跟我说话,亲爱的,因为我很困。”“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会忍受?”

“我知道你会的,亲爱的。”

“嘿,我受不了。”

“亲爱的,求你别跟我说话了,我真的很困。”

“你答应过不再干这种事了。”

“唔,现在又干了。”她柔情蜜意地说。

“你说过,这次旅行,绝不会有这种事情。你答应过。”

“不错,亲爱的。我是这么说过的。不过,昨天巳经毁了这次旅行,咱们别再谈了,好不好?”

“你只要是抓住机会,真是一刻也不等啊,是不是?”

“请别跟我说啦。我很困,亲爱的。”

“我要说。”

“那么,别缠着我,因为我快要睡着了。”接着,她确实睡着了。

天还没亮,他们三个人全坐在桌子旁吃早饭了。麦康伯发现,在他憎恨的许多人当中,他最最憎恨的是威尔逊。

“睡得怎么样?”威尔逊一边在烟斗里装烟丝,一边用喉音问。

“你呢?”

“好极啦。”这个白种猎人告诉他。

你这畜生,麦康伯想,你这神气活现的畜生。

准是她进去的时候吵醒了他,威尔逊想,用没有表情的、淡漠的眼光望着他们两人。唔,他干嘛不让他的妻子待在她应该待的地方呢?他把我当什么了,一个该死的石膏圣徒像吗?谁叫他不让她待在她应该待的地方的。这是他自己的过错。

“你觉得咱们能找到野牛吗?”玛戈一边问,一边用手推开一盆杏儿。

“要是巧的话,就能遇上,”威尔逊微笑着对她说,“你怎么不待在营房里?”

“我才不干呢。”她告诉他。

“为什么不让她待在营房里?”威尔逊对麦康伯说。

“你对她说啊。”麦康伯冷冷地说。

“咱们不要什么指挥,玛戈转过脸去,”非常高兴地对麦康伯说,“也不要傻头傻脑,弗朗西斯。”

“你巳经准备好要出发了吗?”麦康伯问。

“当然,随时都行,”威尔逊告诉他,“你要让你太太去吗?”

“有什么不同吗?”

真糟糕,罗伯特?威尔逊想。真是一团糟。唉,总是把事情闹成这样。到最后,事情总是会闹成这个样。

“没什么。”他说。

“你确定,你不希望跟她一起待在营房里,让我出去打野牛吗?”麦康伯问。

“这不成,”威尔逊说,“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么胡说。”

“我没胡说,我感到厌恶。”

厌恶,这不是个好词儿。

“弗朗西斯,你说话能尽量通情达理些吗?”他的妻子说。

“我说话就是太他妈的通情达理啦,”麦康伯说,“你吃过这么脏的东西吗?”

“吃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劲吗?”威尔逊沉着地问。

“也没比别的更不对劲。”

“我会叫你安心的,小伙子,”威尔逊非常沉着地说,“桌子旁侍候吃饭的仆人中有一个会一点儿英语。”

“叫他见鬼去吧。”

威尔逊站起来,一边抽烟斗,一边踱过去,用斯瓦希里语对一个站着等他的扛枪人说话。麦康伯和他的妻子坐在桌子旁。他盯着看她的咖啡杯。

“亲爱的,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会离开你。”玛戈沉着地说。

“不,你不会。”

“你不妨试一试,就会知道。”

“你不会离开我。”

“对,”她说,“我不会离开你,可你得规矩点。”

“我规矩点?说得真好,我规矩点。”

“可不是,就是你规矩点。”

“你干嘛不试着让你自己规矩点?”

