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酒香四溢,九篱靠在一根柱子后面,眯着眼低声道:“子虚名。”她当然认得这酒,那可是她窖中的上品,气味醇香浓厚,入口辛而不辣,绵而不腻,是人出千金她都要考虑卖不卖的酒。
“喂,小妖精!”那男人低声开口。
九篱偏过头去,怒目道:“你叫谁小妖精?”
“当然是叫你啊。”男人一手撑着地,仰头将碗中剩余的酒一口饮下,侧过脸来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放肆的邪笑,那双如黑曜石般闪烁的眸子此刻沾染了些许酒气,愈发肆意狷狂起来。“我喝了酒,正缺两个下酒菜,不如就拿你凑合一下如何。”
九篱听他这样一讲,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什么,他要吃了自己,还问自己觉得怎么样?这人该不会是个疯子吧。算了算了,今日自己初登此地,法术又着实不怎么精进,还是能躲就躲,切勿生事为妙。
心中一番忖度,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人已经猫着腰顺着墙根悄悄向门口走去。
“你要干什么去?”她刚要迈出最后一步,身后便又响起那个令人着魔的声音。
那男人早就转过身来,正闲闲地打量着她慌忙逃窜的背影。“……晚上吃多了,想出去散个步,您慢点吃,在下就不打扰了。”九篱在心中将他祖宗十八代全都拎出来问候了一遍,脸上却依旧挂着慈祥和蔼人畜无害的笑意。
“哦,散步。”男人挑眉,不知可否地点点头,“往后三天,此地将大雪封山,你此刻出去散步,莫不如将自己团成个团,跑得还快些。”
“咳,咳……不劳公子费心,您吃好喝好,祝您生活愉快。”大雪封山?她可管不了那么多,先离这个疯子远些再说,九篱一刻也没犹豫,抬脚就往外跑去去,身子却倏得一紧,暮然发现自己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诶,你拉着我做什么。”九篱这下急了,她回头看见那男人手中攥着个绳套,这头正连着自己。锁妖绳,九篱在心中大骂,“你,你赶紧给我解开,小心,小心……”
“小心怎样。”他见她紧张得有些口齿不清,一脸玩味地笑。
九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索性咬咬牙,把心一横转过身来对着他,说:“有本事你就把我解开,咱们公平公正地打一场,我输也输个心服口服。如今你将我拿锁妖绳捆了,你,你胜之不武!”
那男子听她讲完,一脸戏谑:“就你?没兴趣。”说完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过了半天,九篱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猛得转身向外冲去,不料那男人一下收紧手中绳索。九篱用力过猛,一个闷哼便扑倒在地,摔得她眼冒金星,变天才缓过劲来。
“还跑不跑了。”那男人声音清清淡淡。
九篱疼得呲牙咧嘴,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半晌,那男人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还跑不跑了。”说着,又向里扯了扯手中的绳索。
九篱感觉自己的下巴擦破皮了,狠狠地大喊,“我都摇头了,你是瞎吗?”
“啧,”见她出口骂人,那男人倒也不生气,只是又喝了一口酒,戏谑道:“你像只猪一样趴在那摇头,我怎么看得见。”
什么?猪?他说她是猪?这下九篱算是气炸了,想她平日里都是欺负别人的主,哪轮得别人欺负她。
“怎么,看样子姑娘是不服?”那语气不咸不淡,听得九篱真想扑上去撕了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服,服,服你,行了吧。”她全身被捆着趴倒在地上,根本使不上劲。俗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哼,今日全当是倒霉出门踩到臭****了,先脱身再说。
“那还不过来坐下,难道,”那男人接着戏谑道“姑娘就喜欢这样趴着。”
门外寒风刺骨,此刻雪已经及膝那么高了。她脸冲着门外,早冻得牙齿打颤,面色发青。“那你把我松开啊,你不松开我怎么过去。我保证,”九篱吸了吸鼻涕“我保证不跑了,就老老事实地在一旁呆着。”
那男人果真收了法术,她在地上趴了半天,腿都麻了,这回一瘸一拐地向里头挪,心中气得要命。
“你们妖也怕冷?”男人抬起好看的下颌,目光落在九篱冻得有些发红的一双手上,“来,把这碗酒喝了,喝了就不冷了。”说着,将另一只酒碗推到她面前。
她捧起酒碗举到唇边,仔细地嗅了嗅,一双眸子警觉地盯着面前的人。那男人本没看她,偏偏额上像凭空生出双眼睛一般:“胆小鬼,没毒,快喝吧,死不了。”
九篱一咬牙,仰头将那碗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复抬起袖子狠狠地抹了抹唇角,这才恨恨道:“这上好的子虚名,真便宜了你这人面兽心的家伙。”
那男人眸中似有一丝不知明的情绪一闪而过,他抬头看她:“你认得这酒?”