“我试了很久啦,很长时间了。”

“我讨厌那个红脸畜生,”麦康伯说,“只看见个影子,都会让我恼火。”

“他真的很可爱。”

“啊,别说啦。”麦康伯几乎嚷叫起来。这会儿,汽车开过来了,停在就餐帐篷前,驾驶员和两个扛枪人下了车。威尔逊走过来,看着他们俩。

“去打猎吗?”他问。

“去,”麦康伯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去。”

“带一件毛线衣比较好,汽车开起来时会很凉的。”威尔逊说。

“我会穿皮上衣。”玛戈说。

“那个仆人取来了。”威尔逊告诉她。他上车,坐在驾驶员身旁;麦康伯和他的妻子一声不吭,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但愿这个蠢货没想到在背后把我的脑袋打烂,威尔逊暗自想着。有个女人在打猎队里就是麻烦。

早晨的光线是灰蒙蒙的,汽车吱吱嘎嘎地向下开,从一个尽是卵石的浅滩上渡到河对岸,接着往上开,盘上陡岸。前一天,威尔逊就吩咐把那里开出了一条路,所以他们可以开到对岸这个像猎苑似的长着树的、地形起伏的地方来。

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威尔逊想。露水很重,车轮在野草和矮树丛上滚过去的时候,他能够闻到碾碎了的蕨薇的气味。他喜欢这种味道,就像是马鞭草的气味,他还喜欢在雾中显得黑魆魆的树干,汽车开过这片没有人迹的、猎苑似的地方。他现在不再去想后座上的那两口子,满脑子都是野牛了。他找的野牛白天待的地方,那是尽是泥浆的沼泽,他们在那里是不可能得手的,但是它们会在夜晚来这片空地找吃的,他要是能用汽车把它们与沼泽隔开,麦康伯就会有一个好机会在空旷的地方打到它们。他不愿意和麦康伯一起隐蔽在树荫稠密的地方打野牛,他压根儿就不愿意和麦康伯一起打野牛或者别的野兽,但是他是一个职业猎人,他这一辈子就是要和一些难得遇到的人一起打猎。

如果今天他们打到了野牛,那么就只差犀牛了,这样,这个可怜的家伙也就结束了这次危险的游戏,事情也就好办了。他不会再跟那个女人有什么牵扯;麦康伯呢,也会忘了那件事。看来,像这样的事,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回了。可怜的家伙,他一定有办法忘掉的。唉,这也是这个可怜的家伙自找的。

威尔逊,带来了一张双人帆布床,以应付他可能碰到的艳遇。他以前陪过一些不同国籍的,生活放荡的,花天酒地的顾客打猎,他们中的女人如果没有同这个白种猎人在一张帆布床上睡过觉,就会觉得花的钱不值得。但是事情结束以后,他就会瞧不起她们,尽管她们当中有几个,他当时还算喜欢。他就是靠着这些人才得以生活的,只要他们雇了他,他就会把他们的目标当作自己的目标。

但另一方面,他们就是他的目标,不过枪法却不在内。对于打猎,他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如果他们不遵守这些标准,尽可以另外雇人去陪他们打猎。他也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态度,才获得人们尊重的。不过,这个麦康伯是个古怪的家伙。他不怪才不正常呢。再说,他的妻子。唔,这个妻子。是啊,这个妻子。嗯,这个妻子。算了,他巳经不再去想那些了。他扫了他们一眼。麦康伯绷着脸坐在那儿,一副气冲冲的模样。

玛戈呢,向他微笑着。她今天看上去好像更年轻、更天真、更娇嫩,而不是以前那种做作的美。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也许只有天知道,威尔逊想。昨天夜晚,她说话不多。一想到这件事,看着她就高兴。

汽车爬上一个陡坡,一路穿过树林,随后开进一片满是野草,像草原一样的空地,沿着空地边缘,缓慢地在树荫下行驶,威尔逊仔细地观察了这片草原和它最远的边缘。

他吩咐停车,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这片空地。接着他示意驾驶员继续开车,汽车慢腾腾地开起来,驾驶员避开一个个疣猪洞,绕过一座座蚁山。接着,越过空地望去,威尔逊突然转过脸来,说:“天啊,它们在那儿呢”

汽车迅速向前,威尔逊用语速很快的斯瓦希里语对驾驶员说话,麦康伯望向了他手指的地方,看到三头庞大的黑野兽,又长又笨重,样子几乎是圆柱形的,就像是黑色的大油槽车,在飞快地奔向广阔草原的另一边缘。它们的速度极快,脖子是僵直的,身子也是僵直的。它们伸着脑袋飞奔的时候,他可以看到它们脑袋上那一对向上翘的、宽阔的黑犄角,脑袋一动也不动。