“切,认得算什么本事,我还会酿呢。”九篱挑了挑眉,一改之前被人欺负的颓丧气,“我跟你说,不是我夸海口,这天下万千子虚名,独我一家最正宗。”
“哦,是吗?”见她不经意间流不出的得意神色,男子嗤笑:“你这小妖精还真有趣,我原以为你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柴,不想还会酿酒,如此一来吃了还真可惜。”
九篱一听他还没放弃吃自己的念头,心中大惊,忙不迭地摆手道:“诶,不可不可,你看你怎么看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说吃人就吃人说杀生就杀生呢,这样身归混沌之时可是要下地狱的。”
地狱?那男人笑笑,脸上浮起一丝阴霾:“小妖精,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叫临谛,你可给我记好了。”
魔族,九篱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混沌之气,那黑白之间不分彼此的狂乱与浑浊。即便气息可以掩藏,可那与生俱来的异瞳是改变不了的。九篱的一颗心稍稍落回肚子里,不是追杀她的人族就好,她自诩平日里是个安分守己的五好青年,与魔族的人更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天这位大哥想必只是心情不好,喝多了酒故意找茬。
“你不用想着下药毒死我,本尊自有金刚护体,百毒不侵。”临谛凉凉地瞟了她一眼,声音清清淡淡。
九篱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去。她原也没想着把他毒死,只是记恨他之前欺负自己,害她受罪,想趁机下两包泻药下去,好好给他讲讲做人的道理,谁知此举竟被如此轻松地识破,真是枉她一世英名。九篱蔫蔫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说吧,大哥您找小的有何贵干感。”
临谛瞧见她现在的模样,觉得好笑,一边淡淡地弯起唇角,一边明知故问:“什么?”
九篱见他一心装傻,真恨不得跳起来冲他那风轻云淡的脸上来两巴掌。怪就只怪自己平日里好吃懒做疏于修习,整日和老二他们吵嘴打屁不干一点正事。结果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如今被人凌霸于此却无丝毫还手之力,真是哀哉痛哉!
“我说大哥,这深根半夜你将我软禁于此,难道就为赏我顿酒喝?”九篱的一张脸皱巴巴的,可怜兮兮道。
“不光喝酒,喏,案子上还有糕,你想吃,自便就是。”那男人脸上神色依旧不动,扬扬眉答道。
后来便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九篱喝了酒吃了糕,肚子没那么饿了,身上自然也就暖和起来。他二人自那一番吵闹后便也相安无事,估摸着三更天左右,九篱实在困得不行,便道了句晚安,自顾自跑到大殿一个角和衣睡下,其他事情,等明日晨起再说。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九篱听见有人唤她,声音熟悉又亲切。“阿篱,阿篱,你快醒醒。”九篱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见门口站着一人,欣长的身子撑了一把竹青色油纸伞,立在外面的风雪中。她揉了揉眼睛,不知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那人见她这副样子,嘴角轻轻上翘,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是我啊,阿篱,我是小五,我来接你回家。”