“那是三头老公牛,”威尔逊说,“咱们得想办法,不能让它们跑进沼泽。”

汽车用一小时四十五英里的速度疯狂地穿过空地;麦康伯一直在盯着野牛,它们在视线中越来越大了,他终于清楚地看到一头庞大的公牛,它那灰色的、没有毛的、长满痂癣的躯体,它的脖子是肩膀的一部分,还有一对黑犄角,闪闪发亮,它跟在另两头的后面,它们有规律地迈着步子向前冲,排成一列奔跑着。接着,汽车摇晃了一下,好像腾空跃起了似的,他们就要赶上了。他可以看到那头公牛庞大的向前冲的身子和它那稀疏的长着毛的牛皮上的尘土,还有宽阔的犄角和鼻孔很大的鼻子。他刚要举起枪来,威尔逊叫嚷起来:“别在车上,你这蠢货”他并不是害怕,只是对威尔逊的举动很生气。这会儿,巳经踩住了刹车,但汽车还在滑动,吱吱嘎嘎地向一旁斜过去,还没有停稳,两个人分别从两边下了车。麦康伯的脚踩在了好像可以移动的地面上,他打了个趔趄;接着,他向那头正在跑的野牛开枪,听到一颗颗子弹砰砰地打进它身体的声音,那头野牛姿态没变仍旧在奔跑着,他就冲着它打光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后来才想起要从前面肩膀中间打过去;他还在笨手笨脚地装着子弹,那头野牛就倒下去了。它跪在地上,那颗大脑袋重重的仰了过去;看到另外两头野牛仍然在飞快地奔跑,他朝那带头的开了一枪,打中了它。他又开了一枪,没打中,只听到卡拉轰的一响,威尔逊开枪了,接着他看到那头带头的野牛向前倒了下来,鼻子碰到地面上。

“把另一头撂倒,”威尔逊说,“嗨,你快开枪啊!”

但是那头野牛仍然用不变的步子飞快地跑着,他没有打中,子弹扬起一阵尘土;威尔逊也没有打中,尘土像云雾似的升起来;接着威尔逊嚷叫:“走吧,巳经跑远啦”话音刚落,抓起他的胳膊上了汽车,两个人站在汽车两边的踏级上,摇晃着疾驰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逼近那头用固定不变的步子、脖子僵直、一直向前冲的野牛。

他们追到了它后面,麦康伯在装子弹,把子弹壳卸到地上,不料卡住了枪,他排除了故障;这会儿,眼看就要赶上那头野牛了,威尔逊喊叫:“停车。”虽然巳经刹车,但汽车仍在滑动,差一点翻倒;麦康伯跳下车,总算站住了脚;他猛地一推枪栓,尽可能向前瞄准那头飞跑着的、身子圆滚滚的黑色野牛的背部,开了一枪,又瞄准开了一枪,又是一枪,又是一枪,每一颗子弹都打中了,但那头野牛却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接着,威尔逊开枪了,声音响得几乎能震聋他的耳朵,他可以看到那头野牛脚步摇晃了。麦康伯仔细瞄准,又开了一枪;接着,它跪倒在了地上。

“行,”威尔逊说,“干得好,一共三头。”

麦康伯像喝醉了酒那样兴高采烈。

“你开了几枪?”他问。

“只有三枪,”威尔逊说,“你打死了第一头公牛,那头最大的。另外那两头,我怕它们逃进隐蔽的地方,所以帮你干掉了。是你打死它们的,我只不过帮了一点忙而巳。你打得真棒”

“咱们上车吧,”麦康伯说,“我要喝点酒。”

“先把它干掉。”威尔逊告诉他。那头牛跪在地上,狂躁地扭动它的脑袋,当他们走近时,它用那双洼下去的小眼睛瞪着他们,愤怒地大声吼叫。

“小心,别让它站起来。”威尔逊说。接着,他又说:“站在侧面,打它的脖子,就是耳朵后面那个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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